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入使用能幫助您收藏更多喜歡的好書,
希望大家都能多多登入,管理員在此感激不盡啦!
《木葉青玄》第37章:有用劍法
  入得夜宮後,雲洛直接請禁衛將她帶到演武場,沒有先去尋鬼蛾。

  雲洛心中,這場比武應只有她與葉玄二人才對,隻不知葉玄是如何想法。到得演武場中,卻見葉玄與木青兒兩人正在對練,心中失落以極,全沒有心思去觀賞這兩蝗相抗的絕景。

  木、葉二人見雲洛到來,停了手中刀劍。葉玄招手示意,請她過去。雲洛低著頭,走到二人身前,極恭謹地行禮道:“雲洛見過城主殿下、宮主殿下。”木青兒隻淡淡應了句:“你好。”隨即側頭向葉玄道:“我先回了。”

  雲洛聞聽木青兒之言,如沐甘霖。愣了片刻,對著木青兒的背影躬身道:“恭送宮主殿下。”

  未及起身,背上便給葉玄用手中木刀敲了一下:“什麽亂七八糟的,別盡學那些酸腐。”

  “啊!你這是偷襲,還講不講武德啦?”木青兒尚未走遠,雲洛已覺場間空氣輕盈了許多。

  瞧著雲洛嬌俏叫罵的模樣,葉玄心中忽而有些悸動。“少廢話,拳腳還是兵刃呐?”

  雲洛環顧四周,沒有回答葉玄的問題:“小蛾她們,不來瞧嗎?”她心中越是歡喜,越偏要裝出一副有些失望的樣子。

  “約戰的時候,沒說要找人見證。我想著當眾揍你也不大妥,就沒許她們來。要派人去喚嗎?”葉玄瞧出雲洛的小心思,故意戲弄道。

  “不……不用了,太麻煩了。”雲洛心中暗罵自己,好好的幹嘛要生事呢?

  葉玄看著雲洛,笑了。笑得有些歉疚,有些滿足。似乎還從來沒有哪個女子,在他面前如此真摯地羞怯過。

  “好,那就我們二人。你既帶了這‘無用’,讓我見見吧。”葉玄主動選擇了用兵刃。也是怕比拳腳的話,自己會忍不住輕薄於她。他很享受雲洛的愛慕,卻不想有什麽進展,至少暫時不想。也不知這算是“發乎情,止乎禮”的高潔,還是一種更加陰晦的下作。

  “嗯。你用什麽?”雲洛望著葉玄手中木刀,輕聲問道。她不希望葉玄隻用木刀戰她,雖然這木刀剛戰過木青兒,但她仍不願意。

  “你選。”葉玄將木刀放在身旁一張擺著茶具的方桌上。雲洛走入演武場後就隻盯著木、葉二人,這時才注意到,除了那柄木刀外,桌上竟還擺著一刀一劍。

  那刀,正是將胡亢攔腰截斷的“雪髒”,她那日在千金閣,昨日在家中,共見過兩次,但從未看過鞘內的光景;那劍,是跟了自己小半年的“腥芒”,長劍與她身形、路數皆不相配,可她日日練,日日練,歸還時早已用得熟了。

  見葉玄如此待她,雲洛頓時心花怒放,暗道:“他…竟如此看重我嗎?”

  要說葉玄心中對雲洛有絲縷情愫,是真。可這事,卻是雲洛多心了。葉玄生性膽小吝嗇,得了“雪髒”之後,可謂愛不釋手,隻覺世上所有人都想偷他的寶貝,因此無論走到哪兒,都要帶在身邊。至於“腥芒”,那純粹是一種禮貌,二人約戰時,將“腥芒”定成了彩頭,今日比武若連帶都不帶,豈不是明擺著告訴雲洛“你連半分僥幸也無”嗎?

  “我選‘腥芒’。”

  如今天河北南,沒有任何一個武人不想見見那柄送走了航幫幫主的灰白“雪髒”,雲洛當然也不例外,但她更看重“腥芒”。在她心中,那是她與葉玄之間的信物,更是將二人相連的紐帶。

  “好,就是‘腥芒’。”今日,或許是最後一次使這軟劍了,就當是告別吧。

葉玄心想。他持起木棍般的長劍,朝場間走去。  “我們去冰上打吧。”雲洛方才環顧時,早已看重了那結滿堅冰的水潭。與腳下這枯黃堅土相比,她覺得那邊更風雅一些。

  葉玄沒料到雲洛還有這般情趣,欣然應道:“嗯,甚好。你是蕭飲,還是安修啊?”

