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石板路,漆黑的發亮,像是傾盆大雨灌滿了下水道,把殘羹的菜油、燒廢的機油乃至面膜吸出來的毛孔油都托到了地面。
老鼠在黑暗中悉悉索索,個頭越大越不避人,它們似乎在享受著地上的油漬,偶爾還能聽到掐架的聲音。它們不止活在這片小巷,它們無處不在。
一個城中村的破舊老房子裡,書香濃鬱。
準確地說,應該是“書”和“香”。
進門之後看向四周,滿滿的都是書,有些名字看上去極為深奧。比如《地緣婚姻學》《命理十二解》《納斯達婚姻論》《古代婚姻演化史》等等。
還有一些書名顯得很現代,像《為什麽你總被異性拒絕?》《婚姻是看物質還是看精神,你可能都錯了!》《婚姻真的都是柴米油鹽?未必!》
這裡簡直就是一個小型的“婚姻圖書館”,婚姻本就是一門學問,當有了這樣的氛圍,讓人無法不把這裡的主人與婚姻大師聯系起來。
幾個畫框記錄著大龍甲的往事,有的是他佩著紅花立在一群人中間,有的是濤濤瀑流前的閉目靜坐,更有甚者,還有一些他與“省級明星”的合影。
至於“香”,粗的是寺廟的高香,細的是除味的雅香,盤的是驅蟲的蚊香,總之香氣繚繞就是了。
大龍甲長得跟火雲邪神也似的,穿著曾經白過的黃色褂子,腳上一雙寫著“阿牛哥”的藍皮塑料拖鞋,煮著一壺普洱,分不清茶氣和煙氣。
越是晚上,大龍甲生意越好,門口有一小童,是陪在大龍甲身邊惟一的人。戴奇和大龍甲相識多年常來這裡,小童與他也很熟識。只是戴奇每次來,都是大龍甲快要“打烊”的時候。
戴奇進來的時候,正碰見一個中年男人在大龍甲面前哭泣。
“大師,我悔呀!這些年花了多少冤枉錢,早該來這聽您一場教誨啊!”
“緣在路,不聊錢,有沒有聽過連理橋?”
“懇請大師賜教!”
“那連理橋虛而又實,所謂虛,因為看不見摸不著,所謂實,這是緣分一座橋,走得上連理,就牽了一生。”
“大師,那要如何才能走上連理?”
“你所有的過往都是連理的塵屑,用過很多心、付了很多力氣、花了很多錢,都是這座橋的注腳。”
那人眼前一亮,“大師的意思是,橋成了?”
“橋早已成,只是從前未必承重,按我所說,覓你之途,不需半年,白頭偕老。”
那人雙腿巍巍,簡直快要跪下了,“大師所言,銘記於心,一定拚盡全力,不讓大師失望!”
“去吧。”大龍甲捏了捏眉心。
“大師,您看費用怎麽結?”
大龍甲微微搖頭,“不必了,等事成之後,若有心送來一壺酒便是。”
“大師,那怎麽行。”
大龍甲目光凝定,“渡人即是渡己,我衣食無憂又何必多取一瓢,這般下去,豈還有通達命理之造詣、殷切好合之初心。”
那人熱淚盈眶,滿心誇讚的詞挑不出一個足以表達此情,對著大龍甲狠狠一個合掌,面帶著敬重與敬畏,緩步離開了。
這個時候,大龍甲才把目光投向戴奇。
“戴老板總趕最後一班車,什麽時候能例外一次?”
大龍甲姓賈,知道這個事的人應該不多,戴奇總稱他“老賈”。
“老賈,看來這生意是愈發的好了。”
大龍甲磕著煙袋鍋,
“天不早了,有事說事。” “想問問你,人與人之間的不合,哪一種最致命?”
一股夜風吹了進來,夾帶著剛從牆角刮起來逃出生天一樣的聲音,撩著大龍甲稀稀疏疏的頭髮,襯出一張幽黃的臉,“你為什麽每次都問這種一說就要長篇大論的問題?”
“那我換個方式問問,我和陸雪要離婚,怎麽才能讓雙方父母迅速接受?”
“這樣的話,倒是簡單了許多。”大龍甲搓了搓手,目光變得飄忽,看著一周的書架時而凝定。見他重重吸了一口煙,噴吐之後讓這屋裡的茶幾、藤椅甚至充棟的書籍都繚繞起來。
“為什麽要離?”這麽問著的時候,大龍甲生出幾分惆悵。
“我也不想長篇大論。”
半晌之後,大龍甲才又開口,“是不是如果不離會讓雙方父母覺得後怕的那種?”
“能這樣,最好。”
大龍甲從抽屜拿出一個羅盤一樣的東西,而後還搞出一個戴奇小時候玩的那種玻璃彈珠落在上面,“人因性情、環境、血脈等諸多因素生來便是不合,此為世間常態、萬法希夷,遂使不合而謀合成為古今各域至理,然此路漫漫、變數萬千,最忌不合卻要強合, 便成終極的天地違逆,故……”
“時候不早了,說點能聽懂的有那麽難嗎?”
大龍甲清了清嗓子,“我的意思是,強扭的瓜不甜,你們雖然木已成舟可畢竟還沒有小舟,這就有了當斷則斷的基礎。不過你想速戰速決,光一個不合還不夠用。”
“什麽意思?”
“不合只能代表不能共處,同時意味著處著處著還有相合的可能,就會導致只有療效沒有奇效。瞧你這樣子,我認為應該走逆。”
“走逆?”
“不怕不合,怕的是一味求合而生劫。跳出婚姻的條條框框,重新審視這段關系,少了這個牽絆才能讓人回到正常的思維,福是一個人的福,禍是兩個人的禍。”
後面這幾句話說的當真入心,戴奇不停點著頭,“你有這些說法我就放心了。”
“但開這個頭並不輕易,言歸言、事歸事。”
“剩下的就讓陸雪和你溝通吧。”
大龍甲眯起眼睛,“陸雪小姐有話說?”
“她編東西很厲害,到時候你們一起出一個方案,才叫萬事俱備。”
大龍甲越發皺眉,戴奇站起身來,“你且放心,她不知道你是誰。”
“如此便好。”大龍甲點點頭。
剛要走出,戴奇忽又轉過身來,“話說我們聊了半天,怎不見你這羅盤彈珠派上用場?”
只見大龍甲把彈珠提起來對著羅盤來了個自由落體,當的一聲,彈珠蹦到遠處,“你看,這就叫不合。”
“果然是大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