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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葉青玄》第50章:鏡閣
    當晚,三人趕到“鏡月城”中尋了間客棧歇息。鏡月城是一個靠著遊客繁盛起來的城邑。與枯榮城一樣,夜間城門不閉。

  翌日晨間,在客棧的廳堂用早時,蛾、燭二人已談笑如常,似是沒有結下隔夜的怨仇,隻冥燭對鬼蛾的恭順變得更淺淡了些。

  距書信中與顧長卿約定的時刻,尚有五日。三人並不急於趕路,葉玄想帶小燭去逛逛這“鏡月城”中最有名的“長卿街”。其實葉玄與鬼蛾也隻約莫七十年前逛過一次。

  “長卿街”是個專營贗品的街市,分“東街、西街”兩段。“東街”更像個尋常集市;“西街”兩側,則均是裝潢豪奢的店鋪。贗品,也分三六九等。

  三人所住之處,剛好位於西街最西首處。然而逛這“長卿街”,尤其是初逛的話,還是自東首起為佳。

  三人悠悠閑步,路上又被一家小攤鋪飄出的“炸面腸”的香氣勾引,吃了第二頓早點。直花了半個多時辰,才終於繞到東街。此時雖遠不及傍晚熱鬧,但也已能見得不少攢動的人頭。熙攘而不擁擠,正是逛集最舒適的氣氛。

  “賣假貨”這種事,總是越小的攤鋪越狂野。一個衣著乾淨、陳舊的男子坐在凳上,腳下一塊四張方桌大小的白布之上,諸般奇形暗器圍繞著兩柄長劍。似是怕那些讀書讀壞了眼睛的人瞧不清楚一般,劍柄之上的燙金大字,幾乎佔了小半個劍身的長度。名字更是駭人:欺君、無名。

  “安修”與“蕭飲”那一代武人,崇尚更加純粹的力量,並沒有為兵刃取名的習慣。直到“冰河之戰”後,安修的長劍也只是安修的長劍。也不知是後世武者沾了文人脾性,還是根本就是文人的矯情,總之安修的長劍在主人死後,終於有了自己的名字——欺君。

  “欺君”刺死了天下的主人,而蕭飲的長劍又刺死了“欺君”的主人。後人為它取了無數或孤高、或悲愴、或風雅、或冷厲的名字,又覺不論哪一個都配不上它。最終,是一個透著無奈與作罷的名字脫穎而出,得到了南北武人的一致認可——無名。

  “多少銀子呀?”冥燭蹲在地上,指著兩柄長劍隨口問道。她自小聽爹爹講“冰河之戰”的故事,對安、蕭二人也頗神往。鬼蛾下水撈劍時,她倒真有些盼著她能將“顧長卿”歸隱時沉於湖心的這兩柄名劍摸上來。

  “單買的話,二兩一柄。要是全要,共三兩就成。”賣劍的男子有些興奮地說道。

  聽得此話,葉玄起了生意人的心性,市儈地詢道:“本地人買的話,要多少啊?”

  男子望著葉玄,扮出一副遇到行家的心疼模樣:“好吧,一共二兩。這些暗器你可隨意拿兩樣。”

  “你這人,不耿直啊。”葉玄丟下一句借口,轉身走了。小燭原也沒打算買,趕忙站起跟了上去。

  “唉,你再看看,再看看呐。”嗆啷一聲,男子將長劍拔了出來。若不是在這“長卿街”中,過路者恐會以為,這是一言不合要暴起殺人了。

  一路之上,大致都是這番光景。堪堪行至“東街”西首時,一個蓄著短須的男人,神情詭秘地靠向葉玄,低語道:“兄台,想要‘好東西’不?”

  “什麽好東西呀?”不等葉玄回答,鬼蛾先行問到。

  男人用一種瞧著“外行人”的神色看向鬼蛾,對她沒有與自己一般壓低嗓音感到不滿。複又繼續對著葉玄說道:“兄台想也知道,此間皆是假物,我有真貨。

”  “怎樣的真貨?你為何有?”葉玄當然不信。不過要逛此類街市,“暗貨”也是趣味之一。

  男人裝模作樣地環顧了一下:“我侄,是‘劍湖山莊’雜役執領,能得顧爺爺座下七徒親鑄的兵刃。當然,得的只是‘殘品’。那些出爐後不過關、不合意的,原當拿去溶了,我侄能截下一二。”

  葉玄心想,這人編瞎話倒也用了幾分心思,繼續與他糾纏道:“殘品,賣多少銀兩?”

