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從賓館出來，驚駭地發現五輛車，已經從並行停放轉成出發隊列——我又遲到了！

　　郝明正在調整固定架在窗玻璃上的車載GPS。

　　我急忙登車。

　　“老葛，你頭前兒帶隊吧。”郝明摘下報話機，說。

　　“抄收。”老葛回應。

　　我在駕駛室裡，兩根手指放到太陽穴旁，衝著老葛和嘉琪，做了一個美國大兵式的敬禮動作。

　　老葛咧開嘴笑了。大綠馬一馬當先，拐出酒店。

　　郝明在駕駛室裡一擺手，示意老陳先走。老陳含笑，和我們揮了揮手。

　　郝明隨即發動車子，跟在老陳後面，拿起報話機:“老米，你跟我後面;小滿，你來收尾。”

　　“抄收！”老米回答。

　　“抄收了哈~~”王小滿聲音小得，我都聽不清。

　　九點半準時，我們迎著東方第一道曙光，出發了。

　　越野車跑了半個多小時，我才忽然開了竅:我們正逐漸向東，靠近北緯39°線。

　　“郝隊！”我突然大喊一聲。

　　“什麽事?”

　　我往車窗外指了指，天際間有一道起伏晦暗的曲線:“那是不是就是塔克拉瑪乾大沙漠?”

　　“對——你右手邊就已經是了！”

　　相逢竟然不相識！

　　我沒想到塔克拉瑪乾忽然離我這麽近，我幾乎是貼著她的邊緣在走。

　　郝明瞄了一眼頭頂的後視鏡，抓起報話機:“老米，你上我前面去吧。我來盯小滿。”

　　“好啊。”

　　晨光中，小巧的紅色牧馬人從途樂左側急速超車，斜著又急速並回到右線，淹沒在了後輪揚起的塵土中。

　　“小滿，你人呢?”郝明問。

　　一問，沒人回答。

　　二問，是修豔喜在電台裡作答。聽聲音，他剛才睡了一覺:“七哥下車解手去了。”

　　“解手，為什麽不支吾一聲?！”

　　“我回來啦！”王小滿在電台裡歡快地喊，“肚子可下松快了。”

　　“報一下你的位置。”

　　“路標——175。”

　　路側一塊方頭方腦的石頭路標從我眼前倏然而過。我只看見上面有紅色的數字，是多少，根本沒看清。

　　“我們剛過190！”郝明說:“你幹什麽了！落後我們15公裡。”

　　“昨晚上的羊肉串吃多了。”

　　“大家打上雙閃，路邊停靠，”郝明電台裡通知，“等一下小滿。”

　　“哎呀，太讓我感動了哇。其實大家夥不用等我哈~~我就追上你們啦！”

　　“你別說嘴了，快點攆吧！”郝明拿著報話機說。

　　前面的三輛車靠向路邊。我們的車也緩慢減速。

　　“又耽誤個把時間。這就是小滿，一個缺愛的孩子。”郝明無可奈何地搖搖頭。

　　“老郝哎，我已經心癢難耐啦——手邊就是沙漠，怎麽能視而不見囁?！”老米嚷。

　　“兄弟們，是不是腎上腺素激增啊?那就試一試咱們的四驅！”郝明在後視鏡裡看見了王小滿的綠色陸巡，途樂的車頭突然一拐，下了國道。

　　四輛車按照自己的車頭方向開進沙漠，頃刻間四輛車都動不了了。只見所有車輪在沙中空轉，揚起的黃沙比車身還高。

　　我被嚇呆了。

　　“先放氣！然後放絞盤——互救！”郝明在車台裡通知大家，“外面冷，你坐車裡別動！”

　　郝明對我說完，跳出車外，用手拉上魔術巾遮住臉，

跑向離他最近的紅色牧馬人。　　老米已經從車裡鑽出來，急匆匆拉起脖子上的魔術巾罩住半張臉，又拉下護目鏡。

　　郝明蹲在地上，從兜裡掏出一個小玩意，按在輪胎的氣門芯上;我非常清楚地看到:紅色牧馬人的輪胎扁了！車體往一方徐徐下降。

　　我驚訝極了——輪胎這樣了，這車，還能走麽?！

　　老米也蹲下來，給自己的輪胎放氣。郝明又分別將剩下的兩個輪胎放了氣。一邊放，一邊用胎壓表測試。

　　我正看得出神，冷不丁被“嗡”一聲電機的震動聲嚇了一跳。

　　電機的嘈雜聲，發自途樂的車頭。我看到郝明從車頭裡抽出一根纜繩似的的東西，用力拖住那根纜繩，慢慢往前走，最後掛在了紅色牧馬人前端車鉤上。

　　王小滿的陸巡到了。他看到前行的四輛車都壯烈犧牲在了沙漠中，高興壞了。“要不要我小滿哥來救你們?誰第一個需要救援，趕快報名，說話！”