  “我是‘沒用的小洛’。”俏皮的語調中,伴著幾分嬌羞。雲洛師承“無用散人”,武功也叫“無用散手”,是以鬼蛾取了“沒用的小洛”這個綽號譏刺於她。初時她氣惱之極,給人叫得多了,也漸漸習慣。此時竟用這綽號開自己的玩笑來。

  葉玄心中微蕩,隨即撩撥道:“你是‘沒用的小洛’,我是‘裙下之主’,咱二人……倒也般配。”

  雲洛聞言,雙頰霎時滾燙,再也不敢接話,低著頭快步走入凍潭。左足與冰面相接時,竟“哧溜”一聲滑了半步。雲洛不覺嬌嗔一聲,腳下急忙運勁,將自己緊緊吸在了冰面之上,之後便如履平地。

  葉玄跟在身後,隻瞧雲洛背影,便能感覺到她此時面色是何等尷尬。好歹一個“旱境”武人,若還未動上手,自己先在冰上滑倒,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話,只怕以後人人都要叫她“沒用的小洛”了。

  二人依次在面冰上站定,葉玄突然覺得自己離“雪髒”是不是太遠了?隨即狠狠搖了搖頭,揮散了心中執念。他愛那刀,已愛得有些癡狂。此時又覺有些對不住手中的“腥芒”。

  葉玄緩緩拔劍,故意讓劍身在鞘中彎曲。劍峰彈出時,如一條尾巴被燒紅的鐵鉗捏住的黑蛇般,不住顫動。

  雲洛也隨即拔出泛著淡黃微芒的“無用”,那拔劍時的輕柔幾近惜憐,看得出她也愛極了自己手中這柄短劍。

  二人默契地同時將劍鞘朝冰面一掇。一短一長,一鋼一木,兩柄劍鞘同時插入堅冰之中。

  “讓你三招可夠?”葉玄學著胡亢那句將自己坑死的言語,又怕雲洛理會不了其中玄機,生出什麽誤解,故意將語調從倨傲改為輕佻。

  雲洛當然理會得,那日鬼蛾已將她能記住的全部細節,都添油加醋地說給了雲洛,自不會落下如此重要的一句。“那可不夠,三十招吧。”雲洛頑皮應到。

  “哼,原來小洛不光沒用,還很無恥。”葉玄也是宵小心性,遇上能容自己輕佻的女子,便得寸進尺,越聊越騷。

  “看劍!”雲洛面紅耳赤,欺身而上,不再容他輕慢。

  “有用劍法”當真無恥,雲洛借著身形矮小,又兼讓招之誓,竟直接用短劍削向葉玄足踝,將整個後身暴露與對手劍芒之下。葉玄隻得撤步疾退,右腕輕翻,抖了一下斜指冰面的長劍,以示不滿。

  劍身嗡鳴,劍尖輕顫,卻不光沒能給雲洛絲毫震懾,反而令她憑空起了飛智,一招沒能得手,右足在冰面奮力一蹬,居然朝著左前方躥出,身子直直迎著劍刃撞了過去!

  一退之間,葉玄已經在心中預判了對手所有可能的後招,然而雲洛恰恰挺進了唯一不可能的那個方位。葉玄大驚,忙將軟劍甩到自己身後,惶急之下使力過猛,帶得自己腰身也向右微擰。

  舍身撞向長劍的同一時刻,雲洛右手短劍已閃電般戳向葉玄小腹。葉玄是萬沒料想,這一臉人畜無害的小洛,出手竟下作到如此令人發指的地步。僅兩招,便將自己逼入了死局。

  其實雲洛那一撞,葉玄隻沿著第一步的線路繼續倒退,也能化開。怎奈他算漏了這一招。人在情急之下,“不想殺人”與“不想被殺”所觸發的反應是極相似的,就像胡亢掄向兩腿之間那一鞭,葉玄想也不想就回刀封擋一樣,雲洛撞向腥芒的一霎,葉玄本能地做出了最能避免誤殺的應對。

