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本州島的居民來說,蝦夷這個名稱現在或許不再被許多人熟知,但換在武家勢大時,蝦夷多少應該算是個好地方。
當然,不是指北海道本身的地理環境有多好,而是“蝦夷”這個地名,本身就賦予幕府的統治者們某些名頭。
征夷大將軍中的“夷”字,代指的就是世居蝦夷地,也就是現今北海道的蝦夷人。
只是世事變遷,在經過百年以上對於北海道的開發過後,蝦夷人和本州的居民們已經漸漸融為一體——至少表面上來說是這樣。
在整體形勢大致向上的情況下,移居北海道的本州居民,還有本就居於北海道的蝦夷人後裔,或許會選擇藏住心中的想法,老老實實跟隨大勢的潮流。
可一旦形勢不再向上,而是緩緩向下,那麽情況就毫無疑問地開始變糟。
武家和陰陽師們沒有聽說過北海道這些人的消息,可不只是因為他們隱藏地好,更是因為五十年前,他們並沒有逆勢而起的想法。
等到北海道漸漸衰落,這些心中早就有不滿的人自然就站了出來。
跟著安達保宏離開的途中,上原朔簡單詢問過對方,得到了大致的答案。
當然,也有身於其中,但並不認同他們想法的——比如大川正和就是。
只是大川正和的運氣不算好,被卷入白石芽衣和伊賀之間的糾葛後,因為舊傷複發而遺憾逝世。
……
令上原朔有些意外的是,安達保宏選定的談話地點竟然就在旅館內。
連富田菱都是臨時做出的留宿一晚的決定,而這位安達保宏的動作顯然夠快,在確認弓道部眾人的行程不會再有變化後,就立刻在旅館裡定下了一間房間。
看著安達保宏打開房門,對他做出“請”的姿勢,上原朔沒有猶豫,神色平靜地進入其中,站在房間的窗邊,看著窗外積雪覆蓋萬物的景色。
他不覺得對方會在這樣的地方做什麽手腳。
而安達保宏走進大門,順手上鎖後,也確實只是坐到了房間附帶的書桌前。
只是他沒有主動開口,似乎還有些沉浸在大川正和逝世的消息中,有些無法接受。
“安達閣下,我的行程想必你已經清楚,在這短短的間隔裡,不知道安達閣下找我想要做什麽?”
安達保宏愣了愣。
看到安達保宏的反應,上原朔反而笑了出來。
這麽短的時間裡,動作快可以理解成這位安達保宏個人的反應快,但之後沒有周密的安排,則相當符合這些北海道人的情況。
只是短短的幾十年時間,又不是像武家和陰陽師那樣積累深厚,甚至沒有家族傳承這種說法,安排裡出現個人行動為主,甚至不周密的情況再正常不過。
“上原閣下,正和的事情是意外,我要為此感謝閣下。”安達保宏站起身,俯身表示感謝,“但我來找上原閣下,就是因為接到弓道聯盟內部的來信。”
“內部的來信?”上原朔皺了皺眉。
“對方的名字恕我不能透露,但信中的意思很明顯,伊賀的那些人想要將準備做的事嫁禍給我們。”安達保宏說話時,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如果上原閣下和你那幾位朋友在北海道出了事情,就算事情的主謀是伊賀那些人,我們也毫無疑問會被盯上。”
不說嫁禍是否成功,就算只是武家和陰陽師的遷怒,對於安達保宏和他背後的人們來說也絕不是可以接受的事情。
“信中提及了具體的方式嗎?”
聽到上原朔的話語,安達保宏的臉上現出憤怒的神情:“有,而且是效仿我們的傳統,在積雪覆蓋的山脈中互相狩獵,得手之後將證明帶給弓道聯盟。”
“互相狩獵?”
