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肆的店門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被人推開了的。雖是老板娘親口說了的今日不做買賣,但是眼下店門大開的模樣,與平日裡開門做生意的樣子也是無異。
唯一有些變化的,就是往日裡習慣了蹲坐門檻正中央的店小二,眼下卻是稍稍挪了挪屁股,坐到了門檻的右邊。不為其他,只是左邊的位置上,多了個精壯漢子,一如曾經的驚蟬巷的草鞋少年那般靜立。
一左一右,襯的一副“井水不犯河水”的模樣。
不遠處的馬車群,排排開,算是分為兩撥。每一波馬車群裡頭都是有著富貴貧苦之分,如此一看,倒也察覺不出有何區別。
人間萬物,不以金銀銅錢劃分,便是最難分辨。
馬車從一大早就是歇息在小鎮門口了的,而後便是直愣愣地停靠到了現在。除了駕馬的車夫外,馬車上的正主,卻是半天見不到個影兒。
大日高懸,是到了晌午時分。
萬籟寂靜的小鎮裡有一道鶴唳聲驟然響起。鎮外規規矩矩停靠著的馬車,仿佛是受了某種命令般,有道道人影自車上探出,踏上這片如今算是片“無主之地”。
店小二耷拉著眼袋,有些無心地微微一瞥,便是不再理會。如今的小鎮算是一遭四壁漏風進雨的房間,即便是有主人在內,正襟危坐,怒目圓睜,又有何用?恐怕是苦苦支撐房間牆壁不塌了下來,便是耗盡了小鎮主人的所有氣力,再無他顧。
“破敗之所,最易招鼠......”,開口的矮壯漢子自然是先前跟了陸汐來了酒肆的范父范行。
至於一路上沒有瞧見那個草鞋少年逆行,精壯漢子是不奇怪的。
有儒生能以莫大代價,倒收棋盤上的顆顆落子。
有僧人可以舍棄果位,置身阿鼻間,轉身而行。
自然也有人能以小鎮作媒,以草鞋少年為果,逆行時間長河。
聽得一旁站立著的范行說話,店小二抬了抬眼皮,莫名得很是不舒服,長了一副虎背熊腰得模樣,偏要學那個儒生一股子文鄒鄒的酸腐氣味.......
不過仔細瞧了瞧眼前五大三粗的范行,又是眼珠一轉想了自己的小身板可挨不上幾頓揍,店小二便是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說得對說得對,您講的都......在理,嘿嘿。”
范行隻覺是胃中翻湧而上,腦袋裡一頓翻騰,便是一副“理所應當”的模樣,想要抄起錘子揮了過去。
只是眼下不是鐵匠鋪子,店小二也就收受不得這頓“罪有應得”。
陰陽怪氣,著實惹人惱怒!
在兩輛很是雍容華貴的馬車上,分別下了一位公子哥兒。仿佛是有了事先約定一般,二人並排著走入小鎮,雖是端了一副有說有笑的愜意模樣,卻也是不難從額頭上的微汗裡看出些許緊張。
瞧見了酒肆門檻上的一蹲一站的兩人,全然一副外鄉人行徑的男子二人,側了側身子,微微泛起笑意。如此一來,也算是一樁子開門見山的香火買賣。
兩位公子哥兒皆是頭戴高冠,腰佩白玉,雖然只是從裝扮行頭上來說,似乎是和小鎮裡的公子哥們不相上下,只是在這兩位外鄉人身上多了一股子灑脫愜意的氣質。
這一點,即便是眼下萬般小心的緊張都遮蓋不去的。 氣質如蘭,小鎮裡的公子哥們是比之不上的。
並肩而行的兩人中,略微瞧著高些的公子哥,手持折扇,像是要拐入驚蟬巷,而另一位背後負劍的公子哥則是與之背道相馳,扭頭是要去往桃花巷。
手執折扇的公子哥率先扭過頭來,和那遲了一步轉身的負劍公子,兩兩相視,皆為一笑。這應該算是入了這方小鎮後第一次發自內心的酣暢大笑。
折扇男子湊了湊近,小聲卻也笑問道:“毛知舜,桃花巷可不是你那老祖給的堪輿形勢圖上的隱秘福地,不是應該往我這邊走嗎?”
洗墨山和三尺峰兩派,世世代代交好。自然而然,出自洗墨山的執扇公子知曉三尺峰弟子毛知舜手中秘傳的堪輿形勢圖一事,也就稱得上理所應當。不過這一則擺在台面上的“理所應當”,也是有些醜話放在了前頭。眼下二人的結盟當然不可能是出自所謂的意氣相投,而是那洗墨山和三尺峰千百年來,數代老祖先輩們積攢下來的香火情誼,倘若兩人一個不小心搞砸了這一樁謀劃了數百年後臨時有了變故的買賣,哪怕是二人這般門中欽定的頂梁柱弟子,也是免不了受了老祖震怒,擔待不起分毫!
