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雲泥蘇醒過來，眼前是四個黢黑、清瘦的半大老頭。

　　“我是青牛西使，我來問你。”一人說道，“你有無大仇要報?”

　　“我沒有大仇。”揚雲泥說。

　　“我是青牛南使，我來問你。”又一人說道，“你有無大恩要報?”

　　“我沒有大恩。”揚雲泥說。

　　“我是青牛東使，我來問你。”又一人說道，“你有無深情要還?”

　　“我沒有深情。”揚雲泥說。

　　“我是青牛北使，我來問你。”又一人說道，“你有無遠志要達?”

　　“我沒有遠志。”揚雲泥說。

　　“哦，原來是這樣。”青牛北使說，“你既無大仇，又無大恩。既無深情，又無遠志。如果是這樣，我們船主就不會收留你了。我們還因為你丟了一個兄弟的性命，等著吧，船主老頭兒要和你算帳。”

　　青牛南使說:“別嚇唬他，船主有章程，公事公辦。”

　　青牛東使說:“如果你想留在這世外天堂，也不是沒有辦法，就看你是不是船主的有緣人了。”

　　青牛西使說:“你是冰山帶來的不祥之人，恐怕成不了我們船主的有緣人了。”

　　揚雲泥還在恍恍惚惚之中，一時間還不明所在，就問:“這是哪裡?”

　　“哪裡?”青牛北使說，“你想到哪裡，這就是哪裡。能到這裡，是你幾世也修不來的福分。”

　　“叨擾了。無論到哪裡，只要船一靠岸，我就離開。”揚雲泥聽青牛四使說遍了不會收留自己的理由，心裡決定一定不會賴在這裡不走。

　　“要走也沒有那麽容易。”青牛四使說，“因為你，我們失去一個人，就需要有個人來乾他乾的活計。”

　　船老大薑酒樽問:“你是誰?”

　　“我是揚雲泥，原是酸棗縣人。”

　　船老大薑酒樽:“你經歷了什麽?那座冰山是怎麽回事?”

　　劉藤接著話茬問:“冰山上那柄劍又是怎麽回事?”

　　過往在眼前一一呈現，像是寫在雲彩上的文字，倏然風吹雲散，倏然又被一陣風兒帶回。胸中丘壑，於此最為苦惱，常為這些帶著故事的煙雲繚繞。

　　船醫的薑湯沒有讓揚雲泥的臉膛熱絡，這兩人的問題，使揚雲泥整個身體開始發燙。

　　薑酒樽見狀，吩咐其他人先照顧著這小子，上樓去找船主稟報去了。

　　甲板之上，樓船有三層。第三層有兩間大房。左首住的是船主薑大呂。右首住的是船主之女薑靈毓，和她的一個女伴劉蘿。

　　薑酒樽來到船主的門口:“叔叔，事情過去了。”

　　薑大呂在房間裡問:“冰山的事情，弄清楚了嗎?”

　　薑酒樽:“救上來的這個小夥子叫揚雲泥，看來他似乎不知道冰山的存在，更不明白冰山的來由。”

　　薑大呂:“他是什麽來頭?”

　　薑酒樽:“他隻說無仇，無恩，無情，無志，原是中原酸棗縣人士。”

　　薑大呂:“他從何處來?”

　　薑酒樽:“一問到他這些關鍵性的問題，他就急得滿臉通紅，像著了火一樣。”

　　屋中的人聽了，沉吟不語。

　　薑酒樽陪著沉默待了一會兒，便下了樓，回到甲板上來。

　　既然船主沒有明確表達收留的意思，薑酒樽就準備按照弟兄們的意思來處置了。

　　薑酒樽對揚雲泥說:“這艘大船，收留的都是去無可去之人。這等人在陸上結下了深仇大恨，才在這船上得以偷生。

你既然沒有大仇，說明在陸上生活無憂，無性命之虞，就必須離開。而且，即便是有深仇大恨的，要上這船，也必須和陸地有一個了結。了結之後，上了這船，以後只能在其它地點登陸上岸，經過傷心之地時，不允許離開船。這位兄弟，你不符合這條船的規矩。”　　揚雲泥拱手說:“謝大家救命之恩，船一靠岸我就離開。”

　　青牛北使聽了這話，一把揪住薑酒樽，說:“薑兄弟，你不能慷船主之慨，就這麽大方地放他走了。 我們損失的一名兄弟怎麽交待?”

　　青牛南使聽了，說:“這樣好了，作為被救的報酬，揚兄弟必須交出身上所有物件，再無償做工三個月。怎麽樣?”

　　“好，好，好。”其余青牛三使說。

　　於是，青牛四使紛紛動手動腳，把揚雲泥身上前前後後左左右右踅摸了一個遍，除了找到一些線頭和從海裡帶上來的一個貝殼之外，其它別無長物。

　　沒有搜刮到一文錢，青牛四使忿忿不平。

　　青牛西使在揚雲泥身上摸來摸去，忽然感到，揚雲泥貼身穿的這副衣物光滑順流，有一種異常的堅韌，像是突然發現了新大陸，頓時大喜:“把裡面套衣裳脫下來給我。”

　　其他青牛三使也注意到了青牛西使的發現，於是，青牛四使紛紛動手，要硬脫了揚雲泥的衣服。

　　揚雲泥貼身穿在裡面的這副系雲裳，是父親揚濟流分別之際交給他的護身之物。為了製作系雲裳，揚濟流花費了幾年工夫製作了特別的系雲繩。系雲繩由割得纖細無比的牛皮與牛筋製成，又采摘攀援在崖壁上的紫藤榨成汁，把系雲繩在裡面反覆浸泡。

　　系雲裳既是父親留給揚雲泥保命的秘密武器，也是留給揚雲泥最貼切的念想。

　　青牛四使要奪，又是這麽不堪，惹得揚雲泥火氣上升，熱血沸騰，在青牛四使的八隻手掌下，揚雲泥窘怒成一團火球，眼看著就要不顧救命之恩翻臉不認人。

　　恰在此時，這一團的嘈雜之外有一個清越的聲音傳來:

　　“此人莫非紅孩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