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葛抽完最後一口煙，將煙頭擲到地上，說了一聲:“走吧?”

　　郝明說:“走，接著往塔漠奔！”

　　上車後，郝明通知各車:“我們不進麥蓋提，直接去省道邊那個加油站。咱們不在城區裡與民爭利。好麽，我們這五輛車，每車兩個大油箱，加滿油就是兩千升！”

　　“對，踏踏實實地。”老葛說。

　　“老郝，那什麽，油品怎麽樣?”老米擔心地問。

　　“我和小滿去年在那加過油。中石油的油品還是有保障的。”

　　“那好。”老米應了一聲，顯然放心了。

　　省道邊的加油站很“迷你”，沒有服務區，只有兩個孤零零的露天油罐，外接油槍。

　　這裡雖說沒有別的車輛，只有我們五輛車排隊加油，不過有好些當地少數民族青年，手裡提著個大燒水壺，也等著給自己的摩托車加油。

　　雖然我們換班的時候，會讓摩托車們先加油，但是一輛車的油量都在四、五百升以上。我惴惴不安地，生怕他們不耐煩。沒有人焦躁發怒，時不時圍著那兩輛牧馬人看來看去，最多有個青年等得久了一點，說了一句:“喔呦~~~~”

　　老葛對郝明小聲說:“這要在帝都，肯定有爺開罵了。”

　　“是啊，他們都跑到97號那加油去了。”郝明說:“97號油一升貴了七毛錢，這對當地人來說，就好像每升貴了七塊。我心裡挺不落忍的。”

　　其他人加油的時候，郝明找了根水管，給停在加油站外水泥平地上的車輛挨個衝澡。我們一路從泥濘中走來，五輛車車身上全是厚厚的泥漿，用手掰都掰不下來。洗去塵土的車體，閃著優質油漆的光澤，顯得神采奕奕。

　　斯文赫定在他傳奇般的旅行中，記錄了他在麥蓋提看到了慕士塔格峰。不知道他是不是動用了望遠鏡，現場的我，肉眼根本看不到。

　　“郝隊，”我走到拿著水管的郝明面前:“你那個望遠鏡呢?再給我看看。”

　　“在我車座後面。”

　　我依言而行。在郝明座位後面，找到一個類似軍用挎包的東西。伸手一摸，果然摸到一個望遠鏡。

　　“找到了。”我拿著望遠鏡，朝郝明揮了揮。一轉身，瞥見王小滿手裡拿著一根新的絞盤軟纜，正站在陸巡放下的後備廂的擋板上，居高臨下冷眼瞧著。

　　還是剛從北京出發沒兩天，大家一塊兒在服務區吃快餐。老米問郝明，大家內部是不是都有別名——他也想有個，別總是“老米、老米”地叫他。

　　“那我也取個內部專屬名字。”我說。

　　王小滿忽然嬉笑起來:“你可以叫‘魔力甜心’。”

　　我沒理他。

　　郝明說他綽號“行者僧”，伊曼是“許願精靈”，老葛是“舒亦格遠”。王小滿說他的別名叫“浪漫人生”。

　　我沒克制住，一口熱湯當眾噴了出來。

　　接下來，我不合出言，批評大車司機會車時，遠、近光不變換不說，車尾還裝兩個氙氣燈。車前、車尾的燈照得前車、後車司機睜不開眼睛——車輛不讓行人，大車欺負小車，長久如此，“國將不國”！

　　王小滿聽了很不高興，說大車不避讓小車是有原因的，大車車沉，停下來再啟動很吃力——一停一起，五塊錢油錢就沒了，和素質沒有關系。

　　“舊怨”未解，又添了“新仇”。

　　“哼。”我站得筆直，在王小滿眼前示威性地昂著頭，慢慢把望遠鏡舉到眼前。

　　我朝向西南方向搜索著，幾乎沒費什麽力，就看到了一座雲霧繚繞的雪峰。

　　“找到了！”我喊了一句:“郝隊，你去過那邊沒有?”