“你們幾位參賽的弓道選手,都會穿戴特製的白色防寒衣物,並且每個人發放十支塗有染料的箭矢。箭矢的頭部材料是特製的,以免射中人體造成過大傷害。”
安達保宏的話隻說了一半,不過上原朔已經了解他話中的含義。
比起之前的轉返戰和奔禦戰來說,新的比賽模式可以算是幾近完全的實戰。
就算是極為出色的弓道選手,也極容易在這樣的環境中損耗大量體力,導致落敗。
而反過來,伊賀的那些忍者們,對於類似環境的適應力,只會比弓道選手們強上不知道多少倍。
除去百地家和服部家,也沒有人能在這樣的模式中獲益。
真是好算計啊……
上原朔歎了口氣,點頭應答,“我明白了,安達閣下,那麽你們想做的事情是?”
“至少不能讓上原閣下你,還有你身邊那幾位在北海道出事。”安達保宏這次倒是很快給出回應,“除此之外,我們想要見一見你那位同學,也就是正和的弟子。”
“前面一件事,我們想法相同。但後面一件事,我不能保證。”上原朔輕輕搖頭。
“我明白,上原閣下。”安達保宏用力捏了下鼻梁,“還請弓道比賽之後,再向那位提起這件事情……雖然遺憾,但我們並不一定強求與那位見面。”
……
十分鍾過後,上原朔離開安達保宏的房間,按照原計劃去尋找富田菱。
在與安達保宏的後續交談中,他表示會盡可能安排人進入比賽場地附近,以盡可能讓比賽過程中不發生意外。
雖然對於安達保宏的安排並不抱太大希望,但上原朔並沒有提出,只是誠懇表示感謝。
“富田老師!”大廳裡,上原朔一眼看見正拿著手機,不時觸碰著屏幕的富田菱。
富田菱沒有回應,看他認真的神情和手勢的變化,很明顯是在用手機溝通著什麽。
直到走到富田菱身邊,這位指導教師才意識到什麽,抬起頭來。
“上原同學?有什麽事情可以直接在Line上找我,不用直接下來大廳的。”富田菱下意識扶了扶眼鏡,看著上原朔。
“只是覺得當面溝通更清楚一些,富田老師。”上原朔笑了笑,“前往百松澤山的安排,富田老師收到回復了嗎?”
富田菱剛要回答,就瞥見屏幕上閃過的提示。
“等我一下,上原同學……”富田菱拖了個長音,很快給出答案,“聯盟工作人員的回復,只是說等我們到達五天山或者砥石山,就會有人負責把我們送去百松澤山。”
“回復也太模糊其辭了一點……”富田菱忍不住抱怨了一句,“就算到新的地點展開比賽,聯盟的工作人員也不應該會給出這種回復才對。”
“所以富田老師,我們明天前往?”上原朔自動忽略了富田菱的抱怨。
因為百地家和服部家的突然起意而改變行程,弓道聯盟行事不倉促,準備不充分才會讓人覺得奇怪。
只是他沒有辦法向富田菱解釋而已。
“還是五天山吧,雖然離中央區遠了些,但那裡距離百松澤山的距離更近一些。”富田菱沒看地圖就直接回答道,“從五天山到百松澤山之間的路程,越少越安全。”
“嗯……那我去把消息告訴其他兩位參賽選手。剩下的大家,就辛苦富田老師了。”
“去吧。”富田菱打了個呵欠,“作為比賽選手,上原同學得要好好休息才行。”
上原朔沒有多說什麽,只是很快與富田菱告別離開。
回到自己房間的大門前,上原朔站在門前猶豫片刻。
照理說,想要提及富田菱的安排,討論一下之後的應對,他應該叫上白石芽衣才對。
但不知出於什麽原因,每當上原朔想到白石芽衣和另兩位女孩見面的場景,他就一陣頭疼。
“算了……還是先和近藤同學,還有古賀同學說這件事情吧。”自顧自地搖了搖頭,上原朔推開大門,看見房間裡的身影。
一個,兩個,三個。
三個?
迅速掃了一遍,上原朔隻覺得三道身影在他眼中都相當熟悉。
“上原同學,剛剛知道白石同學也在這一層之後,我們就把白石同學叫過來,等你回來了。”看見進入房間的上原朔,近藤詩織忙不迭地向他說明起情況。
上原朔無聲地吸了口氣。
白石芽衣看著他的動作,輕輕皺眉。
只是自己進入這個房間,就讓他感到這麽麻煩了嗎?
