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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葉青玄》第49章:欺凌與傭兵
    轉眼間又至仲夏,自“木葉家族”為取羅摩遺產傾巢而出,已過了整整一年。

  這一年來,發生的事情太多太多:戲諸神、開寶藏、屠焦甘、戰夕霞、殺胡亢、遇田雨、鞭鬼蛾、拜林覺,後來家中又添了“冥燭”。這一切回想起來,讓葉玄感覺很不真實,唯有伏臥身旁,又一次伴著蟬鳴睡到了正午的木青兒那悠長的鼻息,讓他在恍惚中觸到幾分確切。

  蟬聲擾她不醒,“暗水”緩緩脫鞘時若有若無的哼吟,卻撩動了她的眼簾。“少主…”迷離中一聲低喚,寒涼的劍峰已抵在木青兒側頸。“我回來時,暗水在我刀下,需過得百招。”

  “沒那麽快。”木青兒只有在剛睡醒時,嗓音才會帶著此般惹人憐愛的軟糯。

  “辦不到的話,瞧我饒不饒你。”葉玄左手中染得黝黑的精剛劍鞘,隔著絨被點在了木青兒腰窩處,一陣麻癢使她的身子在被中蜷縮。輕笑間,“暗水”重又歸入劍鞘,替代葉玄躺在了木青兒身側。“睡吧,不用送我。”

  “怎麽這時才到啊?”夜宮東門裡側廣場處,鬼蛾早已等得不耐。冥燭從鞍袋中取了蘿卜,掰得細碎,一小塊、一小塊如同調戲般地喂著一匹純白的高頭大馬。

  “怎麽還有你呀?”葉玄當然知道鬼蛾也會同去,只是借此提醒她:原可不帶你,少給我抱怨。

  冥燭見葉玄到了,立即將所有碎蘿卜全數喂進白馬口中,轉身低喚道:“少主。”

  葉玄點了點頭,翻身騎上為他備好的黑馬,鬼蛾也跨上一匹棗騮色公馬,三人並騎,離了夜宮。

  行出“外城”東門後,許久未撒過歡的鬼蛾,發泄般地縱馬狂奔。葉玄騎術平平,使盡渾身解數,才堪堪沒有丟失她的背景。冥燭的馬上功夫更不濟些,追上葉玄倒不覺如何吃力,她不知自己憑著對形貌的偏好隨意牽出的這匹馬白,實是最擅衝刺而耐力不足的西域純血馬。

  有意避開大路,奔入鄉野之間,鬼蛾更覺天高地闊,心情暢快以極。這終於是個沒有人認識她的地方。

  過去的一年,連番受辱、連番受挫。敗給田雨,又輸清塵;燒了手臂,又挨鞭刑。今日的枯榮城中,治安兵團“蛾大人”已由一尊煞神變成了一個笑話。當著她的面,人們更敬她、更怕她。可她當然知道,那些恭謹背後藏著什麽。

  現在到了外面,她終於可以,至少這一路上,她終於可以和以前一樣,囂張地直視旁人的眼睛,坦蕩地享受旁人的注目。

  帶鬼蛾同行,一來是覺得她需要散散心;二來她所有職司都已罷免,是真正的閑散之人;三來若一路無她相伴,自己單獨面對冥燭,葉玄還是頗感為難,又怕尷尬無話,又恐自己忍不住輕薄於她。

  木葉家的每一個人,都擁有一件“顧長卿”為己量身定製,親手鑄造的兵刃,“冥燭”自然也應當有。不過選在此時前往“劍湖莊”,更是因為要與顧長卿談個生意。

  “劍湖”原叫“鏡湖”,位於“枯榮城”以東,“涼城”以西,“蒼城”以北,又比這三城都更加靠近草原。劍湖北岸兩百余裡,就是早已千瘡百孔的古長城。

  三人輕裝簡從,動輒策馬飛馳,隻半月便到了“劍湖”,若不是冥燭的白馬跑一小陣就要停下來喘,大概會到得更快。

  “劍湖”之闊,僅憑肉眼觀瞧,絕難看出其縱深不及“默海”。三人所到之處,是劍湖南岸,距離“劍湖山莊”所在之東岸,

尚有一日馬程。沿著湖岸行了兩個時辰,明顯覺到湖畔處人煙漸漸稠密起來。此間已十分靠近劍湖東南最大的城邑“鏡月城”。  要說“鏡月城”中,最有名的是什麽,北地之人皆能脫口而出:是騙子!其次便是仿“劍湖莊”的贗品。

