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所的三樓是每位研究員獨自工作的地方,他們都享有一個面積不大的毛玻璃隔間。周易並未從查閱的古籍中找到任何端倪,但他也不是毫無收獲,筆記本上記了滿滿當當三頁乾貨。遲早有一天會用上的,周易也只有這樣寬慰自己了。
現在周易最想弄清楚的問題就是這兩方小印的來歷,就算告訴他成印的時間也好。只要能確定成印時間,其他的線索,諸如篆刻者,篆刻手法,黃銅小印背後的秘密等一系列問題,周易都有信心將其一一揪出來。
周易苦著個臉坐在狹小的隔間裡,他把其中“乾”字印卡在印床卡孔裡,托著下巴對著它發呆。
“真就是一點頭緒也沒有......”周易用手指敲打著佔了隔間大半面積的工作桌。他回想著周榮臨走時跟他說的話,周易喃喃自語,“看來還真得找時間回一趟那所謂的‘祖地’了,不曉得老爹反覆跟我強調有什麽其他的用意......”
周易又是歎了口氣,他甚至覺得給學生們做PPT、整理教案都沒這十分之一來得傷神。他掏出手機看了下時間,不知不覺間已經四點半了。想想顧誠應該要來了,周易平複了一下心中的煩亂,他將印章從印床的卡孔中取了出來,然後將桌子上的東西全部收拾乾淨,安排妥當。這時,周易的余光無意間瞟到了書桌下半開的腳櫃,他記得櫃子裡應該有一盒西泠印社的印泥。
周易靈光一閃,說道:“這幾天我還沒有試過這兩方銅印印面的效果如何,反正也是沒有線索,不妨試一試!”
周易將印泥找出來,揭開瓷蓋後,將表面的一層油紙薄膜撕了下來。他拿起印章,朝著印面哈了一口熱氣,然後把印章摁在印泥上,他拿出一張白紙,將印章印在上面,他期待著會有一些不一樣的發現。
拿開印章後,一個鮮紅的“乾”字小篆出現在周易面前,除了比周易印象中的顏色要更鮮豔一點外,它沒有絲毫其他的異樣。
周易仍是不死心,他戴上精微單孔眼鏡,拿起白紙,送到面前。就在這一瞬間,周易的眉頭一皺。他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不知道是不是他神經高度緊繃後的錯覺;同時,他還注意到鮮紅色的“乾”字小篆上有一種細不可察的紋路,周易眯起眼睛,盯著那些細膩的、繁雜的紋路仔細觀察著。
他扶了扶眼鏡,將白紙放了下來,他再次拿起兩方印章湊到跟前,那種血腥味再次鑽入周易的鼻子。
他敢肯定這絕對不是錯覺!他的確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盡管這股血腥味已經淡得無以複加,但周易還是忍不住乾嘔起來。
此前一直沒有出現過這樣的情況!周易自認為他的承受能力還算是比較強,僅僅是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怎麽會把自己惡心到這等田地?
“咳咳!咳!咳!”周易放下印章捂著喉嚨不住的咳嗽,“咳咳咳咳......該死,怎麽回事!咳咳!”等周易喝了一口水後才感覺好了稍許。
他深吸了一口氣,在心裡琢磨到,剛才他所觀察到的那些紋路是自己前所未見的,但他可以打包票,這些紋路一定是按照某種規律進行變化和排列的。只是,這些紋路到底是哪一時期的存在,周易也說不出來。不過,到底為什麽用紫檀製盒,周易卻在心中明晰了個七七八八。中國人自古就有把紫檀打造成家具、工藝品的習慣,在某些朝代,甚至出現了“一寸紫檀一寸金”的荒唐、奢靡之風,
但這也足以體現紫檀的珍貴和國人對紫檀的重視。紫檀,又名青龍木,它的香氣往往很淡,但也不乏一些香味極濃的陳年老檀,紫檀的香氣是內部油脂沉澱而成,由內而外自然散發出來的。常人也許不知道,但不代表周易不知道,紫檀香一定程度上有壓製血腥味的作用,就在他嗅到黃銅小印上那股聞似若有若無時,他的腦海中就已經有了個大致的網圖,只不過網圖中的線索還未整合到一塊兒,顯得比較零散、雜亂,而這也是周易頭疼的原因之一。 這時,隔間的玻璃門被敲響了。
周易將東西收進包裡,起身開門。門外站著一位俏生生的女生,栗子色的過耳短發,穿著一身黑白相襯的職業裝束,踩著一雙黑面紅底的高跟鞋,看上去十分幹練。
“小胡,你怎麽來了?”周易看著眼前的女生有些意外。
“我在這邊實習,明年就要畢業了,想不到周老師也在這裡。”被稱作“小胡”的女生回答道。
“這樣啊......”周易點了點頭,“怎麽?你來找我,有事嗎?”