  “劍湖莊的東西,殘品亦是絕品。五百兩,不還價。”男人倨傲地說道。

  葉玄忍不住諷刺地一笑:“哈,你倒真敢開口。憑什麽覺得我能拿出五百兩?”三人身上衣衫質料雖好,卻也不是什麽稀奇之物。葉、燭二人本就沒有佩珠玉的習慣,鬼蛾的各種珍奇首飾,更是早已罰沒乾淨了,如今連頭釵都是木的。他倒真想知道,這人是瞧出了什麽,還是根本懶得去釣小魚。五百兩,幾年蒙上一個傻子,也是夠本兒。

  男人與葉玄側對而站,聽他發問,目光不自覺地朝他脖頸處掃了一下,沒有回答。葉玄當即了然:發短及頸,這是近年來富家紈絝風行的扮相。

  “兄台若是有意,可隨我去驗驗成色。”男人勸誘道。

  “七徒中,誰鑄劍,誰不鑄劍;誰好色,誰又好賭?”葉玄心中盤算,只要他應對得當,就繼續陪他玩兒下去。然而瞧著男人僵硬的神情,三人隻好默默走開。

  “誰好色,誰好賭啊?”鬼蛾偏著頭問道。

  “我怎知道。”葉玄淡淡地說。

  西街與東街間,橫著一條兩丈來寬的土路,路邊攤販售賣各種小食。假貨、佳肴,一縱一橫,井然有序。

  西街腳下道路,由狹長的灰石板鋪就,便是雨天也不泥濘。沿街兩側的店鋪,外飾裝潢頗為考究,便與枯榮城“內城”中售賣珠寶、文玩的店鋪相較,也不遑多讓。

  西街中段處,赫然一塊馬車廂長短的巨大浮雕牌匾,懸於門庭之上。一家商號,約莫佔了六間鋪面。

  “鏡閣?”葉玄狐疑地念出巨匾上潦草且未塗色的兩個大字“上次來,有這家嗎?”

  “沒有吧?”鬼蛾也在盡力回憶著當年的情景。

  入得內廳,隻覺此處根本不是兵器鋪,倒像是個古戰場陳列館。

  需四騎並立才能拖拽得動的黑鐵戰車;比山牛還要巨大,需用絞盤才能拉開的城弩;用來對付騎兵,也只能用來對付騎兵的近兩丈的笨重長槍;還有專破城門的粗圓撞木……總之都是些於“災害紀元”根本全無用處,已幾乎被人遺忘的古舊軍械。

  買假兵刃,需上二層。

  然而上到二層之後,三人四下閑看,格柄處刻有“卿湖印”的東西,一樣也沒瞧見。無論精鋼刀、劍,還是烏木硬弓,均印著“鏡閣”自己的標識。

  “你們……不賣假貨嗎?”葉玄把玩著一柄刃峰開得極薄的月牙彎刀,隻感覺自己被人耍了,十分不滿地對著一個文質彬彬的店夥抱怨道。

  “先生要看‘仿品’,請到那邊棕紅小門處,付三兩銀子便可入內。”店夥友善而又大方地,朝著一個距樓梯很遠的不起眼處指去。那是三人還沒逛到的地方。

  “看假貨,還收銀子?”鬼蛾一對鳳目睜得渾圓,驚異地瞪著店夥。

  店夥暖暖一笑:“是了夫人,‘鏡閣’所仿,皆是‘顧老板’親鑄之絕品,三兩銀子能瞧個遍,也是妙的。”

  “每一件都有嗎?”葉玄聽他如此說法,更覺得此店頗不尋常。

  “小人失言。不全,大半吧。”店夥躬了躬身子,歉仄道。

  三人滿心好奇,行到棕紅木門之前。門楣之上一個小小匾額,端端正正地沉雕著“鏡閣”二字。

  這般製設,全然不合常理。就如“夜宮”之內不能再有一個小院也叫“夜宮”,哪怕是木青兒的住處。守在門邊的,是兩名高挑清瘦的女官。葉玄遞出一張十兩的黑票:“不找了。”他生性吝嗇,細處倒是不拘小節。