女孩微有黯然,卻因為即將到來的話題不得不將黯然掩蓋。
“正好,既然白石同學也在,我就把之前得到的消息分享一下。”收起之前頭疼的心思,上原朔盡力讓自己露出笑容。
三位女孩各自保持安靜,聽著他的講述。
將安達保宏那裡的消息稍加刪減說了一遍,上原朔又把富田菱那裡的回復明確告訴三位女孩。
“所以,伊賀的那些人,準備在比賽裡怎麽動手呢?”古賀香奈盤腿坐著,半是自問,半是詢問在場的其他人。
“古賀同學的問題……我有兩種想法。”上原朔輕輕拍手,吸引女孩們的注意,“第一種可能,是他們安排人手藏在比賽的場地。畢竟這次是標準的開闊場地,只要稍加注意,百地和服部家可以相當容易地把人藏起來。”
“我覺得……這樣的可能性並不大。”古賀香奈輕輕搖頭,表達自己的反對,“北海道的冬天是嚴寒,就算他們確實能安排人藏在場地裡,長時間隱藏也是不現實的事情。”
藏匿不是不可能,但那需要足夠厚實的禦寒衣物。
可厚實的禦寒衣物又會極大程度上影響人的行動能力,這完全和忍者的行動準則相悖。
“那麽,第二種可能出現的概率就更大。”上原朔繼續開口,“十一月和十二月裡,我們的對手突然變強的原因,或許就是有百地和服部家加入的緣故。”
“上原同學的意思是,他們的族人直接參賽?”一直靜靜傾聽的白石芽衣突然開口。
“我覺得可能性並不小,甚至可以說很大……”上原朔只是點頭,卻不去看白石芽衣的方向,“這樣的方法,出現意外的可能性更小,也更容易得手。”
直接參加比賽既可以排除不必要的對手,也可以用光明正大地和上原朔“接觸”。至於之後會不會出現什麽意外……那是比賽嘛!比賽中出現意外是很正常的事。
而且誰有證據能證明,參加比賽的選手和伊賀有關系?
“可是上原同學,這樣的話,我們遇到的敵人,不知道會有多少……”不知什麽時候,近藤詩織已經抱起她的隨身竹劍。
“是啊, 而且不能排除兩種可能都出現的情況。”上原朔終於歎了口氣,“只能說,這幾天能做到的所有事情,就是打起精神提高警惕。”
“還有!”
“嗯?”上原朔稍顯好奇地看向神色認真的近藤詩織。
“上原同學進入場地的時候,記得帶好竹劍。”女孩指了指自己的行李箱,“上原同學沒有帶,但我幫你帶了!”
白石芽衣聽著兩人的對話,微微低頭,神色愈發黯然。
她不覺得自己能夠插入這樣的對話,能夠在類似的對話裡佔據一席之地。
既然這樣,不如早些退出。
那樣的話,或許像師父剛剛離開時那樣,痛苦過一段時間過後,會慢慢適應吧……
上原朔沒有注意到白石芽衣的神情,也不知道女孩眼下的想法,他只是起身站到窗邊,看著窗外飄飛的雪花, 沒有說話。
“白石同學。”沙發上,古賀香奈突然出聲。
白石芽衣抬起頭,看向與她發生過“衝突”的古賀香奈。
“我想,之前那句話放到現在仍然有效。”古賀香奈站起身,來到白石芽衣身邊坐下。
有些不習慣的白石芽衣想要起身和古賀香奈保持距離,卻被女孩一把拉住。
“請白石同學,不要因為個人的情緒影響這次的弓道比賽……”古賀香奈壓低音量,在白石芽衣耳邊說道,“這是上原同學面對過的所有事情裡,最危險的一次。”
這一次,白石芽衣的反應不像十二月離開東京前的時候。
她只是微不可見地點頭,發出幾乎聽不見的聲音。
“我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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