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地方。
陌生的地方。
夕陽西下。
青石的橋上多了不少苔痕。他立在橋上,影子被拉的老長。
他害怕這個地方。
他更加懷念這個地方。
他害怕回憶,他懷念回憶!
影子若有思想,他定是你最知心的朋友。因為每當他立在橋頭,糾結邁不邁過腳步,影子總先他一步,從不遲疑,走向這條青石的小路。
路旁木子嶙峋,像個坐在田頭告別夕陽的老頭。它沒有變,上次回來,依舊這般。他還記得樹乾上雷擊的豁口,心雖已腐朽,但依舊奪不走盎然的生機,還是年年萬子枝頭。
它依舊活著。但他知道,這村子卻已死亡。
沒了炊煙;沒了雞鳴狗吠;沒了愛哭鼻子的春花;沒了看著傻傻的卻最喜歡跟在自己屁股後阿學;沒了抽著旱煙握著竹條的爺爺。
只有人高的茅草,依稀還能見到幾扇還未倒塌的殘壁。偶爾幾聲蟲鳴,宣示著這是螞蟻與昆蟲的世界。人,終只是過客。
每年七月,他便要回來一次,到今日剛好十個年頭。
斷垣殘壁的後方,有一塊平整的草地,整整齊齊數排雜草叢生的土丘。
他的親人鄰居都在此處。沉睡了整整十個春秋。
這世間處處透著冷漠,卻也終究還是有那麽些許不同。還是有人簡單的給了他們個歸處。
落葉歸根,山野的人總是格外執著。
青石,枯枝,嫋嫋繞繞一道白煙。死去的山村又活了!
既然活著,便要整潔,不然豈不是山裡的走獸。
周圍的、土丘的雜草,一年一次,拔了又長,野火不盡,春風又生。
蛾眉山月半輪秋!
山野間太陽下了山便是夜。
他靜靜的坐著,回響著的只有枯枝“劈啪”的燃燒。
他似乎是在懷戀,又似乎在等待。
懷戀什麽?又在等待什麽?
這黑暗應該是知道答案!
黑暗是什麽?
是死亡!
可這死亡依舊有火光。火光前,這臉還是個少年兒郎!
少年還是坐在青石上,刀豎插在右手抬臂可及的地方。
他注視這跳躍的火苗,似乎從裡面伸出一根油亮的竹條。他本能的挪動身子躲藏,少年的臉竟然癡癡的在笑。
那刀似乎也跟著在笑。笑聲“滄浪!滄浪!”
他驟然躍起,虛空一握,豎插在鞘的刀便掙脫束縛。
漆黑的夜便也亮起了刺眼的白光。
劈、砍、撩、掛……
一遍又一遍,黑暗中似乎又抽來了一根竹條,他不敢停歇。
火漸漸小了,黑暗中的白光好像也跟著消散。
他依然舞著,黑暗中卻早已看不見了他的刀,似乎只需要他輕輕的一揮手,便能卷起一片夜幕。手中握的早已是這看不透邊際的夜色。
天已漸明。
青石旁只剩下一堆白灰,一縷小指粗的煙晃悠悠的飄蕩向天涯。
天涯,有路。
路上,有人。
河陰,魏府。
每個人都很忙碌。
魏無忌兩鬢斑白,坐在正堂上,筆挺,威嚴,面無顏色。然而周圍站立的所有人都知道,莊主隨時掩藏不住內心的暴怒。
莊主雖行事霸道,對下屬卻從不苛責,賞罰分明,但一個丟了獨生子的老人,還有多少理智保留,誰也不敢保證。
裴秋月真沒有帶給他任何消息,
甚至沒送回魏莊的屍體。女人的想法從來就是如此讓人難以琢磨,又或者無我劍宗的打算讓人難以琢磨。 “咚咚!”五通鼓響。一人聲音高亢悠揚:“巳時正!”