  然而軟劍回甩之下,自己擰了腰。擰腰和撤步,是衝突的!他只能向後坐倒,臀部著地前,左手五指深深陷入冰面猛力一蕩,身子沿著冰面向後飛掠,雙足在冰上擦出紛飛碎屑。立身站定時,葉玄足跟已靠在冰潭邊緣。這一式狼狽,像極了夕霞山中,那個名叫阮棋的溫婉女子。

  情勢稍定,葉玄心中更感驚愕:這一切,難道全是她提前算好的嗎?自己先前是不是完全看錯了這個人?

  “找死嗎!”此時的葉玄,全然沒了居高臨下的宗師風范,開口怒罵道。

  雲洛一臉得意之極的神情:“這是‘有用劍法’,厲害吧。師傅說了,‘有用’就是不講武德。這是我派功法要訣,隻告訴你一人,可別給我說了出去。”

  葉玄苦笑,自己隻惦著雲洛純善萌蠢,一時卻忘了“無用散人”是個什麽聲名。那樣的人,又能教出什麽乾淨路數?

  “還差一招!過了,看我怎麽收拾你。”葉玄嘴上發狠,心中已扇了自己無數耳光。真他娘的是不能讓招,胡亢都死的,我怎就不長記性呢?

  “啊?不是說好三十招嗎!”雲洛隔著長長的冰面,站在遠處大聲質問道。

  “放屁!那是你說的,我可沒應過。”不知何時,此戰已成了一場比誰更加無恥的較量。葉玄拖著狹長軟劍,邊說邊朝雲洛走去。那樣子,直如個拎著砍刀的混混一般。

  雲洛好比武,卻從沒跟“素人”打過野架。葉玄像個宗師的時候她不怕,此時目露凶光像個青皮,倒讓她有些退卻。“你…你可要點到為止啊。”雲洛舉著短劍緊守門戶,口中慌忙提醒道。

  “誰和你點到為止,還差一招,趕緊攻完了準備受死!”葉玄厲聲恫嚇道。

  雲洛聽得他這樣說,知他沒動真怒。輕聲一笑,挺劍又上。這一劍沒使詭計,端端正正,直刺心窩。葉玄閃身避過,這回長了記性,將長劍藏在身後。三招過了又如何,她再撞上來,還是得躲。

  避過當胸一劍,隻覺雲洛後招連綿而至,短劍上的淡黃微芒,竟似突然變得有些耀眼。葉玄足下運起“嵐步”,在劍芒縫隙間翩然搖閃,幾次想要伸指點她,又都忍住。他不甘心就這麽贏了,一來想將這一路“有用劍法”瞧盡,二來想著需讓雲洛輸得狼狽些,出掉方才那一口惡氣。

  雲洛的短劍既快且準,也不純是輕靈一路,光影飄忽間不時便有幾下雷霆之擊。葉玄心中暗想:若將勁力與速度強壓到與她相近的水準,不以“蝗境”欺她,還真沒有必勝的成算。

  比“有用法劍”更加麻煩的是,幾乎沒人有經驗對抗一個身形如小孩兒般的敵手,而雲洛卻很習慣對付“大人”。就像慣使左手劍的人,臨敵時總會稍稍佔些便宜。與左手劍相較,雲洛這“小人劍”更是難防難禦。

  雲洛久攻不下,心中也暗暗焦急。葉玄說讓三招,自己漫天要價,叫到三十招。可這已過得快過七十招了,人家仍沒還手,而且眼見避得越來越自如,初時還伸指嚇唬自己,這會兒竟連左手也背到身後去了。

  頭兩招佔了便宜,全憑無恥,他這長劍往背後一藏,連下三路的法子也給堵住了。一旦堂堂正正地戰將起來,我與他的距離當真如此之大嗎?不行,不能就麽窩囊的敗了。師傅說過,只要肯用心,就一定能想出更下作的法子。下作,下……

  一式提撩劍劃向葉玄腿根,待他側身避過,雲洛小小身軀順勢著地一滾。葉玄沒見過此招,料想應是地趟劍法一路。“喀拉”一聲,腳下冰面破碎!二人身子驀地同時下沉,葉玄的想象力再一次受到無情地嘲諷。

