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裡,熟悉的主持人說著熟悉的祝福語,新穎的是隨後的歌曲,舞蹈,相聲,小品,戲曲,雜技。緊湊的節目佔據了大半個夜晚。
三個大人喜歡聽戲,也會跟著哼唱兩句:“劉大哥講話,理太偏,誰說女子享清閑……”
孩子們則更喜歡相聲小品,會通過鞏漢林了解了什麽才是“頂天立地”;會通過黃宏知道了“移動電話得移動著接”;更會被趙本山的一句“小樣,我讓你耗子給貓當三陪,掙錢不要命了!”逗的前仰後合。
大家都不喜歡看舞蹈,因為誰也看不懂,大家都喜歡看的是雜技與絕活,因為誰也學不會;然而與這些相比,音樂才能真正填滿人的內心,它讓人的心情得以舒緩,放松,宣泄。
“來吧來吧相約一九九八
相約在甜美的春風裡
相約那永遠的青春年華……”
如果說整個晚會最應景的節目應當是王菲與那英的這首《相約九八》了吧,電視裡兩位歌後的聲音,一個空靈飄渺,宛如空中樓閣,一個渾厚激昂,如在訴說當下,亦幻亦真,讓人沉浸其中,無法自拔。二十年的改革開放,或許無法用一首歌來完整表達,但也流露出了人們內心美好的希冀與對幸福的渴望。
時間在大家的大快朵頤與歡聲笑語中來到了午夜時分,大雪中,辰陽和玉傑一起抱著一大掛鞭炮,展開以後佔據了小半個院子,曦月等人站在門口,側站著,身子衝外頭朝裡的望著電視跟著主持人一起大聲的倒計時:十,九,八,七,六,五,四…
玉傑與辰陽點燃了鞭炮,捂著耳朵跑到曦月等人身旁。
三
二
一
與電視裡的鍾聲相和,霎時間,劈裡啪啦的鞭炮聲響徹雲霄,整個村莊,一家家的此起彼伏連綿不斷,猶如星星之火,濃厚的白煙升騰而起與大雪纏綿在一起,人們的歡笑呼喊聲,被驚嚇的犬吠聲,與遠遠近近的鞭炮聲一起送走了舊歲,迎來了新春。
鞭炮燃盡,破碎的紙皮鋪滿了整個院子,偶爾還會有幾個漏網之魚冷不丁的響一下,妗子從灶屋端出兩大盤剛煮好的熱氣騰騰的餃子招呼著眾人趕緊落座。
“今年看看誰有福氣!趕緊趁熱吃。”妗子笑著說。
“怎看啊?”辰陽不解。
“怎看那可不能對你說,一會兒你就知道了”玉芝邊說邊往嘴裡送了一隻餃子。
奇怪的是,餃子快要見底,依然沒有人吃出那枚被妗子放在裡面的一角錢硬幣。
“恁是不是忘了放了?”舅問。
“哪能忘了放!”妗子回答道。
“是不是誰咽肚裡啦?”玉珍嬉笑著。
“你以為都是你啊,傻嘞冒泡!”玉傑嘲笑道。
……
“額,恁往餃子裡放了一毛錢啊!”辰陽恍然大悟!
“怎了,你吃著了?”曦月顯得有些驚喜。
“可能吃到了,我剛才吃著一個餡兒嚼不動嘞,我以為是骨頭了,就給吐了!”辰陽邊說邊彎下腰在桌子底下探尋。
“咦~誰家餃子裡面有骨頭啊,你都不知道看看嗎?”曦月顯得很嫌棄。
“那不是慌著看電視呢嘛……呼~找到了,是這個不?”辰陽直起身,將一個還帶有肉香與齒痕的一角硬幣放到桌子上。
“不瓤,今年就屬你有福!”姥爺嘴裡含著煙,聲音含糊不清,屋子裡的眾人開懷大笑。
晚會在一場歌舞中結束,
不遠的村子裡還會時不時傳來爆竹聲聲,姥爺和舅還在就著花生米喝著小酒,妗子等人收拾著桌子,辰陽與玉傑跑到院子裡找尋著沒有燃著的鞭炮。 “玉傑哥,咱今晚上幹啥啊?”