　　“小滿，你就別逞能了！郝哥都陷車了。”伊曼在電台裡尖聲喊。

　　“那我就先救他，哈~~”

　　我眼看著八〇下了沙漠，沒走出一米，就頓在了那裡。

　　“瞧，讓你老實呆在馬路上，說你你不聽，現在還得救你。”伊曼在電台裡斥責王小滿。

　　王小滿從車裡跳出來。外面風很大，他用力一甩“陸巡”的車門，車門竟然又被大風吹開了。小滿拿腳一擋，硬生生把門給対了回去。

　　郝明和老米分頭跑回到自己車裡。

　　郝明發動了車子，左手拿著一個迷你遙控器，一按。

　　我聽到電機絞動的聲音，有點刺耳，不過很有力量感。老米的紅色牧馬人隨著絞盤的繩索，一點一點地從陷入的地方被拽了出來。

　　“嗬！”我禁不住讚歎。

　　“看見這點就‘嗬’上啦?！”郝明問我，說著拿起報話機:“老米，你踩住刹車。我以你為‘錨點’。”

　　“明白！”老米回答。

　　郝明一按喇叭，我感覺途樂猛地被一股大力拽了一下;紅色牧馬人紋絲不動不動。途樂放出來的那根絞盤繩索在不斷收短，車身從陷車的地方脫困出來。

　　“老米，”郝明往窗外看了一眼那輛動彈不得的陸地巡洋艦，“你去把小滿拽出來;我放氣。”

　　“抄收！”

　　“老葛、老陳，你們那兒情況怎麽樣?”郝明又問。

　　“我和陳哥，都得了。”老葛輕松地說。

　　解救出八〇後，郝明去看了看切諾基車頭。

　　“老陳，你不常出來越野吧?”郝明問。

　　我知道郝明為什麽這麽說了。

　　老陳的絞盤，可能比較有點年頭了。郝明和老米的沃恩絞盤，已經更新換代到無線控制，遙控器比一個啤酒瓶起子還小。而老陳的遙控器，是手動的，和一隻吹風機那麽大。

　　“郝隊長，是的，而且我注意到了，你們的絞盤纏的都是軟繩，不用鋼絲的?難道有什麽玄機?請教。”

　　“那年徐浪出事，我們就開始關注絞盤纜繩的問題——”

　　“其實徐浪他不是被鋼絲擊中的，外界誤傳，我當時給‘大老一’做後勤，就在現場。”王小滿插言說。

　　“不管是不是鋼絲纜的原因，我們開始重視這件事。因為沙漠裡救援是必不可少的。用這種高纖維的軟纜替代原來的鋼絲繩。試驗的時候，特意讓它斷一次，應聲落地，不彈不迸——安靜、安全、輕便。斷了後，打個結，繼續用，強度不受影響。”

　　“我以前見人用過這種纜，但覺得在沙漠裡，不如鋼纜耐用，擔心細小的沙粒會進入纜的內部，把那無窮多的細絲逐個割斷。”

　　“國產有的編織得很稀疏，是容易進沙子。ARB的，就編織得很緊密，在沙漠裡耐用得多。小滿，一會兒加油的時候，找根備用軟纜幫老陳換了。”

　　五輛車脫困後，大家一個個把車開到路基上。

　　郝明招呼大家:“都過來，抽根兒煙兒的。”

　　大家聚攏過來。

　　天太冷，風又大，人人變作忍者神龜，用脖套罩住臉，只露出眼睛。老米還戴著隆美爾式的防風鏡。

　　王小滿從兜裡掏出“玉溪”，遞給老陳和老葛，兩人一人接了一顆在手。只有老米擺手拒絕，繼續抽他的中南海。小滿給大家依次點上火。

　　沒有人說話，只有風拂過耳邊的聲音。

　　方才五輛車同時“趴窩”，讓我很受打擊。我見識過郝明、老米在高速上展露的駕車本領，怎麽一進到沙漠裡，簡直寸步難行呢?！

　　“沙子軟，咱又都沒放氣兒。”王小滿咬著舌音說。

　　“雖然只是牛刀小試了一把，已經有實戰演習的味道了。”郝明說。

　　“還成，至少把新裝備的絞盤試了。氣泵也是好的。”老葛說。

　　大家發出一聲會心的悶笑。

　　我以為郝明會問大家，特別會問老陳、老米:“如果覺得困難，現在考慮退出還來得及。”

　　他沒有問。

　　畫家和老陳，還有老葛、王小滿，誰都沒有露出猶豫、膽怯的神色。

　　我忽然非常有了信心！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