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兩天的修養,辰陽漸漸恢復了往日的光彩。
暮色降臨,蒼茫遠山中稀薄的大氣昏昏沉沉的,緩緩落幕的紅日只剩下半個輪廓,柔軟的光照在耀眼的皚皚白雪上,反射出一抹橘紅。
窄窄的門樓子下,“大黃”和“老灰”蜷著身子趴在地上,有陌生人路過時,會發出警惕的低嗚聲,坐在小板凳上玩著俄羅斯方塊的辰陽會製止的順手拍一下那狗的腦袋,眼睛卻依然緊盯著手中的遊戲機。
“辰陽,你怎也不出去跑著玩,天天不是打鍵盤就是玩遊戲機!”
辰陽抬頭瞄了一眼蹦跳著走來的曦月,又迅速將目光移回到遊戲機上,手指不停的調整降落的方塊形態,心理琢磨著擺放技巧,以求能夠讓其嚴絲合縫,獲得更高的分數。
“你來前院幹啥嘞?”
“拿鐵鍁。”
“鐵鍁不是都在後院嘞?”
“夜個不是給前院掃雪,都拿過來了嗎!”
“哦,那你問問咱姥爺放哪了吧!”
……
愈發變快的降落速度,讓辰陽無法招架,最終,方塊毫無規則的堆積到頂,屏幕出現了“game over”這個單詞。
“誒,你拿鐵鍁幹啥啊?”辰陽把遊戲機裝進褲子兜裡,領著兩條狗追上了曦月。
“堆雪人啊。”
厚重的積雪表面緊帖著一層布滿小窟窿的硬塊,曦月用鐵鍬將其鏟開放在院子門口用來做底座和身體,辰陽則將手中團好的雪球扔進雪堆中,除去硬塊的積雪依然蓬松,不一會兒,雪球越滾越大。
“別滾了,再滾頭都比身子大啦!”
不知何時,妗子忙完了手裡的活兒,坐到了院門口看著姐弟倆。
曦月聽到妗子的話,扭頭看了一下滾雪球滾的不理樂乎的辰陽,不禁一陣驚呼:
“咦~你弄哩太大了!”
拿著鐵鍁來到辰陽身邊,看了看“雪球”,又看了看辰陽,頓感無奈的說道:
“你這弄哩是啥啊,跟個大土疙瘩樣,裡面還淨是草根樹葉子!算了算了,你還是打遊戲機去吧,我自己弄。”
辰陽見狀,悻悻然走到妗子身邊,也拿了個板凳坐好,看著曦月用鐵鍁削整著那個“土疙瘩”。
“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掃房子;二十五,凍豆腐;二十六,去買肉;二十七,宰公雞;二十八,把面發;二十九,蒸饅頭;三十晚上熬一宿;大年初一扭一扭。”
“俺舅去趕集怎還不回來啊!”遠方孩童的歌謠聲,讓辰陽的思緒飄到了鎮上大集裡。
小年,是過年前甚為重要的一天,雖不是節日,卻比節日更加熱鬧。天微微亮,舅就領著四個孩子與同村的人坐著四輪車去鎮上趕大集,為此,因為身體尚未痊愈而無法同行的辰陽煩悶了一上午,若不是曦月照顧他的心情,願意留在家裡陪著妗子打掃房屋,恐怕他怎麽也會跟著一起去!
集市上人頭攢動,互相擁擠著,卻沒有一絲一毫的煩躁,也在這你擠我我擠你的狀態下,擠出了更加濃鬱的年味。
集頭到集尾綿延數裡,當真是一眼望不到頭:且不說年畫對聯行成了一道紅街,剁肉的,賣菜的,瓜果梨桃應有盡有;賣衣服的,做被單的,琳琅滿目絢麗多彩;粘豆包的,炸油條的,油氣蒸騰香飄四溢;扎糖人的,熬糖葫蘆的,奇形怪狀甜味彌漫……
各種熟食小吃,各種堅果零食,叫賣聲,砍價聲,嬉笑聲,
亂哄哄的,熱鬧極了! 孩童們一手往嘴裡塞著糖一手擺弄著新買的玩具,興高采烈的跟在大人屁股後頭,大人們則提溜著年貨,磕著瓜子挑選著過年所需的物品。
逛累了坐在小攤上,來上一大碗胡辣湯,再配個燒餅加足了鹵好的醬牛肉,補充了能量的同時也驅趕著冬日的寒意,那種感覺,也只有滿足二字了。
……
“突突突突突突”,胡同口傳來了拖拉機的聲音,聒噪的響聲此刻變得異常悅耳,辰陽倏地一下站起身,曦月也扔下鐵鍁一起向胡同口跑去。
拖拉機熄火,眾人跳下車,每個人手中都是大包小包的:舅拿著對聯福字和一些煙酒糖茶;玉芝提著兩條魚和一大扇豬肉;玉傑抱著兩大掛鞭炮和一袋子熟牛肉,玉珍提著一籃子糕點和油條,玉嬌手中則是瓜子花生糖果,手裡還拿著兩根糖葫蘆。
看見辰陽二人跑來,玉嬌也歡快的跑向二人,將手中的糖葫蘆分給他們:
“俺都吃過了,這是給恁倆捎嘞。”
糖葫蘆入口,上邊的麥芽糖稀嘎嘣脆,還有些粘牙,熟透了的山裡紅,酸酸的,甜甜的,膩膩的,仿佛吃到這顆果子,一天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妗子走上前接過玉芝手中的魚和玉傑手中的牛肉,幾人的腳步頓時輕便了不少,眾人回家的同時,還不忘嘲笑了兩句辰陽二人堆的那個奇形怪狀的雪人。
時間的指針在孩子們的盼望中緩慢的走著,讓人等的有些焦躁。停歇了幾日的雪在大年三十這一天又開始飄落起來。
“辰陽辰陽,快起來貼門對子啦!”