“哦哦,差點忘了,”小胡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說,“研究所門口挺著一輛奧迪,上面下來一個男生,說要見你,正巧碰到了我和我的實習導師——楊導,楊導有事走不開,他讓我過來叫你。”
“算算時間,應該是顧誠來了。”周易心想。他笑了笑,對小胡說:“麻煩你了。你先去忙吧,我一會兒下去,好好乾,老師看好你!”
小胡點了點頭,回憶著著周易留個她的迷人笑容,她不禁心道:周老師好帥!要是我的男朋友有周老師一半帥我就滿足了......不行,要好好工作才行!
小胡懷揣著激動的心情,向周易鞠了一躬,踩著高跟鞋“嗒嗒嗒”地離開了這裡。
周易鎖了門徑直下到地下車庫,他開著車來到研究所門前,看到了不遠處的一輛銀色的奧迪A6,一個穿著LI-NING運動裝的大男孩靠在車門上和司機有說有笑。周易莞爾,他按了按車笛,男孩朝他看了過來,此人正是顧誠。
顧誠俯身跟司機交代了幾句後便向周易小跑過來。他拉開車門,一屁股坐在副駕駛上,給了周易一個熊抱,笑道:“天一哥又見著你了,別來無恙啊!”
“別來無恙,在國外發展的如何?”周易啟動了車子,向研究所外駛去。
“唉,甭提了,”顧誠撇了撇嘴,“真不知道我爸這麽想的,本來在國內發展挺好的,他以公司名義把我弄到美國進修,本來是進修完就要回國的,他硬生生把我插進海軍陸戰隊弄了兩年,要不是這次因為回來要幫你,我爸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把我給撈出來。”顧誠系上安全帶後搖了搖頭。
“瞧你說的,跟坐牢似的,”周易一邊開車一邊回復顧誠,“對了,你爹有沒有跟你說這次要你和明秀回來是要幫我幹什麽?”
顧誠搖了搖頭,說:“還不太清楚,估計是周伯伯準備讓你接手公司吧,我們兄妹二人估計就是幫你打理打理公司的日常瑣事之類的。”顧誠攤著手,一副“要我幹嘛我都行”的模樣。
周易乾笑了一聲,心道:看來這小子是真的什麽事都不知道......唉,等見了顧叔再說吧。
說實在的,就連周易他自己都不太清楚自家老爹到底是幹什麽的,說是搞IT的,但又不像,說是弄科研的,貌似關系也不大,而且周榮的專業是向文職人員那方向發展的。在他印象中,他爹有時候忙得要死,有時候又閑得發慌。
此時,太陽已經有了下山的趨勢,周易一邊開著車在霓燈彩樹間穿梭,一邊和顧誠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
“天一哥,我跟你說,我在美國那邊進修的時候碰到一哥們兒,特牛。”顧誠湊到周易跟前說道。
周易把他扒開,問:“怎麽?”
“那哥們兒是中國人,現在已經回國了,就在咱臨安的富陽區。他是斯坦福大學畢業的,雖然不知道他學什麽專業,但他對於機械工程的見解和想法以及生物工程這類前沿學科有很深的造詣。說不定以後能幫到我們。”
“生物工程?是生物基因工程嗎?”周易問。
“額......,”顧誠撓了撓鬢角,回道,“這......具體的我就不知道了,不過有時間的話我們倒是可以去看看,反正也不遠。哎!我跟你說啊,他打遊戲也強得離譜!我看他《英雄聯盟》還是北美王者500分的大神!是不是理科生天生就有這樣的天賦?我們文科生也就只有望洋興歎嘍!”顧誠有些激動地說,末了,他又有幾分感慨。
周易沒有理他,只是輕笑了一聲,他心想:只怕你是打遊戲才認識他的吧......