  女官雙手接了票,柔聲道:“謝先生。”

  只看,每人便要收三兩銀子,這足以讓絕大多數遊客望而卻步。然而一樓“古器”和二樓“真貨”的鋪墊,卻使得不太心疼這三兩銀錢的客,更想入那小木門一探究竟。

  小木門內,卻非小室。牆體、屏風、盆栽構成幾處巧妙的曲折蜿蜒,將闊大的屋室,分隔成幾塊相通卻又互不打擾的區域。

  各種刀、劍及奇形兵刃,或直接懸於牆壁,或擺在桌案、木架之上,亦或斜倚在盆景之畔,甚至被嵌入牆內的褐黃沙狼銜在口中。

  這光景,與其說是店鋪,倒更像是“千金閣”偶邀書畫名家或西域珠寶商人所辦的“藝展”。隻瞧了一件仿品,葉玄便即了然:此處,才是真正賺銀子的地方。

  便在傍晚人流最密時,小木門內的客,仍極稀少。此時未至正午,閣內更隻葉玄一批觀客。一個身形微胖,留著兩撇胡須,瞧來溫和而又可靠男人接引了他們,女官叫他“陶掌櫃”。

  陶掌櫃說話不多,只在三、兩步的距離外,靜靜跟隨著三人。待到三人有所疑問,或在某件兵刃前駐足稍久時,才上前做些解釋和介紹。

  每一件兵刃近旁,或書或刻,簡潔地標識出名稱、執掌者和價錢。因比武、殺伐及傳承的關系,有些兵刃的“執掌者”不止一人。有些則已去向不明,執者橫死,兵刃再未現世。

  淺廊轉角處,朱牆凹陷,一顆駭人的頭骨半隱半露,眼窩中插了一柄細短鋼刺,額骨上刻著極小的七字。目力稍差之人,需將臉貼到近旁方能看清,想來這又是一種撩撥:鼠膽、碩碩、三千五。

  “鏡閣”著實狂妄。除非“顧長卿”親鑄,否則便是那些刻著“卿湖印”的真東西,多半也要不上這個價來。

  未經招呼,葉玄探手便將眼窩中的鋼刺抽了出來。陶掌櫃果然沒有製止,隻溫言示道:“刺客‘碩碩’,出道僅二十余年,已裁了七名‘水境’強人,更殺了瑤池城‘董舒’、折花門‘宮紀’兩位‘旱境’宗師。

  七位‘水境’者,均是左目中刺,貫腦而亡;‘董舒’和‘宮紀’的致命傷,則一在後心,一在後頸。‘碩碩’每次殺人,會在屍身上留下一條鼠尾,至今沒人見過他的真容。據說去請‘顧老板’鑄這鋼刺時,為表敬重,‘碩碩’沒有易容,而是帶著鐵面具。”

  葉玄輕輕點了點頭,繼續把玩著手中的鋼刺“鼠膽”,應該說“假鼠膽”。這鋼刺有鋒無刃,與“腥芒”一樣沒有護手,長度比之殘影的“晏鵲”還要短上少許。鋼刺輕盈之極,根本不是“精鋼”該有的分量,卻分明是精鋼所鑄,難道這細小鋼刺,竟為中空?

  葉玄沒見過“碩碩”,也不知真正的“鼠膽”是什麽模樣,但手中這鋼刺工藝之精、工藝之美,不論用於行刺還是收藏,絕對可算得上品。

  “這個要了。”葉玄說罷,將短刺插回骷髏眼窩之中。

  “是了。”陶掌櫃微微頷首以謝,全無捕到大魚的喜色。向著一名米色衣衫的侍者做了個手勢後,示意葉玄三人可繼續觀賞。片刻那名侍者將“鼠膽”連同骷髏頭骨,一起捧入了後室之中。

  轉入由兩層屏風分隔的另一區後,周身色調漸轉幽暗。葉玄與鬼蛾同時被一物吸住了目光——水龍吟。葉玄將黝黑鐵鞭自嵌入牆體的木架上緩緩取下,入手沉重,竟真是“玄鐵”所鑄。單這料材本身,就已非千兩能止。撇眼一掃,果然木架上橫刻七字:水龍吟、胡亢、七千。