  淡黃輕衫伴著淡黃短劍驟然墜落,有心算無心,入水的刹那,就是反敗為勝之機!葉玄再快,失重的眩暈也能驚他片刻,徹骨的奇寒也能凜他瞬息,加在一起,總能讓他慢上半分。

  可是,那通體一身的幽黑,並沒如雲洛所料,與她一起陷入冰冷之中。下墜的一瞬,葉玄臂膀如鵬鳥般爆綻,“鵲橋”鼓蕩著勁風,雙翼朝斜下一合,磅礴而又迅疾。

  借著振翅之力,葉玄身子輕盈地飄出戰圈,留下雲洛一人在寒冷漆黑的冰窟之中。凌空望著身下湛起的水花和漂浮的碎白,忽覺心尖有些揪痛。

  落地前的一霎,葉玄體內真氣如奔流般湧向雙足,使之堅逾精鋼。他總覺得有柄短劍,會從冰面下陡然刺出。然而等了許久,什麽也沒有發生。葉玄小心翼翼地,走到邊緣參差醜陋的冰窟近旁,浮冰輕蕩,水下似乎沒有任何動靜。

  “這小東西,會不會游泳啊?就算不會,以她品階斷不至於淹死吧?只要閉住氣,就會浮上來;只要撞上冰面,就能破開,應該是這樣吧?嗯,絕對是個陰謀,想將我騙下去。”葉玄此時對這株小白蓮,已有了新的認識,他決心不上這個惡當。

  “萬一這是個蠢貨呢?萬一嗆了水,心神一慌,氣息會不會全亂?會不會在水底瞎折騰,手腳亂揮反而浮不上來?史上有沒有“旱境”武人被活活淹死的先例?小影在就好了。”又等了片刻,葉玄心下開始有些焦躁起來,他決定還是潛下去看看。

  入水前,葉玄使出了他最不擅長,最不喜歡的“金鍾罩”,將大量真氣凝結在周身“纖絡”之中。“金鍾罩”是“金剛掌”的一個變種,或者說延展,與“鐵沙掌”和“無極印”一樣,是個全無艱難,人人可練的功法。

  習練金鍾罩之人,身子能夠“變硬”到什麽地步,全憑真氣品階。修與不修,沒半分差別。唯二的不同在於:經年修習者變硬的速度更快;變硬之後行動更加自如。

  可這有什麽用呢?無論攻敵還是守禦,莫不是讓身體局部變硬才最見功效,真氣凝在全身各處,真正遇到強人,豈不似蛋殼般一敲即破?而現在,葉玄終於明白,“金鍾罩”是做什麽用的了。

  相比這蠢笨武功,葉玄更不喜歡的,是自己此刻的想法。他不得不分出一份心神來擔憂,這小小雲洛,會不會是另一個周蓮。雖然這似乎全沒道理,可葉玄畢竟剛剛更被蛇咬過,怎麽能不怕井繩呢。

  更何況,他並不真的了解雲洛,因此才萬料不到,她會在比武時用性命來訛詐自己。那麽她在水下,在武人被削弱,在“旱、蝗”之距被縮減的水下,又會乾出些什麽呢?

  “金鍾罩”、“千斤墜”。葉玄忐忑不安地沉至潭底,卻將“腥芒”留在了冰面。堅冰覆蓋之下,潭底朦朧幽暗,隻身前一尺隱約可見。目不能視、耳不能聞,他唯有憑借身體對水流的感覺,回避潛藏在暗處的偷襲。一面提防,一面找尋。

  雲洛那邊本擬破冰入水的一霎,奇襲葉玄。然而對方卻沒能跟自己一起跌落。潭水冰寒,激得她全身一顫,腦中倒還清明。雲洛心知,此時若回到冰面之上,定是有敗無勝,索性身子一沉,直接降入潭底,又朝後面撤了幾步,等著葉玄下來之後再行偷襲。