辰陽拿著手電筒,彎著腰仔細的探尋著鞭炮殘渣。
“等晚會恁舅該出去找人打麻將了,到時候咱再說!”
“那你先跟我說說唄,我看好玩不,不好玩我就去睡覺了!”
“大過年的誰家興睡覺啊,一會兒叫上恁姐,咱幾個來撲克”
“玉傑哥,我不想找了,這都濕透了,找著了也不響了!”
……凌晨一點半,姥爺回前院睡了以後,舅便串到鄰居家開始了通宵麻將,妗子又看了會電視,便來到屋子裡看孩子們玩撲克。
眾人圍坐在床上,有的蒙著被子,有的披著大衣,火爐被燒的通紅,房間裡暖意如春,看到妗子走進屋,玉芝一邊搭配著手中的撲克一邊邀請著妗子入局:
“媽,你要沒事跟俺們一塊來吧!”
“是嘞啊,妗子,咱一塊來吧。”曦月也附和著。
“恁幾個又不來錢,我不跟恁來!”妗子顯得有些小傲嬌。
對局的過程中幾人又邀請了好幾次,妗子看了一會兒便佯裝不耐煩的又回屋看電視去了。
玩法多樣,懲罰單一,一會玩“五十k”,一會玩“七鬼五二三”,一會玩“抽老鱉”,一會玩“接竹竿”……輸了以後可以選擇懲罰項目,要麽被彈腦瓜崩,要麽在臉上貼紙條。
不出意外,就屬辰陽,曦月和玉嬌三個年齡最小的孩子輸的最多,臉上貼滿了紙條,都快看不見臉了,屋子裡陣陣吵鬧聲,歡笑聲,仿佛正是對新年最好的展示。
歡樂的時間流逝的最快,不知不覺中天已發白,幾個人東倒西歪的打著瞌睡。大姐玉芝最先醒了過來,爐子裡的煤已經快要燒完,玉芝用火鉗掏出底部的煤渣,換上新煤,在爐子上坐上一壺水,以便弟弟妹妹們醒來有熱水可以洗臉,給每人蓋好被子後便輕聲輕腳的走出房屋。
雪下了一整夜,覆蓋了一切裸露在外的東西,院子裡的鞭炮殘渣已尋不到蹤跡,整個世界粉雕玉琢,銀裝素裹。家裡飼養的公雞雄赳赳的飛站在院牆上,嘹亮的啼叫聲響徹天際,在喚出晨曦的那一刻,也再次喚響了鞭炮聲。
零零散散的持續了一夜的鞭炮聲此刻再次步入高潮,被吵醒的玉傑踢踏著棉鞋,披上大衣火急火燎的拿著鞭炮飛奔到院子裡點燃,積雪被炸飛,熟睡的人們也被叫醒。
打了整夜的麻將,回到家的舅雖然面顯疲態,卻依然精神抖擻。
“你打一夜牌也不瞌睡嗎,爸?”玉芝正在不停的往被凍住的壓井裡澆著熱水。
“嗯,不瞌睡……”
舅仿佛有些不好意思的含糊著回答,點燃一根煙又對著正在洗臉的玉傑說:
“那個啥,玉傑,你把他們幾個都叫醒,一會下餃子了。”說完以後自己又嘀咕著說:“大年初一起五更,大年初二日頭紅,誰家大年初一嘞睡懶覺!”。
舅家沒有叔伯兄弟,所以吃完餃子,舅和妗子便隻去了周圍的鄰居家串串門,說說話。孩子們則穿著新衣叫上好友上街玩耍,說是玩耍,無非也就是放炮了,炮的種類五花八門,還有很多形象的名字:比如“竄天猴”,“地老鼠”,“二踢腳”,再有就是老少皆宜的“神鞭”,“摔炮”和女孩子鍾愛的“仙女棒”。
“衛辰陽,恁舅給你多少壓歲錢啊!”
