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陸雪每次回來,即便是個刷碗的工夫,史芬也要在旁邊磨叨個不停。而今晚,母女倆坐在茶幾前看著一檔綜藝節目,嗑點瓜子、吃點水果,時不時聽一聽那邊二人的聊話。
雖然酒有些凶,可是這麽多年來,陸家沒有過這樣的氣氛。
“小奇啊,有的時候我覺得,其實你比雪兒更難。老戴家我還是知道點的,不是叔言過其詞,你這情況放在我當時的鄉下,那真是想得過都且過不了。人活什麽,那就是活子嗣,活一個天倫之樂、四世同堂。你們老戴家的情況尤其嚴峻,像你這樣身在家族有重要身份的人,由不得你這種活法,你這種就叫自私。”
戴奇點點頭,陸大成的分析可謂透徹,尤其那“自私”二字,聽上去雖然刺耳,但卻是無以辯駁的事實,而且前面還要加上“極度”。一個人的事,全家人操心,那邊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這邊每每念起無以釋懷,和別人家一比更是讓人茶飯不寧,這不是自私是什麽。
陸雪聽到這話,就知道老陸已經超量了,她正要上去勸,又聽陸大成說:“一開始,叔也是死守這個觀念,心想人不圖後代圖什麽?家財萬貫無人可繼又有什麽意義?可老莊戶有句話說得也對,牛啃地皮馬吃高,到了天黑都能飽。操心是操心,但不能鑽牛角尖。早已不是舊時代了,自從我來到城市裡以後,發現人們很喜歡說尊重,尊重想法、尊重選擇。有一天呼啦一下子我就在想,人們尊重這尊重那,不是更應該尊重一個人的活法嗎?”
戴奇笑著點頭,“叔,您說得對,人和人的情況都不一樣。”
“是啦!”陸大成也點起頭,“雪兒也是這樣,她和很多孩子都不一樣,又怎麽能設一下框框箍住她呢,讓她整日心懷愧疚,少了很多喜喜樂樂,不該是父母所為。”
“您能這麽想,陸雪會很開心的。”
陸大成又舉起酒盅來,“小奇,從前諸多事我們就此翻過篇去吧,叔多了也不說了,我們幹了這杯,從此隻往前看!”
戴奇重重點頭,這一杯酒喝得很痛快。
“好啊,真好啊!”陸大成不斷慨歎。
這時候,卻見他歪歪斜斜給戴奇倒了一盅酒,“小奇,我要說緣,你會覺得緣字太大,可有些事呀真是繞不開的。你和雪兒,坎坎坷坷、坷坷坎坎,要我總結,那就是好事多磨、好事多磨……”
旋即腦袋一歪,儼然是徹底喝大了。
戴奇和陸雪把他扶進屋裡休息,片刻的工夫呼嚕聲就響了起來。
夜很深了,風不急也不熱,都剛剛好。
二人坐在陽台的藤椅上,戴奇的旁邊放著一杯蜂蜜水。
夜光不知借了那顆星的暈,灑下一抹抹靜藍,讓桌子上的磨砂燈盞透著奇特的斑斕。
“看什麽還挺正常,原來你酒量這麽牛。”
“今天是豁出去了,換做平時早倒下了。”
陸雪笑著抬目看著戴奇,“這話放在我爸身上也很適合。”
“他心情不錯,這酒喝得值。”
“戴奇,你著急回去嗎?這次回來我想多待幾天。”
戴奇往遠處看了一眼,有些地方閃閃爍爍,有些地方聲音沸沸,安逸的小城還不曾睡去。這裡的喧聲不是動次打次,不是酒後街上的放肆,更像是跳完這一段就回家的廣場舞,臭小子不肯早睡的轉陀螺, 還有挑擔賣水果的在小巷裡打打招呼聊聊收成。
“小妮今年很踏實,之前我有點什麽事都是她料理,我們就多待些天。”
陸雪很開心,“這些天不管是你還是我,好些事情煩透了人,這裡值得逛的地方有很多呢,我們可以到處走走看看。”
“都聽你的。”
“這次回來,好像一切都變了,說實話我很意外。”
“我就更不用說了,估計明天醒酒了也還發懵呢。”
說話間,戴奇笑看著陸雪,看著看著,陸雪卻眉頭微蹙。
“戴奇,你眼睛怎麽那麽紅啊?”
但凡正常一點,陸雪也不會這麽問,這一刻戴奇的眼睛紅熾得不太對勁。
“就是好久沒喝這麽多了而已。”戴奇笑說著,可摸著蜂蜜水的時候卻摸向了磨砂燈,手頭一熱才趕忙收了回來。
“你沒事吧?”
“不用操心,以後不會喝這麽多了。”說話間戴奇站起身來,“你想想我們怎麽轉就行,其他絕無問題。”
不明為何,陸雪一時間怔住了,望了眼戴奇的背影,忽是覺得有些事情她還不曾察覺。
因為剛剛那一瞬的戴奇,是她見過繃得最緊的時候。
他在刻意掩著什麽,需要一個東西讓他沉定下來。所以他快速逃離,不能久留。
可陸雪的好奇從未這般強烈過,她沒有陷入不解無法自拔,反而喚起莫大的衝動想要探尋這一切。
那也許很難,但那很重要,因為那才是橫在他們之間,真正的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