  就這麽單膝跪地,潛伏水中。不知等了多久,仍不見有人下來。雲洛隻感身子愈來愈寒,漸漸有些頂不住了。其實以雲洛品階,此時距離身體的極限尚有十分遙遠的距離,不過她雖根骨奇佳,卻未曾真正受過磨礪,此番苦楚於她而言,已是遠遠超乎預料的了。

  潭底陰寒噬骨,幽暗壓抑,與冰上宛若兩個世界,時光的流速仿佛也在錯亂。可謂寒潭一日,世上千年。雲洛越等越難受,越等越委屈:“你為何不下來找我?為何不來瞧瞧我死了沒有?都已這麽久了,你就一點兒也不擔心,半分也不焦急嗎?好,好!你永遠不下來,我便永遠不上去,就葬在你這潭中罷了!”

  正當雲洛自苦自憐,傷心欲絕之跡,一道分明不是魚兒蕩出的水波,拂過她已無血色的面頰,掠過她嬌小瘦弱的身軀。滾燙的淚水頓時湧出雙目,轉瞬融於無盡寒涼。

  此時的雲洛,就像一個被遺棄在“孤餓坊”小女孩兒,忽然又見到了那丟下自己的家人,帶著深深的怨毒與狂喜,想也未想便撲了上去。至於撲上去之後,究竟是要緊緊抱住他,還是繼續打他……

  葉玄入水沉潭時,雲洛正縮在潭底靜默。是以她能覺察到葉玄帶來的水波,葉玄卻隻感到瞬時被奪去了大部分觀感的茫然與恐懼。忽而間,背後傳來一陣異樣的波蕩,他什麽也來不急分辨,擰身發掌,右手朝著水波擊了過去。這一掌,擊得很淺很淺,他不想打到雲洛,隻為憑著掌中勁力,推出更洶湧的水波阻她片刻,同時將自己震退到安全的間距。

  雲洛雖自己也沒想好近到葉玄身旁後,到底要不要打他,但卻全未思慮葉玄的反應,隻覺他來的如此之晚,已是一萬個不對,下來之後當然是任憑自己處置。萬沒想到,此時此景,他竟仍然攻擊自己。

  勁力鼓蕩之下,水波如鐵錘般砸向胸腹,雲洛毫無預料地受擊,口中噴出幾個氣泡。她生於南方,自小家教卻嚴,能偷偷游泳的機會並不甚多,只能算得略通水性,更從未在水中挨過打。受擊之後心神全亂,寒冷的潭水瘋狂地湧入口鼻。

  葉玄一掌而退,已辯明了雲洛的方位,此時間距雖目不能見,不遠處傳來的水波卻分明訴說著驚惶,她嗆水了。葉玄急忙朝雲洛的方向漂了過去“如果這還是裝的,就認了吧。”葉玄心中這樣想著,凝在周身的罡氣卻不敢卸除。

  終於借著冰面透入的微光,朦朧中瞧見雲洛,葉玄腦中霎時浮現出一隻淡黃色的蝴蝶,翅膀被點燃後在風中狂舞、錯亂的模樣。他心中微痛,一把將那片淡黃攬入懷中。黑鵬的雙翼,緊緊包裹著受驚的孤蝶,破水而出。

  回到冰面之上,葉玄雙手輕輕一提一蕩,將懷中雲洛送至肩頭,便這樣扛著她,朝水潭邊沿行去。雲洛掛在葉玄肩上,頭臉朝下,瘋狂地咳著,將那些灌入口鼻的並不如何清澈的潭水,伴著涕淚、口涎,一點點自肺葉中擠了出來。索性這個有些羞恥的姿勢下,葉玄看不見自己面上情狀。

  待得葉玄將雲洛輕輕放到潭邊一塊低矮寬闊的青石之上,她口中的潭水已吐得差不多了,咳聲漸轉輕緩,仍未停息。葉玄瞧著對面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心中升出一陣愧疚,忍不住伸出雙手,將她兩隻冰涼的小手輕輕握住。一股致密的真氣順著雙臂,緩緩覆蓋雲洛周身的肌膚,而後慢慢升溫。