天剛亮,睡夢中的辰陽就被玉傑的叫聲吵醒,只見玉傑左手端著一碗漿糊,右手拿著刷子和幾副對聯,站在床邊不斷的呼喊辰陽,或許是因日子的特殊,本來極為賴床的辰陽一下子就清醒了,利利索索的穿好衣服顧不上洗臉便與玉傑一同走到大門口。
辰陽端著碗,看著表哥刷漿貼對聯,心裡默默念著對聯的內容:
“一年四季行好運八方財寶進家門:家和萬事興”
“一帆風順年年好,萬事如意步步高:吉星高照”
“迎喜迎春迎富貴接財接福接平安:吉祥如意”
……
一張張寫著來年祝福與希望的對聯貼在每一個房門上,就連拖拉機上也貼上了“出入平安”,門口的大樹上也貼上了“抬頭見喜”。
貼完前院,二人又來到後院,辰陽看著大門上的門神有些失神。
“辰陽,辰陽,你想啥嘞?”玉傑拍了拍辰陽。
“啊?哦,玉傑哥,我看前院貼的門神是趙雲跟馬超,我知道還有貼秦瓊跟尉遲恭嘞,這倆是誰啊?”
看著辰陽疑惑的樣子,玉傑不禁笑了笑:
“右邊這個叫神荼,左邊這個叫鬱壘,這倆才是正兒八經嘞門神嘞!”
“那你的意思是其他嘞門神都不正經唄,那咱貼他們有啥用?”
“嗯,也不能這樣說。”玉傑沉吟了片刻又解釋道:“因為神荼鬱壘應該算是最早的門神了,其他的都是後來又算上的,打個比方吧,你看秦瓊跟尉遲恭是唐朝的吧,那你說唐朝之前貼誰?”
“這我知道,趙雲跟馬超都是三國的,比唐朝靠前吧,唐朝之前貼他倆唄!”
“那三國之前貼誰?”
“……”。
“算了算了,不說了,反正都是保平安嘞,你好好學習,沒事了多看看書,以後你就都知道了!”
貼完了所有的對聯,舅和妗子便拿上豬肉,大饃等祭品領著全家老小去墳前祭拜姥姥,姥爺背著手低著頭走在最後,嘴裡不停的抽著煙,偶爾會發出短促的咳嗽聲。
飄零的雪落在大地上,落在樹林裡,也落在了墳頭上,給此時的情景無端增添了幾許淒涼與哀思,辰陽沒有見過姥姥,他還沒出生姥姥就去世了,所以對姥姥並沒有什麽感情,跟著眾人磕完頭,便和姐站在一邊看著姥爺燒紙錢。
隨著最後一聲鞭炮聲落停, 舅便領著孩子們回家,辰陽一步三回頭的看著姥爺坐在墳前抽著煙,嘴裡斷斷續續的說著些什麽,時不時的會順手拔去墳上的雜草,再添一把新土。辰陽的心裡感到一陣莫名的難過。
下午兩點,吃完午飯的人們又開始忙碌起來,收拾完房間,打掃完院子,女人們開始和面擀皮包餃子,玉傑則幫著舅在院子裡架起了大鐵鍋,填上柴,倒滿水,一整扇豬肉隨著各種大料放入鍋中,熊熊火焰從鍋底溢出,沒多久整個院子便飄散著濃鬱的肉香。
雪越下越大,寒風不再肆虐,柔軟的金黃色燈光應和著綿綿白雪形成了絕美的靜謐畫面,妗子和玉芝等人穿梭在灶屋與堂屋之間,一盤盤美食不斷的端上桌。
“我們向全國各族人民,台灣同胞,港澳同胞,和海外僑胞,致以誠摯的問候……”
姥爺打開電視,新聞聯播的主持人一改往日的嚴肅,正微笑著向觀眾送去祝福。桌子上:紅燒魚,醬牛肉,鹵雞,臘腸,豬頭肉……各種熟食涼菜擺的滿滿當當。
一家人落座停當,舅和妗子開始發放壓歲錢,玉芝沒有要,其他人每人都得到了兩張嶄新的十元人民幣,姥爺也從口袋裡掏出手絹打開,舅攔住了姥爺,在姥爺的一再堅持下,最後也只有曦月和辰陽一人又獲得兩張。
舅和姥爺喝著酒,抽著煙,家長裡短的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說說大姨,談談二姨,看著辰陽曦月與孩子們的歡聲笑語,唯獨沒敢提起娘……
晚上八點整,洋溢著喜悅的春節聯歡晚會終於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