顧誠又說了幾句,隨著車流量增多,周易只是點了點頭,專心開車,不再搭話。顧誠覺得沒趣,自己嘟噥兩句後也沒了聲兒。
臨安的暮色非常不錯,叫人看多久都不會嫌膩,靜靜欣賞,回味無窮。但此時的周易卻沒心思欣賞這些景致,因為下班的高峰期已經到了,寬闊的馬路上頓時變得有些擁擠。顧誠則是趴在車窗的窗弦上看著過往的人流和格式的轎車,偶爾發出一聲讚歎,估計是看到某輛名貴的超跑了。
不久,周易驅車來到臨安區,徑直上了山路,七彎八拐後將車停在了一家古韻古風的小樓前。
“嘿嘿,還是天一哥舍得。”顧誠笑著率先從車上下來,站在一旁等周易倒車。
“走吧。”周易來到顧誠身邊,與他一起來到小樓前。
此時已是夏末秋初的時節,才不到下午六點,天色就已經漸晚,山上泛起絲絲涼意,蒼翠的樹林在暮風中起舞,稍添蕭索之意。
小樓的門框上懸著一副牌匾,上面寫著“碧山軒”三個暗綠色的隸書大字。周易推開門走入小樓,顧誠也緊隨其後。小樓內的牆燈泛著鵝黃的暖光,叫人無由來地感到一絲莫須有的溫暖,真是奇妙。
顧誠打量時,兩道身影出現在他們的面前。
“稀客呀......”一位身著中山裝的花甲老人在一位穿著翠綠旗袍的清純妙齡女孩的攙扶下拄著一根桃木拐杖從吧台後面走了出來。
“溫五爺,許久未見,甚是想念,”周易向老人行了一禮,他又對那女孩說道,“溫玉姑娘也是越來越漂亮了。”
溫玉掩嘴輕笑,欠身還禮。
“五爺好, 溫姑娘好。”顧誠也是行了一禮道。
老人點了點頭,他擺擺手,對一旁的女孩說:“小玉,去,給客人沏兩盞西湖龍井。”
“好的,爺爺。”溫玉當即離開這裡去準備茶水。
周易對老人說:“五爺,還是老樣子。”溫老頭點了點頭,帶著他們走到了一處名為“七錄”的雅座旁。
“本來......想和你多交流交流的,奈何老爺子身體不爭氣,前些天才醫好風寒,看來只能等下次機會了。我變讓小玉陪著你們吧......”溫老頭說道。
“五爺,您這說的什麽話,您的身子骨還硬朗著呢,況且能讓溫玉姑娘陪我們,我們還求之不得哩,”周易趕緊說道,“您若身體不適,那就不要硬撐了,趕緊休息去吧。”周易示意顧誠先在這裡等著,他將老人攙回了吧台後才回來。
二人等了一陣子,這時,溫玉端著一個桃木托盤走了過來。盤中盛放著三盞未滿的龍井茶以及一隻玻璃公道杯。
溫玉將托盤放到桌上,坐到二人旁邊,柔聲說:“西湖龍井茶扁平光滑挺直,色澤嫩綠光潤,香氣鮮嫩清高,滋味鮮爽甘醇。現在是下半年,只有龍井陳茶,用‘下投法’沏陳茶,更能充分浸潤茶葉。”溫玉揭開三盞瓷製茶杯的頂蓋,露出了裡面明綠的茶湯,她伸出蔥指,將三隻瓷杯中的茶葉搖勻後重新蓋上瓷蓋,又將明綠色的茶水分別傾倒進事先備好的公道杯中,最後又取出三隻青瓷明釉的小盞茶杯,為周易他們一一斟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