  不一會兒,雲洛感覺自己從頭到腳,浸沒在熱泉之中,口鼻吐納卻無比順暢,說不出的舒適、安慰。凍得青紫的薄唇漸轉緋紅,煞白的小臉也慢慢浮出血色。

  直到薄衫、綢褲的濕潮也被蒸發,直到貼在面上的發絲變得蓬松、頑皮,葉玄這才依依放脫了雲洛的雙手。“這事她自己分明做得,我這般多此一舉,算不算非禮?我體內真氣裹住她全身,又算不算輕薄了她?”雲洛滿臉羞澀地睜開雙眼,沒有去觸碰葉玄因胡思亂想而有些渙散的目光。

  “好些了嗎?”語中的關切與溫柔,比葉玄自己以為的要明顯許多。卻不料這淺淺一言,將雲洛在幽暗冰寒中所淤積的委屈與憤懣,盡數勾了出來。

  “你幹什麽打我呀!”心緒本已平複的雲洛,短短一語說到一半處,淚水又已崩湧而出。

  “這……不是在比武嗎?”葉玄也不明白自己錯在何處,但總覺得這話說出口時,有些虧心。

  沉到水下,確是自己一番詭計,雲洛左想右想,不知如何駁斥。可越是這樣,心尖越覺酸楚,不禁放聲痛哭。

  葉玄見此情狀,極想將她按入懷中狠狠安撫,就如剛剛在潭底一般。然而此刻光天化日,實不便如此,隻得無奈又無力地低語輕訴:“是我不好,我不好……”

  這般可笑的勸慰,隻惹得雲洛更加傷心欲絕,哭得越來越痛,越來越悲。她認為自己應該得到一個更深、更暖的擁抱,然而等了許久,什麽也沒有。到後來,哭聲已將那單調、惱人的開解,壓得聽不清了。

  終是雲洛自覺無趣,而且也實在有些哭不動了,慢慢斂了淚,取出手帕,拭了拭那本該抹在對方肩頭的一縷涕痕。

  “我的劍也丟了。”雲洛哽咽著,打破了這尷尬的僵局。嗆水的時候,她手中的短劍“用無”已不知落到哪裡去了。

  “不礙的,我去撈。”葉玄正自手足無措,聞聽此語,如蒙大赦一般,又朝著冰窟走去。此時冰窟邊緣又已淺淺凝了一層薄霜,尚未覆蓋到中心處。葉玄皺著眉,咬了咬牙,左足輕輕踩向霜面,伴著清脆的碎裂聲,又一次墜入潭底。

  饒是體內真氣已如天河之水般在經絡中洶湧,這寒潭的滋味兒也實在不怎麽好受。他隻憑著記憶,大致行到雲洛撲襲自己的方位,伏在地上用力看,到處摸。費了不少工夫,才終於和那短劍相遇。鑽出水面時,見雲洛抱膝蹲在冰窟近旁,葉玄心下不禁升出一絲暖意。

  葉玄渾身濕透,一頭濃密黑發軟趴趴糊在臉上,顯得頗有些可怖,又頗有些可憐。雲洛接過短劍,歉聲道:“原該我自己去撿的,多謝你了。”

  葉玄伸手斂開面上遮擋視線的濕發,扮出一副比實際更冷些的樣子,柔聲低語:“不要這樣說話。每次隔一段時日不見,你就拘謹。我這下水一趟,也算重逢?”

  雲洛輕輕一笑,沒有回話。向旁跑了幾步,將躺在冰面上的“腥芒”撿回,遞給了葉玄,又轉身去拔插在冰面上的兩柄劍鞘。二人沒有再到青石上坐著,葉玄一路滴著水,回到平坦堅土上那擺著“雪髒”與茶杯的方桌之旁。

  “我熱茶,你熱自己。”雲洛對葉玄說道,不經意間竟是一副長姐般令遣的口吻。

  “嗯。”葉玄非但不惱,反而升出一絲甜蜜,仿佛心尖被鵝絨輕輕撩撫了一下,隨即聽話地坐到椅中,閉目調息。暖自己,終是比暖別人要容易許多,不一會兒,葉玄衣衫已乾,頭髮也恢復了那一副紈絝的樣貌。睜眼時,雲洛雙手捧著圓滾滾的瓷壺,已將其肚中冷茶烘得滾燙。這般手法用來炙茶,可算得無比豪奢的溫柔;若反過來炙烤自己,就是“燼手”。