  武人行走江湖,最尷尬的事莫過於遇到一人,與自己持著長相一模一樣,卻也刻了“卿湖印”的兵刃。

  “卿湖印”是“劍湖莊”所鑄上品兵刃的標識,刻了“卿湖印”並非意味著該兵刃為顧長卿親鑄,而是表明獨此一件,並非量產。“撞了兵刃”的二人,尤其是當眾撞了兵刃的二人,通常都要打上一架,強行收了對方手中之物,以證明自己不是那個上了惡當的蠢貨。

  至於顧長卿本人親鑄的兵刃,反而沒有任何標識。那是贗品最多,仿冒最為猖獗的一批名品。不過顧長卿親鑄的那些東西,大都握在名宿手中。“雙子”是福、祿的,“水龍吟”是胡亢的,“晏鵲”是殘影的,“裁決”是寒星的。贗品隻供收藏、賞玩之用,並不會有人當真。

  行至一個小碼頭處,葉玄來了興致,提議道:“乘船到湖中遊遊吧。”

  仲夏時節,遊湖賞景者眾。尋個有人看守處寄存馬匹,便要付兩百文。三人寄了馬,想到湖畔找隻小舟。沒走幾步,近旁一個小夥見他三人遊客模樣,衣著質料頗佳,便一臉友善地迎了上來,直接對著葉玄說道:“這位官人,可是要雇船嗎?”

  “要小舟,不與人同。”葉玄簡略應道。

  “是了,您幾位這邊請。”小夥眉開眼笑,將葉玄引到岸邊自家生意處。“官人要不要撈上一把?”

  見冥燭面露不解之色,小夥解釋道:“夫人可知,這劍湖之中,沉著無數江湖名宿的貼身兵刃,隨便哪一件,少說值得數千兩銀子。到了湖中啊,您隨意指定一處,船夫便潛到湖底找尋,要能撈出寶貝,那自然是歸您。

  您看這舟中,還放得有繩索和墜石,要是這位官人有興致,想自己潛下去碰碰運氣,那也是成的。不過這湖心處約莫有二、三丈深,若不擅水的話,這一下一上啊,還挺難受的。”小夥也不知她與身旁男子是什麽關系,隻瞧她溫婉嫻靜,就隨口稱做“夫人”。慣常來說,稱陌生女子做夫人,便是錯了也不會挨揍。

  冥燭聽得“夫人”二字,心下有些尷尬,也未解釋什麽,隻笑了笑說:“知道了。”

  “撈一下,收多少呀?”鬼蛾好奇道。上次去劍湖莊時,也遊了劍湖,但那時卻沒見船家做這個生意。

  “船家去撈的話,收一兩。客親自下去的話,除上面拉繩的船夫,還需多配一個人手隨著潛下去,所以就貴些,收二兩半。”小夥耐心解釋道。

  “船我買了,你們都走。”鬼蛾看著小夥,又指了指小舟上候著的船夫,隨手自懷中摸出一張金葉遞了過去。一張金葉,大致可折十兩銀子,卻可隨意撕剪,省卻許多找零的麻煩。

  一條小木舟,原值不多少銀子。小夥眼見這生意做得,嬉笑著伸了雙手去捧,鬼蛾卻忽將金葉抽了回去,看著葉玄道:“你來。”

  鬼蛾豪闊得慣了,這才想起自己所有財產都已給罰沒乾淨,現又沒了兵團的職司,一文薪俸也無,真正是一窮二白。就這幾張金葉,還是出門前殘影賞她的零花兒。

  葉玄苦笑著自己摸出一張十兩的“黑票”遞給小夥。小夥眼中閃過一絲為難,又迅速重新打量了三人一眼,仍笑著接了。他更願意收金葉,銀票可能有假,金葉卻蒙不得人。

  “黑票”是“寶商錢莊”所印,功效與“通匯錢莊”的“灰票”無差,都是立等可兌,不需密紋的銀票。在這一帶地界,“寶商錢莊”的銀票比“通匯錢莊”的要好使許多。

  到得舟中,葉玄也懶得去辨方向,隻一味朝船影稀疏處劃去。過不多時,目力可及處,便隻一葉偏舟在湖心孤寂。無風時,湖面光潔如鏡,不時又有水霧泛起,潤得人心曠神怡。

  “要不…我下去試試?”鬼蛾給那小夥撩撥得有些心動,隻覺不能白來一趟,需撿些寶貝回去才成。

  “去吧,抓條大魚上來也行。”葉玄說笑道。“把繩系上。”

  “還怕我淹死不成?”鬼蛾不滿道。

  葉玄心情甚佳,也不同她吵,娓娓道:“這兒霧氣重,你閉氣又久,怕你上來時尋不見了。”

  “尋不見,我喊一聲不就成了?”鬼蛾一邊說,一邊將懷中金葉和臂上繩鞭交到冥燭手中。

  葉玄慵懶環顧:“你看看這仙境似的地方,厲鬼吟哦,不煞風景嗎?”

