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下班了!下班了!你小子還睡!”老周炸雷一般的聲音把我驚醒。他已經收拾停當,準備回家,出門前還使勁推了一下我的肩膀,“趕緊起!”
我想睜開眼睛,可是感到吃力,上下眼皮好像粘在了一起,用手揉一揉,才好一些。
那一刻,我想跟老周打招呼,張開嘴巴卻發不出聲音,使了使勁,結果只是嘶啞的低吟,嗓子火辣辣地疼,好像無數縫紉機扎在上面。
腦袋隱隱作痛,像是被誰打過一樣。伸手摸摸腦門,好燙。我發燒了,連呼吸都是滾燙的,周身上下無比酸痛。
噩夢。一夜都是噩夢。迷迷糊糊睡著,真真切切嚇醒,反覆折騰了好幾次。
唉!這該死的生活!
正想爬起來找口水喝,休息室的門“哐”地一下被推開了。
“哎,李惟一!”只見張力手扶著門框,探頭進來,“還睡呢?都八點了!”
見我沒回答,張力走進來坐在我床邊,看著我說道:“你怎麽了?昨晚上哪兒去了?我跟猴子他們找你打牌也沒看到人,是不是溜出去喝酒了?這臉還紅著呢!”
“……我…感冒了,燒得慌。”張力連珠炮般的發問,我根本沒有心思回答。
張力用手摸摸我的頭,“呵!好燙!趕緊起來,送你到醫務室。”
“……不,送我回家!”我搖搖頭,雙手撐在床上,努力坐起來。
“哎!你這是怎麽了?”張力連忙扶著我,“行,我把你送回去!”
掙扎著穿好衣服準備回家,只見機關安全科的辦事員常凱走進來,“李惟一,我們郭副找你!趕緊去一趟!”
我一下子愣住了,嘴巴還沒有張開,就聽張力說道:“現在?他發高燒呢!得趕緊送醫院!得空給郭副回電話吧?”
常凱看看我,“那我知道了。”
說完,張力便扶著我出門,“我靠!你這大衣怎麽濕唧唧的!來,咱倆換換。”說著就要跟我換大衣,見我執拗不肯,便作罷了。
我們出門打了一輛出租車,往我家駛去。
天空依然下著雪,只不過比昨晚要小很多,路面上的積雪已經被往來車輛壓實,出租車開起來會打滑,只能像蝸牛一樣慢吞吞往前爬。
“哎,師傅到那邊人民醫院!”張力看到窗外“人民醫院”的牌子,突然大嚷起來,“先去趟醫院,等等再回家。”
我已經沒心思沒力氣跟他爭執了,即便這個時候他把我賣到窯子裡,我也毫無反抗。
到了醫院,一量體溫“39.7度”,醫生馬上開好藥,吩咐護士帶我到輸液室打吊針。寒冬臘月的天氣,感冒的人太多了,醫生連話都懶得說,處理起我這種情況來,就像是條件反射。
“惟一,你猜我剛看到誰了?”張力付好醫藥費來找我,離老遠就喊著說道。
對他這種一驚一乍的作派,我早就習慣了,換作往常,肯定會跟他鬧半天,只是現在,我面無表情,啥反應也沒有。
張力一屁股坐到我旁邊,雙手交叉抱在胸前,二郎腿翹起來使勁晃,“喬琳在外邊!”說完,又扭過來衝我耳朵吼道:“喬琳!喬琳!”
這兩個字對我的魔力,絲毫不亞於中了五百萬。
“在哪?”我像是在輸興奮劑,騰一下站起來。或許是起身太猛,眼前黑了幾秒鍾。
“哎,你別激動啊!小心吊針!”張力趕緊把我按在椅子上,“剛我看到她排隊掛號呢,
還抱著一小孩。” “…你…你幫我…幫我盯著她。”我扯著嗓子,費勁地說道。
“盯她幹嘛?”張力奇怪地看著我,見我正愁眉苦臉努力說話,於是作個製止的手勢,“行行行!你別說了。”
等張力走了,我把吊針速度調到最大,然後閉上眼睛,頭靠在牆上,用盡力氣盤算一個問題,“要不要去見她!”
掛號、小孩、她、郭登奎、找我。這幾個詞來回在我的腦海裡閃爍,就像昨天晚上那一組謎題。
突然,靈光一閃!難道是他們想找我媽托人給孩子看病?
我媽可是省兒童醫院的大夫!
想到這裡,我顧不得吊瓶了,一下子把吊針拔出來,右手捂著左手,搖晃晃出了輸液室。
醫院門診部的人從來也不會少,今天格外地多。
剛到大廳,我就看到張力在門外抽煙。
“你怎麽出來了!”張力看到我捂著手,連忙把煙扔了,架著我一支胳膊,“這是幹啥?剛輸上就拔了!”
“喬琳呢?”我用力擠出幾個字,聲音已經啞得像受了刑一樣。
“上樓看醫生了啊!”張力滿臉埋怨,把我拖回門診部,“你坐著,我去買兩瓶水。”
等他回來,我咕咚咕咚灌了大半瓶礦泉水,嗓子才感覺稍微好一點。
“昨晚你跟誰喝去了?整成這副熊樣!”張力站在我面前,低著頭問道。
“這事再說。”我眼睛盯著電梯口,沒心思搭理他。
兩人各揣心思,又談不到一起,隻好沉默不語,各發各的呆。
大概過了有十根香煙的功夫,一樓左側電梯開門時,我看到了喬琳!
來不及跟張力打招呼,我站起來, 暈乎乎地走向喬琳!
腦袋是眩暈的,或許是發燒,或許是衝動,或許是二者疊加,不管了,我有話跟她說。
郭登奎!看到喬琳身後的這個男人,我差點暈倒了,他怎麽在!
瞧我多麽可笑又可憐,人家是孩子他爹,怎麽能不在!
躲開已然來不及了,隻好死死地站在那裡。後來回想這件事,我覺得郭登奎出現,分明是從天而降來化解我的尷尬。有他在,說起話來就不那麽突兀了。
“李惟一!在這兒輸液呢?”郭登奎上下看看我,笑著打招呼道。
“科長,早上…”我話還沒說完,就被郭登奎打斷了。
“嗓子都啞了,你就少說話。”郭登奎走近前來說道:“兒子身體不舒服,我和你嫂子帶他來醫院看看,早上找你也是為了這事,你媽不是在省兒童醫院嗎?”
郭登奎說著,把喬琳介紹給我,“這是我愛人,喬琳!”。又對喬琳說:“這就是我跟你常提起的李惟一,我們單位最優秀的小夥子,上回讓你介紹空姐的就是他!”
郭登奎其實說什麽,我已經聽不清了,具體內容都是張力後來告訴我的。
第一次面對面,如此近的距離看到喬琳,我的眩暈已經快無法支撐了。
我死死盯著她那雙褐色的大眼睛,她迷人的微笑,盡管是出於禮貌和客氣,我依然當作是專門獻給我的禮物。
我渴望時間停止,我渴望再靠她近一些,再近一些。
眼前的她忽然模糊起來,又像是攝像機倒掉一樣黑了,我失去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