  桌上茶杯就隻兩個,是葉玄與木青兒用過了的。雲洛雖才嗆過潭水,吐出後更感饑渴,此時微覺尷尬,也不知自己該不該飲。葉玄將木青兒喝剩的半杯清茶灑在地上,複又將熱茶斟入杯中,卻沒把茶杯推到雲洛身邊。

  “你為何留這樣的頭髮?”雲洛瞧著葉玄僅短短散至肩頸的黑發,好奇道。言下之意:有教養的人,不都該將發蓄起來嗎?這般問法可謂無禮,正是這無禮之中,透著從前沒有的親近。

  “再長,就該卷了。”葉玄藏起了真正的答案,扯謊道:“這樣好洗呀,垂到背上可多麻煩。人生短短……我也不知多少載吧,每日花一盞茶的工夫梳理頭髮,實在大大不值。不如你也剪短了吧。”顧長卿至今仍未衰老,葉玄也不知道,自己若不橫死,終會是個什麽壽數。

  雲洛聞言,笑罵道:“小蛾誘我刺青,你又教我斷發,這是盼著我給逐出家門不成?”說完心中忽然一動:逐出家門,我是不是就能……

  “哼,我瞧你就是將雲府燒了,雲大也不舍得訓你一句。”葉玄與雲大極少聊到雲濛、雲洛,偶爾提及,依然很容易看出,雲大對於雲洛的寵愛,遠遠勝過雲濛。

  “嘿嘿。”念及父親對己的寵溺,雲洛心中也自溫暖、得意,但終是不願將話題牽扯到自己家去。“對了,你說我的功夫……如何呀?比小蛾、小影厲害嗎?”

  “略勝小蛾,遠遜小影。”這話葉玄又不敢說,傳到小蛾耳中那還得了?她自己心裡清楚是一回事,旁人說又是另一回事。他隻得再次扯謊:“勝負生死,一線之間吧。這有用劍法……如此下流,真要搏命的話,我看多半是你的勝算大些。”葉玄想起她飛身撞向自己長劍的情形,仍是有些氣惱。

  雲洛怯怯一笑,心中也有些不好意思:“那我也是沒法子嘛,換做你是我,你倒說說,這架能怎麽打?”

  葉玄搖頭道:“我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得承認,你是個鬼才。舍身、破冰,兩次我都險些著了你的道。哼,你若肯殺人,會是個不得了的刺客。”

  雲洛心中暗付:“我何時說過不肯殺人了?可是,我究竟肯不肯呢?”

  “我比武輸了,你給我安排什麽任務呀?”想到“腥芒”再不能陪伴自己,雲洛心中十分難過。但想到有任務可做,又不禁無比興奮。

  “還沒想好,你且乖乖等著吧。”葉玄尚沒想過能讓雲洛做些什麽,情分越深,能派給她的活計就越狹窄。“對了,償清我的賭債之前,你可少跟人打架。”

  葉玄後半句,倒沒什麽深意,純是一個膽小商人的囉嗦。雲洛聽了,卻又不禁念及自己與丁蘭的過節,以及之後引出的種種事端。“夕霞派的事,我還沒謝過你,更不知該如何還你。原想著,既還不清,乾脆就加入你們。可小蛾說,你不們不收有家的人。”雲洛說得鄭重之極,倒讓葉玄有些尷尬。

  “唉,我是真想收了你呀。若隻當個安逸城主,你有爹有娘我也忍了。可是之後的事,實在沒道理將你牽扯進來。”葉玄心中暗苦,面上卻浮出一絲暖意,溫言道:“夕霞的事,諸般因果根本纏夾不清。你今日謝我,我所幸就佔了這糊塗便宜,無恥受領了。不過,此事說過便算,以後不準再提了。”

  “好,以後不提。但我心中會記著。”語中滿是柔情。

  葉玄淺笑,一時沒接上話。場間的靜默使得二人有些無措。比武之事已了,若沒話說,可就該走了。葉玄端起茶杯,啜了一口,雲洛也終於捧起木青兒用過的杯子,輕輕飲了。

  “這茶,挺好喝的。”雲洛覺得需得說些什麽,隨口謅了一句。

  “這是南邊的茶,‘薛讓’送的。”二人都不懂茶,葉玄本想提一下這茶的名字,話到口邊忽又想不起了,隻好提了送茶的人。“你喜歡,我叫人給你送去些。”他也覺察出,這不是個好的話題,但總比“天色不早了”要好些。