  “哼。”鬼蛾沒理會葉玄的譏刺,脫了鞋子,翻身跌入水中,故意濺出一朵大大的水花,濕了二人衣衫。

  過得片刻,水波靜默,舟中只剩葉玄與冥燭二人。對坐無言,一時微有些窘迫。

  “她沒欺侮你吧?”葉玄用一個更加窘迫的話題,打破了湖心的寂靜。

  冥燭面上霎時羞紅,諾諾道:“沒…沒有。”

  心玄心中不禁蕩漾:“說了兩個‘沒’,那就是有了。趁她不在,還不趕緊告狀?”

  “真的沒有,真的。”冥燭急切地辯解道。

  “總之,你有自己的院子,不是非跟她一起。”葉玄也不好深問,隻得勉強給出一句無力且不怎麽妥當的寬慰。

  “是,我曉得。少主,我有一事…想問你。”為了避開此題,冥燭牽出了一個原不打算在此時談及的話頭“莫問傭兵團……我不是想問父親的事。”半晌沒想好措辭,她趕忙擺手解釋道。“我是說,我的意思是,無冤無仇的,只要給了銀子,讓殺誰就殺誰嗎?”

  “嗯,我明白了。雖然‘周衝’的事與‘莫問塔’毫無乾系,但你仍然不喜歡這生意,是嗎?”葉玄用盡可能輕松的口吻詢問道。

  冥燭面現為難、惶恐之色,她開始後悔自己的莽撞:“少主,我並非不識好歹之人,我…我絕沒有旁的意思,我……唉,我也不知自己到底想問什麽。”

  “小燭,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事?”葉玄沒等她回答,繼續道:“能不能把我當成一個安全的人?我不會因為你說了一兩句話,就如何。就算我生氣了,也不會如何。你能不能不要如此緊張,你這樣……弄得我也很緊張,我都想下去和她一起撈劍了。”

  “嗯。”小燭抿嘴一笑,氣氛終於有了幾許應景的輕松。“我就是想問‘莫問傭兵團’,可又不知究竟想問什麽。”

  “行,那我就隨意說說。”葉玄換了個舒適些的姿勢,手肘搭在船側舷板之上“先要承認,我本就是個為賺銀子不擇手段的歹人,弄這傭兵團,純是圖財。很多事情,我也是做了‘城主’,當了‘團長’之後,才慢慢開始琢磨的。”

  “嗯。”冥燭身子坐得愈發端正,兩手抱著膝,脖子微微朝前探出,像極了茶館中蹭書聽的小孩兒。

  葉玄瞧她這般模樣,也不自覺地冒出幾分說書人的顧盼,就連說話都帶了些說書人的口吻:“七百多年前,練氣之法遍傳北南。強人四起,掀翻了‘大涼帝國’,縱橫數萬裡的版圖,被撕成了一塊兒、一塊兒,大城被‘旱蝗’佔著,小邑給‘火水’瓜分,就連鄉野和村落,也都由淺淺練出些真氣的人話事。

  後來呢,這成千上萬的碎片,又憑著生意往來,勉強織連在一起。‘涼帝國’坐擁中原、草原八千年,不管是有心引導,還是自然而然,總之除了‘西域’以外,整個天下的人,不論耕民、牧民,不論天河北南,全都說著一樣的話,寫著一樣的字。這使得練氣之法蔓延更快,帝國被撕碎得更快。也使得破碎後的殘片,織結起來更容易些。如今的天下,大致就是這般模樣:各自為政,藕斷絲連。”

  “嗯。”葉玄覺得小燭是個不錯的聽客,還知在恰當的時候給上呼應。

  “沒有帝國,沒有王師,自然也就沒有統一的法度。各城雖有自己的‘城律’,哈,其實也是笑話。若真依城律辦事,你和小蛾,現在都該是死人了。但那又怎麽可能呢?

