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正是。”揚雲泥倉皇之際在一片手掌中回答。
“四位道兄,莫為難他。”
青牛四使聽到人群外傳來的聲音,都停住了手,悵然若失地看著揚雲泥身上的東西,離開甲板,回到底艙裡去了。
薑酒樽把揚雲泥帶到三樓的一間大房子,此時天光放亮,揚雲泥看到房間的名號:不樂居。
“先生何以知我?”揚雲泥拱手問坐在深處的長者。
“紅孩兒的師父在俗時,是我本家的哥哥。”長者說。
揚雲泥納頭便拜。
貫休師雲遊多日,已是許久未見。如果有貫休師在旁提點,他紅孩兒或許可渡此劫波。
揚雲泥的愁容化為紅雲,糾纏在表情上。
坐在深處的長者見了,腳在地板上一點,他坐在椅子上,連同右手下的桌子,一同漂移到揚雲泥的面前。
薑酒樽見狀,為紅孩兒搬來一把椅子,布置好點心茶水,自己到下面去了。
“我師現在何處?”紅孩兒問。
“大師化外之人,雲遊四方,天下為家,家為天下,我不敢妄自揣測。”長者說。
“敢問叔叔如何稱呼?”
“老朽姓薑,名大呂,號平生不樂翁。”
“叔叔也有天大的煩惱,因而導致不樂?”
“非也。既不知樂,何以知憂?不樂翁亦不憂翁也。”
“生而不知憂樂?”
“這怎麽可能?你要進入貫休師的境界,方可領悟不樂亦是不憂。”
“人真地能夠忘我麽?”
“不是忘。忘即是動念。不樂,不憂,乃思不及之。”
此時紅孩兒思之所及,往來古今,上下四方,縱橫在壓得他緩不過氣的時空裡。在幼年隨父逃難的歷程裡,他的腦海裡出現過黃鍾大呂這樣的印象。
這艘船,就是海上第一船,破浪塢。因其體制宏大,足可容納上千之眾的人數,數萬石重的貨物,船中有船,形同大川,故名破浪塢。
平生不樂翁的破浪塢,是海上的堅不可摧的金城,是陸上海市蜃樓般的傳奇。
在紅孩兒和貫休師的交往裡,貫休師對他與平生不樂翁的關系,從未言及。
不樂翁見紅孩兒面色遲疑,開口問道:“紅孩兒可知元公微之故事否?”
紅孩兒不知,平生不樂翁娓娓道來。
元公稹,字微之,原是北魏宗室拓跋部後裔,北魏昭成帝十九世孫。
元公在穆宗時登相位,擬用反間計平叛背棄中央的地方勢力,反被內外勾結汙以反名,還未大展宏圖便被罷相。元公才華出眾,性格豪爽,不為朝廷所容。
因為不能苟且,元公內外樹敵,屢屢遇險。因彈劾功臣房玄齡之後房式,元公被羞辱性地懲罰。元公與宦官仇士良在華州敷水驛相遇,按朝廷禮製,元公應宿於上廳,結果遭到謾罵,還被仇士良的屬員劉士元用馬鞭抽打,鮮血直流。
長慶三年,元公任浙東觀察使兼越州刺史。到了江南,生於北方的元公,終於在遠離朝廷的地方找到了自己的新天地。元公建築陂塘,興修水利,百姓擁戴。
可惜,元公後來又入朝作了尚書左丞。大和四年,元公複被逐出朝廷,任鄂州刺史,武昌軍節度使。大和五年,元公暴病而卒。
今人多論元公為文為詩則華美絕麗,為人為情卻泛濫不羈,卻不知其詩文鋪敘曲折,正如其為人為情之深情款款。
皇庭不振,蠅營狗苟,
山河暗淡,日月隱形。局勢為宵小所左右,明珠要麽暗投,要麽與瓦礫俱毀。 值此之時,元公無力挽狂瀾於既倒。毀大廈者,上下齊心,建事功者,殺人誅心。險峻之道,非不為也,實不能也。
元公憂愁中傷,自艾自憐,慨歌悲放,皆為絕唱。今人因鶯鶯與薛濤之事,多有對元公不齒者,皆拾稻草之輕而不知舉泰山之重也。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滄海巫山,可久久淹留乎?
聽到這裡,紅孩兒問:“元公與不樂翁叔叔有何關聯?”
原來,元公微之在浙東時,潛心研習造船。平生不樂翁薑大呂的祖上,世代工於造船奇技,因而與元公來往甚密。不樂翁的父親,深得元公賞識,元公以腹心待之。
元公的想法天馬行空,想象瑰麗,但是對於造船來說不得要領。有一日,元公對一架澆灌用的水車端詳許久,提出一種造船的設想,既可用槳來劃動,又可用輪來驅動。這一想法得到不樂翁父親的確認,二人一起根據元公的奇思妙想,用筠竹造出了輪船的模型。
因其結構精妙,竹色玉潤,元公名之曰:“玉玲瓏。”
元公與韋氏有一孫女,在元公離開浙東西上京城之時,嫁與不樂翁薑大呂為妻。
臨別之時,元公念及按照玉玲瓏的設計建造出來的大船,在中原沒有用武之地,便將玉玲瓏傳與孫女與孫女婿。
玉玲瓏之妙,未可與他人言。此元氏之萬世藏也。
紅孩兒問:“破浪塢就是玉玲瓏嗎?”
不樂翁答:“破浪塢是玉玲瓏,玉玲瓏不僅僅是破浪塢。元公之意,尚有不可言之苦衷。”
紅孩兒問:“何等苦衷?”
不了翁答:“元公曾想憑借玉玲瓏學范蠡故事,泛舟五湖煙海,過那與世無爭的生活。也想讓玉玲瓏惠及同道中人。然而,既然是避世,就是對朝廷不滿。元公懷著不能說出口的理想,最終暴死在被貶的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