徐茂富將手成四十五度舉向天空,手中的“煙花炮”啪啪啪啪的響了十幾下。
“沒你嘞多,我可不像你嫩有錢,還買這東西嘞!還大白天放,你要光聽響,去炮渣子堆裡拾點沒著嘞不就行了。”
辰陽的語氣聽上去多少有些酸,一邊說著,一邊將自己手中的劃炮劃著,扔進自己剛剛戳開的冰窟窿裡,三五秒後,冰下的河裡發出“嘣”的一聲悶響。
“嘿嘿嘿,我要不趕緊花嘍,過兩天俺媽就得給我要走,又不像你。
“那你不會買點其他的?”
“買啥呀?”
“買啥也比買這強!”辰陽重重的拍了拍沈茂富手中僅剩的兩小桶“煙花炮。”
“不放了,晚上在放!”沈茂富將“昂貴”的煙花炮收了起來,拿出一盒嶄新的摔炮,一會砸在磚牆上,一會砸在電線杆上,玩的不亦樂乎。
夜晚的活動差不多,無非就是看完電視,大人們打麻將的打麻將,推牌九的推牌九,鬥地主的鬥地主,孩子們就可以聚集到一起放著白天沒有效果的“彩色”鞭炮,完後再玩會紙牌就各自睡了。
大年初二,上午十點。陽光明媚,光線充足,卻也沒有應了那句“下雪不冷化雪冷”。空氣像被凍住了似的,吸口氣鼻子都會冷的發緊,房簷上的冰凌依然尖利,樹枝上的霜花也依然耀眼。
大姨、二姨兩家露露續續的來走親戚,手裡大包小包的各種點心、煙酒看上去沉甸甸的,先是打發了嘰嘰喳喳的孩子們,各自分發了壓歲錢,然後去了前院給姥爺拜年,再由姥爺領著眾人來到祖墳上祭拜。
回到後院, 男人們坐在一起抽著煙聊著天,女人們在灶屋裡準備午飯,孩子們前院——街巷——後院不停的追逐嬉戲。放炮,逗狗,扔雪球,不知疲憊。
到了飯點,依然是男人一桌喝酒行令,女人一桌訴說家常,豐盛的午飯過後,大人們坐在堂屋裡,圍著火爐,磕著瓜子聊著天,也不用去操心院子裡的孩子們再玩什麽。
“大,貴琴過年也沒回來嘛?”大姨將瓜子皮吐在左手裡,輕聲的詢問著。
“沒有,年前打了個電話,說長運活兒多,太忙。今年回不來了!”姥爺茶缸中的熱水已經見底,二姨夫拿起身旁的水壺倒滿,同時又問:
“長運現在給哪嘞,乾嘞啥呀忙嘞過年都不回來。”
“以前一直在北京嘞,好像是跟著台灣人幹啥大理石呢!過完年說去江北石岩,有個老板讓他去當廠長。”舅的煙癮跟爹的一樣大,一根燃盡,馬上又點上一根。
“咦~那長運可算出息了!也沒說啥時候把倆孩子接過去嗎?”二姨的下巴向著院子揚了揚,聲音壓的很低,似乎怕是被正在玩“跳房子”的辰陽等人聽見。
“沒說,唉~到時候再看吧!”舅深深吸了一口煙。又給大姨父和二姨夫各讓了一支。
“曦月就不說了,在這也熟了,辰陽這孩子就不想他媽嘛?”大姨又問。
“怎會不想嘞……”
姥爺歎了一口氣,將手中的茶缸輕輕放回了桌子上。
烏雲擠走了太陽,包裹住整片天空,冷風嗖嗖的吹動著結冰的樹枝,發出碎碎的叮叮聲,又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