  有時我也覺得恍惚。我們搶下‘枯榮城’的時候,城中不足三萬人,如今養到二十余萬,如果不是更多的話。這枯榮城,究竟算什麽?是木葉家的私產,還是木葉家的責任?是我們伺候這城,還是這城供奉我們呢?”

  說到此處,葉玄擺了擺手:“扯得遠了。總之,強人彼此殺伐不斷,城邑、門派、幫會,相互間也沒有律法約束,只有些可笑的‘江湖規矩’。傭兵團,就是在這樣的夾縫中長出來的。

  我不是指‘莫問’。傭兵團這生意,六百多年前就已有了,‘莫問’只是將這生意做了些小小改良。我們自己不出人、不出錢,只收集情報。隻將‘雇主’與‘傭兵’撮合在一起。

  ‘雇主’與‘傭兵’願意找我們,一來他們不容易尋到彼此,二來傭兵怕雇主賴帳,雇主怕傭兵反咬,我們在中間做個擔保。說起來,賺的是個伺候人的錢。只不過近些年頭,在小影手中做得過於好了,漸有店大欺客之勢,可實質並沒有變。你剛說,不知自己究竟想問什麽。那我問你一句:傭兵團的存在,讓這世上欺負人的事變多了,還是變少了?”

  “啊?”冥燭對這問題頗感意外。“自然是多了。可你這樣問……說明我答得不對吧?”

  葉玄輕聲一笑:“問你不是考你,我自己也沒想透。但至少,傭兵團的出現,讓‘素人’有了一個反擊‘武人’的法子。這世上,能練氣的人就那麽些,‘火水旱蝗’更少,可銀子卻是人人賺得,人人使得。

  如果銀子能買到武人手中的刀,那‘武人’在欺侮‘素人’的時候,就得重新掂量一下。一個鎮子的‘素人’聯合起來,也殺不掉一個‘水災’,但一個鎮子的銀錢集結起來,卻能買死一個‘水災’。

  從這一層上說,傭兵團將‘武人’與‘素人’之間的鴻溝,填得淺了些。當然,‘雇主判而不審,傭兵決而不裁’,這其中一定會有濫殺。傭兵團從來不能主持正義,只能維持平衡。

  可這樣一個時代,又能指望誰來主持正義呢?你為給‘周衝’討個公道,殺了那麽多人。就算不是全部,其中大部分也都是冤殺。如有一日,雕大寶、解應宗的家人來找你要公道,你反不反抗?”

  “反抗。”冥燭認真答道,聽語氣似也有些虧心。

  “哈,你倒不蠢。其實,殘影要是早生些年……周衝的事,或許還有另一般解法。”葉玄幽幽說道。

  “什麽解法?”冥燭的眼睛瞪得大了些。

  “復仇金。”葉玄一字一頓,將殘影的創舉念出,毫不掩飾語中讚歎之意。“你被復仇之事逼得幾乎瘋了,不是因為仇人不好殺,而是因為仇人不好找。那我問你,這世上除了凶徒本人之外,最有可能猜到凶徒身份的人,是誰呢?

  我想,應是‘周衝’自己。他與誰的矛盾最深,誰又最希望他死,他至少會比你更清楚些。如今的‘莫問塔’,只要雇主存上一筆銀子,再寫上一份案卷,當雇主沒能壽終正寢,而是死於非命時,‘莫問塔’就會派出傭兵,去刺雇主指定之人。

  復仇金,分‘暗金’和‘明金’兩種。

  ‘暗金’就是只有‘雇主’和‘莫問塔’知道;若付的是‘明金’,則‘莫問塔’還會有專人去將此事到處宣揚,亦或直接通報給‘雇主’指定之人。只不過七十多年前,‘莫問塔’是我在主事。我可想不出這等高明的法子。”

  冥燭慘然一笑:“就算早些想出來,只怕也賺不到爹爹的銀子。”

  葉玄沒有接話,欲將此事帶過,繼續道:“另則,‘莫問塔’也不是隻撮合那些行刺和仇殺的買賣,‘傭兵’也不都是‘刺客’,護人、救人的事也做。修園子的委托我們也接,采藥、打獵的也接。還有一次,有個靠著山的村子,說山洞裡蝙蝠太多了……只要能尋到乾活兒的人,這樣的委托我們也接。”

  冥燭將目光移向水霧深處:“欺凌弱小的委托,也接嗎?”