　　“去過紅其拉甫。那時候連(連雲港)霍(霍爾果斯)高速還沒修好。”

　　太陽出來了。慕士塔格依然躲藏在雲霧後面不可窺見。

　　“再看看光明頂坐忘峰上的聖火，是不是還在熊熊燃燒?嗬哈哈哈”

　　我將望遠鏡向南移動了一個角度。昆侖山名聲大，山勢並不雄偉，當然，我也沒看到“明教總壇”熊熊燃燒的聖火。

　　我又以慕士塔格峰為坐標點，向西北方望去。那裡就是古代稱之為“蔥嶺”的帕米爾高原，是天山、昆侖山、喀喇昆侖山、興都庫什山的交匯處，又是古絲綢路南道、中道匯合點。透過望遠鏡，我貪婪地領略著古書中極少描繪過的帕米爾高原風貌:重重的冰山雪嶺，湛藍的高原湖泊，踞高扼險的古堡雄關，古老筒樸的驛站舍館。千年來，甚至更長的時間裡，無數中亞的商旅駝隊、馬幫使節，一代一代，從這裡來到中原內陸，又從中原內陸將大批絲綢、茶葉、瓷器，運往西亞、南亞、歐洲。

　　我正想放下望遠鏡，雲霧散去，慕士塔格峰、公格爾峰及公格爾九別峰在陽光中展露真容。

　　“看到啦！看到啦！我的運氣真是太好了。你要不要看，郝隊?”我感覺自己渾身散發出奪目的異彩，不凡的人生就此起航。

　　沒人回答。

　　我回過頭，發現途樂沒了。

　　“他剛剛走了啊，你竟然不知道?”王小滿怪模怪樣地說，語氣聽了讓人格外不舒服。

　　“郝哥去偵察飯點去了。”那個機修工修師傅對我說。

　　“噢。”

　　修師傅雖然是王小滿的朋友，人很淳樸——我要區別對待。

　　“你要看嗎?修師傅。”我將望遠鏡遞過去，修豔喜很高興地接了過來。

　　“小A，”老米遠遠地喊我，指著地上一個土黃色提兜:“這個是你們家的，把它拿給老郝。”

　　“噢，好。”我答應一聲。

　　“你們家的”這個叫法挺有意思。我樂滋滋地想，伸手去提那個包，發現根本提不動。

　　“啊，這裡邊什麽東西啊——這麽沉！”我衝老米喊。

　　“工具啊！我車上有一套了，這套零散不全的，是郝明的。”

　　“這有多重，五十多斤?！這是誰放的，傻啊，為什麽不分開放啊?都放一提兜裡，情等著叫人拿不動。”我說。

　　“哪有五十斤，伊曼就拿得動！這包就是伊曼方才放那兒的。小曼，你幹嘛?”

　　“我幫她拎過去吧。你瞧她那樣，拿得動嗎?”

　　“我哪樣了?”我想質問伊曼。

　　“那也不用你啊，有我這大男人呢。你回去吧，”老米告訴我:“一會兒我給你送過去。”

　　“不用不用，”我急忙擺手拒絕。

　　我拖著這工具口袋，曳地而行。

　　“謔，小車兒錚亮錚亮的，米哥，這是要去哪兒呀?”王小滿一手插在口袋裡，抽著煙，悠閑自得地從我旁邊走過。

　　我忍不住回頭狠睇了他一眼。

　　老米高興得合不攏嘴:“哎哎，能幹啥，當然是去塔克拉瑪乾搞穿越啦。”

　　一輛白色越野車擦著我的頭髮絲而過，把我嚇了一個激靈。

　　車還沒停穩，郝明從車上跳下來:“哎喲我的姑奶奶，別閃了你的腰，還是我來吧。”

　　郝明一把把我推開，輕輕提起那個大口袋，一手打開後備箱的車蓋，將工具包放到車上。

　　我目眩神馳地站在後面瞧著。王小滿倚著紅色牧馬人看著，神色陰沉，滿臉的不悅。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