  “好,那我就無恥受領啦?”雲洛一臉頑皮地仿著葉玄剛說的話。她根本不想要這茶,但很願接受葉玄的好意。

  “聽小影說,你創了一個……盟會。起了名字沒有啊。”

  說到這個,雲洛的眼睛又亮了些:“還沒有,誰捐的銀子多,就用誰的名字。小影捐了一兩千呢,你怎個也要比她多些,十萬如何?”那日殘影教了雲洛談判的法子,說是要價的時候不能怕,一定要喊個連自己都覺過分的數額才成。

  葉玄聽得連倒抽涼氣的力氣也無:“你這是募捐呀,還是造反呐?”

  “你到南邊搬了座小金山回來,十萬也不算很多吧?”雲洛咬著牙堅持。她感覺小影說得法子很妙,話說出來後,自己也覺得挺有道理,十萬確是不多。

  “不如這樣,我教你個更好的法子。”葉玄說得誠摯,雲洛還道真有什麽金玉良言,睜著大大的眼睛望著他,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你先到‘通匯錢莊’借銀子,然後拿著銀票去‘莫問塔’雇些傭兵,把枯榮城打下來。事成之後,夜宮裡的東西全是你的。也不用一千、一萬的四處去訛了。”

  “哼,你不肯就算,我有別的法子。”雲洛聽得葉玄譏刺,氣鼓鼓地倔強道。

  “哦?什麽法子呀。”

  “這世上還是有許多好心人呐。你不捐,我這盟會可就用他的名字了。”瞧著雲洛小小得意的神情,葉玄心中忽然泛起一絲妒恨:“這算什麽別的法子,不還是訛人。誰呀?”

  雲洛小嘴一撇“不給你說。到時你就知道了。”

  葉玄心中越發好奇,暗付道:“哪個不長眼的,將她胃口養得如此之大,張口就敢要十萬。那人所捐之數大概不足十萬,但也必定是個荒唐之極的金額。若不是雲大,就是個想要對她不軌的男子。”

  “你可莫叫歹人給騙了呀。”話一出口,葉玄便覺得有些酸刻,卻也收不回了。她是訛錢的,要騙也是她騙別人。到了她這品階,藥也迷不倒,酒也灌不醉,又有幾個歹人能禍害得她了?

  “什麽歹人,人家是……哼,你別想誆我。”雲洛十分滿意於自己的機智。

  二人就這樣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無話可說時,就假裝飲茶。大肚瓷壺中的清茶見底時,天邊已隻余一抹殘輝,日頭落得幾要看不見了。

  “我……要回去了。”雲洛到夜宮比武,雲母本就惱怒。若是入夜方歸,進門之後會如何,她不敢想。拖到這個時辰,已是十分不妥了。

  “嗯,我送你出去。”葉玄起身,將桌上“雪髒”插於腰間,左手又持起“腥芒”,要引雲洛出門。

  “不用了,我記得路。”雲洛本不是個在意身周目光的人,但不知為何,今日她不想與葉玄一道,不想忍受禁衛們的窺探。“同你打架,很歡喜。”不等葉玄反應,淡黃身影一閃,迅疾向演武場的進口處飄去,幾個起落,便即消失不見。

  葉玄站在原地,望著雲洛隱去的方位,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滋味兒。不是欣喜,也不是辛酸。良久之後,緩緩撥去手中木鞘,釋出“腥芒”,看著那黝黑纖細的劍身,自言自語道:“本想讓你最後綻放一次,哪料到……一劍未出,反給人追得到處躲藏。窩囊啊,和你主人一樣。行了,睡個長覺吧。”長劍宛若一條黑曼,乖巧地縮入鞘中。再見天日,也不知是何年月了。
鍵盤左右鍵 ← → 可以切換章節
章節問題回報:
翻譯有問題
章節內容不符
章節內容空白
章節內容殘缺
上下章節連動錯誤
小說很久沒更新了
章節顯示『本章節內容更新中』
其他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