  陶掌櫃見葉玄單手握鞭,似並不如何吃力,知這伴著兩位美人的短發黑衣男子身有武功,卻也未如何驚疑。

  “這‘水龍吟’乃是‘航幫’前任幫主‘胡亢’的兵刃。後胡幫主被‘枯榮城’城主‘葉玄’所殺,此鞭至今未得新主,始終擺在胡幫主牌位之前以供參拜、悼念。

  但據說真正的原因,是新任幫主‘柳成蔭’威不能壓人,德不能服眾,因此這在‘航幫’之內如帝璽、如權杖般的鐵鞭,他未敢獨自佔下。這‘水龍吟’所以價高,料材昂貴倒在其次,只因這畢竟是‘蝗災’遺物。且‘航幫’不管往後如何,至少今日仍是南邊最大的幫會。”

  聽陶掌櫃口吻,竟仿佛這“鐵鞭”根本不是假貨一般。“龍吟之聲,也仿得出?”葉玄忍不住開口提示道。

  “先生可以一試。”陶掌櫃如變戲法般,自懷中摸出一隻精美的小鋼錘,遞向葉玄。葉玄疑心錘有古怪,沒有接過,伸左手中指朝鞭身重重一彈,嗡吟之聲頃刻蕩滿整間屋室,久久不絕。

  憑著那一戰的記憶,葉玄感覺此鞭所發之聲,與“胡亢”手中的真貨稍有不同。不是更難聽、更刺耳,只是不同。乍聞彈鞭之力沉猛如斯,陶掌櫃面上終於浮出一絲驚詫。

  將余音未息的鐵鞭放回木架,葉玄三人繼續緩緩觀行。瞧得出,其中很多件鬼蛾都極想要,而葉玄每次都隻迎著她渴求的目光,頗有些幸災樂禍地搖頭,完全沒有買給她的意思。

  轉入一個盆景甚多,桌、牆色調以淺灰為主的區域。這一次,三人的目光同時被一物吸引。小夜柏寬厚臂膀下圓潤的白鵝石堆上,赫然盤繞著一條細長黑蛇,那是繩鞭“鬼哭”。冥燭忍不住蹲下身去細細觀瞧,只見黑蛇右側,最大的一塊白鵝石上刻著六字:鬼哭、鬼蛾、四千。

  “此鞭近日聲名鵲……”陶掌櫃話未說完,黑衣男子蠻橫地伸手打斷了他。只見那紫墨衣衫的妖豔女人怒目朝自己瞪視一眼,旋即羞憤地偏過頭去。擰首側身間,頸上一抹幽藍映入眼簾。

  那短發、黑衫,那彈鞭的勁力和手中的柳葉刀,當即倒灌回腦海之中。陶掌櫃霎時抽了一口冷氣,不自覺地想要向後退。終是機敏、老辣,一步尚未退出,便已複了心神。雙手一合,長揖到地,誠摯爽朗地吐出二字:“失敬!”

  葉玄虛伸左臂相扶,謙道:“陶掌櫃言重。”

  陶掌櫃起身後,體貼地沒有再向鬼蛾行禮致歉,也沒有詢問與葉玄一起的二人是誰。甚至對於葉玄,也依舊隻稱先生,而不稱葉先生。

  自冥燭手中接過繩鞭,葉玄細細打量,心中愈發驚異。那纏擰的理路、陰涼的觸感,甚至手腕輕抖之下的頑皮、繞在左臂之上的致密,幾乎便與自己經年把玩的真貨別無二致。

  幾十年來,除自己貼身兵刃外,葉玄把玩最多的就是“鬼哭”。可以說,他與鬼蛾這“小姐妹”飲過多少次茶,喝過多少次酒,談過多少次天,就將這繩鞭握在手中摸過多少次。他得不到鬼蛾,或說不肯得、不敢得也好……隻覺撫摸這鞭身,也是對她的一種輕薄,對己的一份慰藉。

  碩碩的“鼠膽”葉玄沒見過,不知仿得像不像;胡亢的“水龍吟”世上有太多人見過,那鐵鞭亦是無饢、無鞘,經年累月赤身露體地給人觀瞧,能仿得極像也不足為奇。

  然而這繩鞭“鬼哭”,葉玄卻知,除了“取寶時滅槍騎、歸途中遇田雨”,它平素沒見過太多外人。倒是撕咬過一些妓館、青樓中的娼伶,可那都是數千裡外,枯榮城內的事。怎麽會仿得如此之像呢?像得直如鏡中倒映的一般。“鏡閣”原來是這個意思。