  葉玄輕聲一笑:“你怎問出和‘雲洛’一般的問題?而且聽你口吻,似是把自己帶入了‘弱小’一方。你可不是‘弱小’,你是‘欺凌’。你自己算算,這世上有誰欺凌過你?就隻那凶徒一或幾人而已,你又欺凌過多少人呐?別人不提,就說我吧,咱們之間,是誰欺凌的誰呀?”冥燭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將頭低了低。

  葉玄繼續道:“知道為什麽這傭兵團叫‘莫問’嗎?傭兵是刀、是盾,不是判官。刀和盾不會知道誰強大、誰弱小,更分不清什麽是欺凌、什麽是復仇。

  方才說過,傭兵團從不主持正義。你的事,小蛾的事,還有之前無數我不願告訴你的事……我連‘枯榮城’一地的正義都主持不了,更別提整個北方甚至天河以南。

  小燭,我問個可能會惹怒你的問題。你若真怒了,到了岸上再打我,別弄壞了船。周衝之死,究竟是欺凌,還是復仇呢?”

  葉玄不知是否與自己的鋪墊有關,冥燭沒有發怒。隻幽怨地伸手撩撫著如鏡面般的湖水:“唉,不管是什麽吧……”後半句卻說不出,也不想說了。

  “小蛾,下去的有些久了吧?”瞧著被冥燭撥蕩的湖水,葉玄忽然想到,小蛾潛下去,已有約莫一盞茶的工夫了。

  “嗯,好像是。”

  “少主,葉玄!”二人剛剛開始有些焦急時,鬼蛾的呼喚透過繚繞的煙波傳入耳中,憑聲音而判,似還離得挺遠。

  “滾過來!”葉玄發聲助她辨清小舟的方位。

  片刻後,一條紫墨色的身影如水鬼蛾鑽出鏡面,輕盈地翻入船腹。“什麽也沒有!”鬼蛾有些生氣地用手右理著糊在臉上的頭髮。

  “要能撈著,船夫早發財了,能輪到你?”葉玄瞧著她有些狼狽的模樣,心情甚好地譏笑道。

  倏忽間左手一揚,暗器自鬼蛾袖管中激射而出,正中冥燭脖頸。

  “啊!啊!!”冥燭一面驚叫,一面慌亂地將右手伸入衣襟之內,隨即扯出一條比小指還細、比繩鞭還細的一尺來長的黝黑水蛇。“幹什麽呀!”她冥燭憤怒地將水蛇摔到鬼蛾身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鬼蛾倚在舟側,笑得前仰後合,對那摔向自己的黑蛇全不避讓,任由它盤掛在自己因濕透而更顯隆起的左乳之上,直到笑聲漸息,才隨手將蛇拈起,丟入湖中。“你一個練‘燼手’的,還怕這?”

  冥燭整理好春光有些外溢的衣襟,手心的濕寒和背脊的冷汗,摧毀著她對鬼蛾本已是半真半假的畏懼,一把抓過盤在腳畔的繩鞭“鬼哭”,作勢要往湖中甩去。

  “唉!不行!”鬼蛾有些驚慌地喝止道。

  右手揚起的同時,冥燭左手迅疾地將鬼蛾交給她的四張“金葉”揉捏成團,兩近兩遠,兩左兩右,以四種不同的力道將金團拋入湖中,最後一枚附的內勁極大,金團斜斜掠出,貼著湖面激起一條白色的水線。

  眼見自己全副身家化為泡影,鬼蛾怒目切齒,一把將冥燭按倒在船板上:“賤人,賠我!”

  “我沒有薪俸。”冥燭也不還手,一臉無辜地望著鬼蛾。鬼蛾左手掐著對方脖頸,揚起右掌便欲扇她耳光。

  冥燭雙眼一閉,擺出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樣,嘴角卻沒忍住泛起一絲得意。

  “你……你怎能這樣!”冥燭沒能得意太久。揚起的右掌並未扇到臉上,左手“陰風指”卻沿著乳溝,如剃刀般劃開了前襟。冥燭起身後,急忙將雙手抱在在肩頭,身子轉向船首,背對葉玄。

  “小蛾!”知二人沒動真怒,葉玄一直津津有味地在旁觀賞著兩個美麗女子的嬉鬧,此刻再行喝止,什麽也都晚了。換洗的衣物,全在馬鞍袋中,仲夏時節也沒人披著鬥篷。他自己只是內襯之外,套了件輕薄長衫。這時隻好將長衫解了,兜頭扔給小燭。

  鬼蛾丟了金葉,冥燭丟了臉。二人賭著氣,誰也不肯開口說話。葉玄隻好一個人悻悻地蕩著雙槳,朝南岸去了。

  流亡日記-節選(54)

  在木葉城住了幾日。這地方不錯,我決定安頓下來。生孩子的事也不能拖延太久。

  “就在這城裡把孩子懷上。”我咬著牙說道。

  “還找城主家的少爺嗎?”安涅瑟問。

  “我現在有你保護,招惹城主家的人做什麽?”