隨後一個中年男子從正堂快步走了進來,抱拳行禮。
“莊主,半個時辰一波,這波探馬剛剛派了出去。”
“老雷,可有消息傳回?”魏無忌聲音多少有些急切,已不知這是第幾次發問。
老雷知道莊主心情,隻好安慰:“寅時出的探馬最多半個時辰便會有消息。您也不要過於擔心,二十多位精銳好手護著,張老實也不是等閑之輩。玉泉山莊不敢傾巢而出,應該不會有什麽意外。或許少莊主第一次出遠門,又肩負著任務,應該是什麽事耽誤了。”
魏無忌聽了卻是搖了搖頭。“昨日午時飛鷹傳書便到了,他們已打早從百裡驛出發。雖然中途下了些雨,但按時間算來,最多申時也應該到了張老實的酒肆。屆時傳信,醜時怎麽飛鷹也應該到了。就算耽擱,老五做事卻是細膩的,可直到剛剛也沒收到任何消息,我不得不擔心。”
“我隻此一根獨苗,當初就應該聽了你們的勸阻,莫要冒此風險。”
他還是後悔了,現在想來,只要自己活著,他縱使紈絝些也沒什麽不好。
鷹啼聲起。
魏無忌急忙立身而起,大步走向門外,老雷連忙跟隨。
只見天空之上一點黑影盤旋,逐漸變大。
“來了!”他的心松了些,又驟然緊了起來。
等待了數個時辰的消息不知是好是壞。
“老雷你去,將消息取來!”
老雷躬身,不敢怠慢半分。
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老張酒肆前的官道上,魏無忌看著眼前的廢墟,臉色陰沉,他手搭在茶幾上,“啪啪”聲響的茶幾顯示著他的不平靜。老雷拿著手中的匯報,沒敢再念。
“繼續!”魏無忌努力平靜心中的殺氣!
老雷隻好繼續念到:“少莊主帶來的八車貨物和少莊主座駕已經找到,應當只是受了驚嚇跑散的,貨物除了顛簸丟失的沒有其他缺失,車輛皆無損壞。另外還發現了五輛不屬於我們的馬車,車上的貨物均是掩飾,沒有明顯身份標識。”
“前院發現打鬥痕跡,從地面血跡、腳印、痕跡、兵器推斷當有二十多人規模,結合那五輛馬車應當是受到阻擊。東南方向有一道痕跡尤為明顯,一旁還有一把斷刀,應該是老五“一斬開山”的斬擊,他既然用了此招,當時情況應該很是著急。”
他頓了頓, 下面才是重點。“廢墟中發現三十七具焦屍。”聽到此處魏無忌身體顫動了一下,這數量遠超魏莊一行。
老雷聲音卻不敢停頓。“其中女屍一具,被梟首,但其牙齒有自然脫落,看骨齡當是六十左右,右手臂骨有裂痕,可確認不是少夫人和其丫鬟小蟬。
幼童一具,也被梟首,渾身血肉有劇毒,身份未定。
其余皆是中年男屍。
其中一具左手缺失,斷口平整,但右手骨骼帶些通透的紅色,身份無法確認。
其中一具同樣帶有劇毒,中年,毒是否和幼童一樣還需確定,左臂有一處極細的貫穿傷口,看腰牌當是老五。
有八具皆從頭顱中發現一枚銅錢,當是死因,有魏家腰牌。
有五具屍體身上有輕傷,致命傷口都是咽喉,有魏家腰牌。
其他一乾人等碳化嚴重,有九人有魏家腰牌,其余屍體身上都沒有標志性傷口物品。
所有屍體口中皆無煙灰,可以斷定死後放火。
現場發現了少莊主佩劍,但無其他標識性物品。”
老五合起數葉的匯報,緊接著招呼下屬將所有僅存的物品裝在托盤,一一陳列在魏無忌面前。
二十四塊腰牌單刀微微融化變形,他們一樣有著相同的標記。一柄軟劍單獨托盤,劍柄早已燒毀,劍身卻依舊寒光乍起。
魏無忌擺了擺手,示意他們下去。他閉著眼睛,盞茶間便平複下了勃發的怒氣和殺氣。
“你們怎麽看!”他左右掃了一眼,兩側同老雷共站著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