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氣蒸騰的浴池側旁,婢女“小檀”手中握著一條粗糲的方巾,蘸了暖水,用一種近乎攻伐力道,擦拭孤雁的背脊。
孤雁緊閉著雙目,眉心微蹙。腦中又浮現出亡夫立於垂柳之下,捧著陶塤悠悠吹奏的畫面。
“我給你擦吧。”
相思最是使人神迷,迷亂到她竟沒有聽見身後緩緩而來的腳步。哪怕她的“嵐步”比自己更純熟些,給她潛近到這個距離,也斷然不該。“誰叫你進來的,出去!”
孤雁迅捷地翻身滾下長凳,半蹲於地,將池畔“鴻湖”抄在手中,雙臂、單刀,緊緊護於身前,瞪視著眼前這個…用無比誠摯的目光褻瀆自己的女人。
“我被少主趕出來了,沒地方可去。”鬼蛾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
“關我何事,滾出去!”孤雁隻覺她在信口胡說。而且自己小院分明有人執守,她怎麽進來的?唉,她若硬闖,禁衛又怎麽敢攔,也總不能為了她發響箭吧。
“我都這樣了,你還罵我……”鬼蛾全不理會孤雁的威脅,委屈地抱膝坐在地上。一地水漬浸透了她臀下綢褲,也渾不在意。
“我都這樣了。”半月來,這話孤雁已數不清聽了多少次。過去幾十年,她一直有意疏遠、冷淡著鬼蛾,哪怕一起打雀牌的時候,也不怎麽與她說話。當她終於受了傷,終於借此由頭撕破二人的邊界,開始撒潑使賴……孤雁發現,自己已經沒有辦法,將她當成個純粹的陌生人來對待了。
“蛾院”分明有婢女,卻鬧著要她陪護,她答應了;右手分明能動,卻嚷著要她喂飯,她又順從;左手不能沾水,逼她幫忙擦身,孤雁不肯,鬼蛾當即哭鬧“我都這樣了,你不幫我嗎!”
孤雁沒有孩子,也不能有孩子。然而照顧鬼蛾的那幾日,她似乎感受到了“孩子”帶來的煩擾,以及……煩擾之外的一些東西。
鬼蛾不走,孤雁隻得迅速披上浴袍,將自己藏在潔白之內。“你要怎地?”
“我真的無處可去了,你能收留我一宿嗎?”語聲低柔,淒楚。
“唉……”孤雁惱怒又無力地歎了口氣“你睡我屋,我去廂房。”
“啊?我都這樣了,你不陪我嗎?”鬼蛾一臉幽怨,全無半分鳩佔鵲巢的愧歉。
“你那點小傷,想使多久啊?”孤雁恨恨地甩下一語,將鬼蛾一人留在了那間燥熱、狹小的浴室。
流亡日記-節選(39)
三年多了,我的肚子沒有任何動靜,安涅瑟也沒有任何進展。我知道這麽短的時間,沒進展是正常的,肚子和真氣都是,可我還是很著急。我恨這種什麽也做不了的感覺!
安涅瑟一如既往地不為未來感到焦慮,漫長的打坐冥想於她而言,似乎也沒有林覺描述的那般煎熬和痛苦,她甚至還有點享受。這是唯一讓我欣慰的事情了。
每天靠雀牌消磨時光,是不是也消磨了我的心志?如果沒人陪我打雀,我是不是已經想出更多辦法了?
還有,孩子的事,指望林覺一個人,是否有些冒險了?萬一他不行……
歐陽桐衰老得很快,牙齒只剩不到一半了。她真能再撐十幾年嗎?
流亡日記-節選(40)
昨晚睡覺時,安涅瑟蒙在被中告訴我,她練出真氣了!
顧長卿四年,安涅瑟三年半?我捏著她的臉惡狠狠威脅道:“小賤種, 你要是敢耍我……我可好多年沒打你了!“
安涅瑟側躺在被窩中,
被我捏起半張臉,不清不楚地諾諾道:“真的,公主。我沒騙你。” “是什麽感覺?”我興奮欲狂。
安涅瑟把食指抵在我唇上。我的聲音沒大到需要警示的程度吧?
“就跟林覺說的一樣,有一股氣,如果沒人告訴我是氣,我可能會覺得是水,我能控制它在身體裡走。”安涅瑟也挺興奮的,說話的速度比平時快了不少。
“怎麽可能這麽快,不會是鬧肚子吧?”我還是不敢置信。
“不是,真的!”安涅瑟有點著急了。
“好好,我當然希望是真的。”我揉揉她被我捏腫的臉頰,這是我從小到大第一次哄她,就好像她懷孕了一樣。
“林覺說過,練出岔子也沒有任何危險,對吧?”我讓安涅瑟幫我回憶。
“嗯,說過。”安涅瑟確認道。
“那就先不要告訴他。”
“啊,怎麽?”安涅瑟不解。
“我也沒想好,總之先不說,我們再觀察一下。”
“嗯!”安涅瑟側頰貼著枕頭,重重點了一下頭。
接下來怎麽辦?真是玩物喪志,我對這種情況居然沒有任何預先的準備。
流亡日記-節選(41)
我還得繼續打雀牌,繼續配種。過了這麽些天,我已想清楚了,假裝什麽也沒發生,一如既往的生活,就是現在最好的選擇。未來的路怎麽走,就看安涅瑟和林覺誰更爭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