  “那要找誰借種啊?”

  “你一點想法都沒有嗎?只要我不下令,你永遠不會主動幫我想事情,是吧?”我不滿道。

  “我現在就想。”安涅瑟低下頭,怯生生答道。

  “不用了,早知道指望不上你。我們去妓館。”

  “啊?公主,你……不行,不行!”安涅瑟一激動就說不出整話。

  “我已經決定了,這是最快的辦法。”我決絕地說。

  “可……可你是公主啊!”安涅瑟似要急哭了。

  我雙手捧起安涅瑟的臉頰,逼視著她:“正因我是公主,才不能有尊嚴,你明白嗎?我為何急著生孩子,為何急著練真氣,你不會連這個也沒想過吧?若是那樣,安涅瑟,你可太讓我失望了。”

  安涅瑟雙頰被我捧在手中,仍不敢抬眼看我,低垂著眼簾輕聲嗚咽:“公主,我懂。”

  我緩緩放脫安涅瑟的臉,輕輕抱了抱她。“明天就去。我們的姿色…老板會很高興的。”

  “我,我們?”安涅瑟驚異。

  “怎麽,你不跟我去嗎?”我怒道。

  “我跟你去,但我…隻跟著你。”

  “胡鬧,哪有人帶著婢女去妓館找活兒乾的?”

  “我不……我隻跟著你。”安涅瑟執拗地重複。

  啪!我重重打了安涅瑟一個耳光。“公主做得,你做不得嗎!”

  安涅瑟捂著左頰,仍低著頭抽抽噎噎地呢喃:“我不,我不做。”邊說邊向後退,最後抱著膝蓋,蜷縮在牆角。

  我愈來愈怒,口不擇言:“好,好,你現在厲害了,了不起了!明日我一個人去,你願意去哪就去哪,願意幹什麽就幹什麽吧!明日起,我就是個下賤的娼妓,再不是什麽公主,你也別跟著我受委屈了,走吧大宗師!”

  呼的一下,安涅瑟豁然站起,我分明聽見樓板吱呀一聲。她起得太快,我嚇得急忙退後兩步,顫聲叫道:“你要幹嘛?”

  “公主,我去。”從沒見過安涅瑟如此委屈又如此絕決的神情。她口中擠出四字,卻像四枚鋼針,一根一根扎進我心裡,那一刻,我感覺自己比神衛還壞。

  靜默良久,我歎了口氣坐到椅上“算了,我再想別的辦法。”

  “我剛說的話,不是真心的。”雖然覺得很丟臉,片刻後我還是忍不住補上這句。

  安涅瑟又縮回牆邊,將左邊小臂連衣帶肉咬進口中,嗚嗚痛哭,直哭得整個身子劇烈顫抖,久久停不下來。我走過去,坐到牆角緊緊摟著她,也跟著哭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安涅瑟漸漸安靜下來,她轉頭望著我,張口欲言。我立刻將手貼在她還掛著些鼻涕的嘴唇上。我知道她要說什麽,此刻我不願聽,也不忍聽。

  “今日對你發火,不光是因為你違抗我。說真的,我現在有點怕你。我知道這全沒道理,更沒想過你會害我。只是……瞧你剛才站起來那下,樓都晃了。”

  “公主……”

  “行了,說破無毒。你現在知道我怕你,我反倒不怎麽怕你了。還有啊,我真沒想到你會在乎那個,昆斯特的女奴,不都是任人……任人……你還幫好幾個女奴接生過呢。也怪我,小時候把你欺負得太輕了,就應該學堂兄一樣,犯錯時給你扔到軍營裡,看你還矯情不矯情了。”

  “公主,我可以去,真的。”安涅瑟還是很好控制,但我這次沒想算計她。

  “我說了會想別的法子,這件事不許再提。”我命令道。

  安涅瑟重重點頭,眼中滿是感激。“公主,你以後打我,還是用鞭吧。用手,我怕震傷了你。”還真是,好險。

  “現在根本打不疼你吧,就別辛苦我了。”

  “那也不是,我把氣往裡收一收,就能。”安涅瑟認真地說。

  “得了吧,那不跟你賞我的一樣。等我練出來,看我怎麽收拾你!”哎,但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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