  “‘鏡閣’背後的老板,是劍湖莊?”葉玄一邊詢問著陶掌櫃,一邊隨手將繩鞭輕拋給鬼蛾,想讓正主辨個究竟。

  陶掌櫃謙和地笑著道:“在下只是‘鏡閣’的掌櫃,嚴格來說,是三個掌櫃之一。‘鏡閣’的老板,名叫‘宗仁’。至於‘宗老板’背後是否還有老板,在下就不得知了。”

  鬼蛾摸著手中黑繩,也是怔怔有些發呆。葉玄沒有理她,繼續在近旁懶散信步,不一會兒又尋到兩件熟物。

  灰牆之上,斜斜掛著兩柄輕盈、纖細的短刀:晏鵲、殘影、四千六;

  未刻字的靈牌案前,端放著一柄冷厲的長劍:裁決、寒星、三千二。

  “只有這三件嗎?”沒有見到玄竹“墨節”、長刀“鴻湖”,更沒有自己的柔刺“腥芒”,葉玄心下有些不甘。

  陶掌櫃抱歉地笑了笑:“仿出一件,也是極難。易把玩的,更好賣些。”他沒有說出,也不敢說出另一個原因:有故事的,也更好賣。

  “好吧,都要了。”平日對練時,使這幾能亂真的贗品,也頗不錯。

  想來“鏡閣”也沒料到,原來贗品還能賣給持著真貨的正主。葉玄忍著心疼沒有還價,他知道鬼蛾不喜歡如小商販般計較,更知道鬼蛾此時心情不是甚好。

  陶掌櫃恭謹一禮,伸手招喚侍者。葉玄則從鬼蛾手中接過繩鞭,直接擼起袖管,纏在了自己左臂。另外兩物,又被捧入後室。

  收好繩鞭後,葉玄望向鬼蛾,她搖搖頭示意不想就此便走。葉玄更不願走,除獵奇之外,他心下還有另一番盤算。

  許多名宿、名器,耳聽過無數次,眼見時卻難認出。若鏡閣所仿之物,全如“鬼哭”般逼真,則室中這些兵刃、標識,具是極有價值的情報。若能將室中畫面盡數刻於腦中,來日行走江湖,辨器識人,未通名號先知對方底細,也是妙處無窮。只可惜,葉玄並無殘影那般過目不忘的本領。

  “有想要的,可送你一件。”葉玄低聲對鬼蛾說道,盼如此能給她些許安慰。

  “嗯。”鬼蛾擠出一個笑臉,卻最終也沒挑選。

  沿著盆景鋪就的道路繼續蜿蜒,後又見到仇詩邁的“白虹”,桑壽通的“柱杵”,言禾的“破落”,福、祿的“雙子”。

  離開鏡閣之前,陶掌櫃將三人引到後廳客室之中,鼠膽、晏鵲、裁決具已連器帶鞘,擺於長案之上。“沒帶這許多銀兩,送到‘夜宮’去吧,我寫個手書給你。”葉玄將四張千兩“黑票”放在桌面。繞在臂上的繩鞭,不欲解下了。

  陶掌櫃見到千兩黑票這等物什,更加確信眼前之人是葉玄無疑。接過手書,見紙上也未交代因果,隻淺淺一列小字:一萬一千三百兩,加鏢銀。

  陶掌櫃當即溫言道:“區區跑腿之事,‘鏡閣’自會處置妥當,斷沒有再收‘鏢銀’的道理。另則,這‘鼠膽’細小,隨身並無不便,先生帶著吧。”說罷捧過裹了褐色蟒蛇皮鞘的鋼刺,雙手遞給葉玄。

  葉玄也不推諉,謝過後便領蛾、燭二人離了鏡閣。“明晨啟程去劍湖莊吧,早幾日到也不礙的。”回客棧的路上,葉玄與二人商議。

  “這就去吧,我想騎馬。”鬼蛾低著頭,幽幽道。

  總是策馬疾馳最能解心中氣苦,奔得小半日,天色已近傍晚,鬼蛾又恢復了爽朗潑辣的模樣。“我想好要什麽了,回程買給我吧。”