被稱作毛知舜的負劍男子,也是如今三尺峰主脈的大師兄,開口道:“我要去的地方,有一樁我的天大機緣!”。
“堪輿形勢圖你盡管拿去,不管你有沒有在那老祖標注了的隱蔽福地裡尋到了些什麽機緣,我都可以充耳不聞”,毛知舜正了正神色,問道:“如何?”
執扇公子將折扇別在腰間,雙手捂住小腹,作了個捧腹大笑的模樣,答非所問:“天大的機緣?我看是樁天大的姻緣罷?”
“不愛江山愛美人,可真有你的。”說著說著,執扇公子哥笑容滿面的同時伸出一個大拇指,敬佩的很呢。
“余燚飛!你.......”,得虧是毛知舜出自名門大家,禮儀規矩下的熏陶未曾少了去,講不出粗鄙之言。
瞧得眼前公子哥羞愧得恨不得劍指自己,被眼前三尺峰弟子喚作余燚飛的執扇公子哥,不慌不忙,板正了笑彎的身子,收斂了笑意,開口道:“毛知舜,憑著我們相識二十一年的情誼,我好心提醒你,聽我家老祖說,小鎮裡頭可是如今有一尊實打實的破鏡劍仙!你應該猜得出是誰。”
負劍公子聽了這般勸諫,非但沒有弱了一絲一毫的氣勢,反而是周身劍意暴漲。
執扇公子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樣,相識二十一年,眼前這個劍癡的心性,早就一清二楚。不弱於人,想來也是身為劍修的毛知舜的立身根本,否則僅憑他是如今三尺峰老祖子嗣一重身份,斷然是走不到如今這個位置的。
作為實打實的山上人,又是山上人裡頭的金玉胚子——劍修,毛知舜對於小鎮的內幕也是依稀有些了解。其實,用不著余燚飛的提醒,毛知舜早就知道了那曹家破鏡劍仙曹旭如的消息,更是有一個連余燚飛也都不清楚的消息,那便是不僅僅曹家大公子曹旭如是那所謂的劍仙重生,連著曹家小姐曹學儒也是仙人轉世,福澤深厚。
在周圍“冷眼旁觀”的余燚飛,方要出聲提醒毛知舜收斂氣勢,莫要旁生禍端。
不等執扇公子開口,毛知舜自己就先退去了洶湧澎湃的劍意,愴然問道:“我喜歡曹家二小姐,你們都知道了?”
“嗯”,執扇公子微微一愣,旋即便是憋著笑答道。
仿佛忽然間成了一盞燃盡的孔明燈一般,負劍公子擺了一副垂頭喪氣的臉色,忙要問些細節。
執扇少年微微退步,似乎是隨時防止少年發怒出劍,朗聲說道,
“一清二楚!”
“余燚飛,你他娘的.......”
有富家公子哥,作草巷頑童般追逐打鬧的模樣,入了驚蟬巷。
曹家二小姐曹學儒站在驚蟬巷一處院落門前,
正是林端陽的發小,陸汐的宅院。
此行的目的,少女有一本修行心得,要托了陸汐交付給林端陽。不過至於少女為何敢斷定陸汐會離了小鎮,去往外邊的世界,甚至說是能預測到陸汐能見到林端陽,冥冥之中,僅是因為曹家二小姐:仙人轉世,生而知之。
轉世重生,雖是被修行者們並在了一起說著喊著,但也是有著毫厘之差,自然而然也就謬之千裡。重生一事,拿曹家大公子曹旭如來說,便只是繼承了上代劍仙的修為,而另外更為重要的根骨悟性氣運一事,則是要憑借如今曹旭如這副軀體而定,同時這也是為何明明年僅不過二十七八的他,卻有著比肩老祖級別的修為。重生一事雖是弊端重重,卻也是世所罕見,除去曹旭如不談外,也就只剩下一個替曹大公子背了口削人山門黑鍋的東勝神州的破鏡劍仙。
反觀轉世之舉, 雖是不曾繼承了前世的修為能力,卻也是有著諸多說不完道不盡的好處,饒是修行關口狹隘之處,皆是如履平地的天賦,便能讓萬千修士趨之若鶩......
至於三尺峰毛知舜一事,曹二小姐也是一清二楚。
堂堂三尺峰未來的話事人,山門傳劍三尺青的持劍人,身份地位自然是高的嚇人,只是三尺峰的天才劍修毛知舜喜歡曹家二小姐曹學儒......
那她曹學儒就該感恩戴德嗎?
這方天地間的道理千萬,儒家的規矩條條框框,數來數去,也該是沒有這等道理規矩的吧。
少女輕聲問道,目光瞄向遠處被重重院落遮擋了的江畔學塾。
有窗門未掩人
齊先生臉上泛起羞赧,仿佛是有些不知該如何作答。
齊先生的先生說過:行後而言,需講求一個有理有據。
因此在男歡女愛一事上也是一頭霧水的齊先生不敢妄下斷論,只是學著少女的輕聲般,
似問又答,
“想來應該是沒有的罷?”
“嗯”
少女叮嚀回應,很是肯定。
反正世間道理那麽多,又有哪個道理大得過自己?
不過是小鎮芸芸,林端陽最為敬重的人還是齊先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