  “哼,就說你怎麽可能給我省銀子呢。”葉玄口中諷著,心下安了許多。

  三人不走正路,也不沿湖而進,隻大致辨著北向,專尋人影稀疏處縱馬。日頭未盡時,遇到一小片密林。三騎穿林而行,余暉透過木葉的縫隙在泥草上斑駁,幽暗與微芒交雜,顯得有些瘮人。

  馬步稍緩,背後細長黑繩圈住鬼蛾腰身,一把將她騰空扯了起來。鬼蛾身在半空,蠻腰向右一擰,左手臂管中一條黑蛇朝葉玄面上舔去。

  葉玄左手同時握著馬韁與“雪髒”,右手一探一抖,鬼蛾的繩鞭已纏了兩圈在自己手心。迎住鞭梢的一霎,原本握於右掌之中那粗細、軟硬與鞭身毫無二致的鞭柄已然松落。

  此時猛力一夾馬腹,黑馬疾縱而出。鬼蛾身子凌空,右手卻死死握著自己那“正貨”不放,凶暴地向後拉扯。葉玄不願使蠻力與她相抗,左手、雙腿同時一松,任由鬼蛾將自己從馬上帶了下來。

  “換!”對於鬼蛾如此沒有默契的蠻橫,葉玄有些不滿。

  “早說嘛……”鬼蛾右手一松,轉瞬摸向了在自己腰間纏了三圈的假鞭,穩穩捏住鞭梢尖處。

  冥燭坐在馬上,竟有些沒瞧明白。葉、蛾二人右手分明都捏著對方的鞭梢,是如何在自己未眨眼間就握住了鞭柄的。隻覺得他倆右手都沒有動,是兩條黑蛇自己在遊。這光景,直讓她感到髒腑內有些瘙癢。

  持鞭站定後,鬼蛾率先發難。內勁鼓蕩之下,繩鞭自“柄尾”而至“尖梢”,似皮管中被注滿了水銀一般,迅疾變得硬直。如鋼針般尖利的鞭梢彈抖著、凌亂著迫向葉玄,連她自己也辨不出那蛇信終會吐在哪一處。

  葉玄雙膝未屈,身子如魅影般飄向左側一棵杉木。眼看便要撞上時,握著“雪髒”的左臂輕輕一橫,僅憑刀鞘與小臂的夾角,鉗住了筆直的樹乾,穩穩地掛在離地三丈高處。右腕輕抖,繩鞭在空中畫了個圈,劈面朝鬼蛾天靈蓋砸去。

  看似奪命的一招,實則既不夠狠,也不夠快。給鬼蛾留足了在新人面前炫技的余地。

  鬼蛾見此情狀,也當真不吝做作。就這麽站在原地,直等到鞭梢壓彎了她頭頂兩根頑皮聳起的黑發,這才學著平日嬉鬧時“殘影”常使的身法:身子瞬時縮成個圓球,著地向左一滾,避開了掃落的繩鞭和飛濺的泥草。

  鬼蛾不是潛行者,這一式仿殘影,倒非徒有其形,反將自己的鞭法融了進去。急速翻滾的同時,黑蛇陡然縮入球中。地上圓球爆綻成人形的一瞬,繩鞭隨同鬼蛾旋擰的腰臂,呼嘯著幾乎撕破虛空的尖厲,掃斷了葉玄所棲的那棵足有一抱之粗的高大杉木。落鞭處,竟不見有太多紛飛碎屑,宛如遭利刃削切一般。

  冥住乘馬立於稍遠處,望著葉、蛾二人相交的幾招,尤其互換繩鞭後的兩招,隻感覺眼前這位蛾姐姐,和那日與自己交手的根本不是同一個人。她若肯用這鞭法對付自己,“燼手”怕是連她半根頭髮也燎不到。這個距離,暗藏的胸針也難奏效。那豈不只有任憑她宰割的份兒?

  正驚異於鬼蛾鞭法的玄妙與凶悍時,被齊踝切斷的衫樹,朝著一個全然不合道理的方向倒了下去,那是鬼蛾所站的方位。

  一聲呼響過後,葉、蛾二人均已在不受波及的樹根旁站定,此時的場面更讓冥燭目瞪口呆。這堪堪五、六尺的間距,兩條數丈長的繩鞭居然仍在交戰!她什麽也瞧不清,隻覺二人具已身陷黑色藤蛇所構的囹圄之內,眼看便要被絞殺、吞沒。

  終於,經過一段在冥燭看來“於這般艱難之下已久到不可思議”的時長後,兩條繩鞭緊緊糾纏在了一起,再也泛不起精微。

  妙到巔毫的長鞭近戰,又變回了蠻力的拚奪。到得這一步,意猶未盡的二人也隻好默契地同時散去了手上內勁,蹲在地上如挖蚯蚓的兩個小孩兒般,仔細地拆解著交織結扭的兩條細繩。

  “如何呀?”葉玄低著頭詢問道。若不是看到了先前場面,此時跑近的冥燭只怕會以為是在問蚯蚓挖了多少。

  “動起手來,還是有些微差別。內勁突轉時,不如‘鬼哭’靈巧。”

  說到“鬼哭”二字,饒是隻當著葉玄與冥燭二人的面,鬼蛾心下仍感到一陣不適。她有些後悔,當初幹嘛要聽顧長卿的話,不盡歡喜地將這黑蛇喚做“鬼哭”呢?原是“繩鞭祭出,鬼哭神號”之意,如今卻恰好成了“鬼蛾哭鼻子”的譏諷。

  “些微差別,廝殺時就是生死之別。既然‘顧老板’的東西不是人人都買得起,那贗品還是有些瑕疵的好。咱在他身上花了那麽多銀子,可他媽不是為了藝術。”說話間,雙鞭糾纏最深的地方已經解開。冥燭蹲在旁邊,一下也未搭上手。

  “蛾姐姐,你用鞭的時候……好厲害呀。”冥燭誠心讚歎,不想反惹怒了鬼蛾。

  “我用手的時候不厲害嗎!分明是你不講規矩,說好了點到為止,我劃破你手臂,你該認輸才是,哪有追過來繼續打的道理?我要知你這樣,那一步也不會退得那麽淺!”炙烤自己的田雨,如今已經變成小姐妹冥燭。冤仇雖已了結,可鬼蛾對那日所發生的事,始終是耿耿於懷、念念不忘。

  “是,是。我不對,對不起……”冥燭原蹲在靠近葉玄一側,這時急忙蹭到鬼蛾身邊,輕撫著她肩頭不住道歉。給她罵了個措手不及,心下也有些委屈, 萬沒料到連這也能繞到自己那莊虧心事上。

  “小蛾,不許再翻這筆舊帳了。”葉玄低聲斥道。

  “還給我呀。”鬼蛾朝葉玄伸出左手,對他的責備全不理會。葉玄這才想起,自己手中這條繩鞭才是真正的“鬼哭”。

  簡單飲了些水,吃下幾塊自“鏡月城”帶出的糖糕,三人上馬又行。入夜後抵達“劍湖莊”近旁的一家客棧。

  三人沐浴休整,決定翌日入莊。馬上便要見到傳聞中的“顧長卿”,冥燭心下不免有些緊張,這一夜未能安眠。

  流亡日記-節選(55)

  帶著婢女去妓館找活兒乾,實在太奇怪了。但若自己單乾就沒那麽惹眼。我和安涅瑟在城中一個不算繁華的街道旁租了間小房,碎銀這會兒派上了用場了,金葉這種東西,以後還是少用。

  我們將房子臨街一側的磚石拆掉一塊,從外面把臉湊近就能看見屋內光景。我在屋中隻穿貼身褻衣,或者乾脆不穿,屋外的人就都懂了。這是我在林府時閑來看書學到的辦法,故事是瞎編的,但這法子應該不是胡說。

  人美價又低,我一天能接十五、六個客。這些人又髒又臭,還粗魯,不過這都是預料中的事,我沒指望他們像林覺,也不希望他們像林覺。

  遇到太過醜陋的,我就隻背對著他們,為此還挨了打。

  我乾活時,安涅瑟就守在隔壁房間聽著動靜。我反覆叮囑,如果客人只是辱罵我,或者扇我幾個耳光,萬萬不可衝起來傷人。

  羊皮本快用完了,明日買個新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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