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鳴聲漸起,少年郎不知。
眼下小鎮門前擺著的馬車陣仗,算得上是蔚為大觀。
作為酒肆小廝的陸汐,敢是拍了胸脯打了包票地說,生平未見。
少年就這般瞧著,愣著神,哪怕是春雨落下也是渾然不覺。明明是知道眼前的車馬與自己搭不上半顆銅板的關系,但少年心中依舊是存了一整顆的期盼。就如同是往日酒肆裡出不起酒錢喝不上燒黃的酒徒,饞的實在是盼著念著了,掌櫃的也會允了陸汐“賞”上一碗,恰恰好好一顆銅板的份量。
陸汐隻活了十六年,但自打父親原有母親離世,算起來也是遭了近十年的罪。
摸了摸貼身布衫裡頭藏好了的書信,陸汐似乎是心滿意足地回過神來,連是腳下邁的步子都比先前愉悅上了那麽幾分,蹦蹦跳跳便是要上了前,想敲開酒肆店門。
少年剛要從隨身衣兜裡頭掏了店門鑰匙,卻是聽得有曼妙嗓音自身後響起,順帶著的也是有一柄竹傘在少年頭頂撐開,護住周身。
“今天店裡頭就不做生意啦”。
少年聽得耳熟,不自覺地便是收起了手中堪堪取出的鑰匙,轉過頭來。既然眼前的婦人這般說了店門不開,那想必是出不了差錯的,畢竟少年手中的這柄鑰匙還是眼前這位酒肆老板娘親手交付了的。
婦人話音雖落,卻是沒有要離去的意思。少年不解,卻也是靜立而待。
仍是能看出些風韻猶存的婦人似乎是被眼前少年的拘謹模樣逗了去,不禁啞然失笑,開口道:“小陸汐,在嬸嬸這邊用不著這般約束。再說了今日也不上工,放開些。”
陸汐因為緊張的而捏住的拳頭,微微舒展,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醜陋”表情,惹人啼笑皆非。
少年終究還是少年:年紀太小,見的太少。
“小陸汐,你打小在這長大。鎮子裡就數你最熟悉了,閑來無事,要不你陪嬸嬸逛一逛這座鎮子吧?”婦人俯下身子,伸出一隻手揉了揉少年腦袋,輕聲問道。
本就同在竹傘下的兩人,便是離得更近了些。
陸汐猶豫了一下,脆生生地點了點頭,不說話。
小鎮裡除了車馬嘶鳴,雨滴砸落地面的滴答聲,而後就再無其他聲響。
兩兩相望,盡是無言,皆是在等。
婦人揉了揉眼睛,笑道:“嬸嬸也不知道想去哪裡,你帶著就行。”
言語間,婦人微微上前,似乎是和少年肩並肩的模樣,側了側手。
.......
少年抬頭望了望婦人,滿臉驚詫。
手心微微舒展,
可最終少年還是沒有牽上婦人的手......
就在少年和婦人並肩同行的時候,二人身後有一老一少兩道嗓音驟起。
“就因為這個?”,依稀聽得出是店小二那欠兮兮的熟悉聲音。
隔了很久的時間,又如同被問到的人正在追溯回憶,只是經歷的時間太過漫長,因此便是遲緩了很大一段工夫。
“我管不到她的......”蒼老的嗓音中似乎是有無奈,卻也充斥著一種老夫老妻的寵愛?
“惡心!”
形似母子般的二人,
並排行走在小鎮的街道裡。 拐了個彎便是往江邊走去。
算是少年的些許私心。少年是不樂意帶了身側的老板娘去了驚蟬巷的,所謂的“怕落人口舌,被人妄加猜測”便是如此:驚蟬巷多是破敗,若是將自己的窮倒寒舍擺上台面,給外人裡裡外外得瞧個仔仔細細,想必用不著在背後嚼了舌根,便是當下的老板娘也是會覺得他陸汐有意為之,刻意賣慘......
至於桃花巷福祿街,帶著老板娘參觀自是無妨,只是他陸汐不太願意踏足那青石板上,因此便是先來了江邊,再到虛遊街上,最後才是桃花香福祿街。
雞鳴報曉,此時的小鎮略微有些起色,至少街道上也不再是“清湯寡水”般的二三人罷了。正還下著雨的小鎮上,有著一個接一個如過江之鯽般的行人從二人身旁經過,由遠至近,由小成大,由矮變高,而那些穿行而過的身影大多看不清面貌,不過倒也算不得怪異。
只是在陸汐眼中,眼下的小鎮街道上卻是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不太對勁。如今的小鎮裡,應該僅僅存了七八十戶人家,可是這一來二去的行人,便是有了將近一半之多。
對此,陸汐隻當是小鎮口來了衣錦還鄉的遊子,迎接的隆重些罷了。
少年領著婦人穿過人潮,婦人護著少年走過街道。
行至江畔邊,只有少年婦人,堪堪二人。
沿著羅淚江,行了約莫有一炷香的路途。
婦人在一處江畔邊上停下了腳步,少年隻當是老板娘體力不支,需要稍作歇息,也是一同地止住了步子。
少年眼前是雨滴落入江面泛起的漣漪,婦人眼中則是有一方劍氣衝天而起後殘存的痕跡。
婦人蹲下身子,齊了齊個頭,雖仍是看著江面卻也是柔聲問道:“小陸汐,如果有一天,與你最是要好的朋友身陷死局。明明有能力與他共進退的你,卻被他要求的置身事外,護一個你眼裡根本不重要的少年。”
“你會答應他嗎?”,婦人扭過頭來,盯著少年,有些威嚴道。
少年看著江面,有些沉默。
最要好的朋友, 自然是想到了前日裡隨著看門人離了小鎮的林端陽。只是關於這身陷死局一事,陸汐是從來不曾有過這般念頭的。小時候,陸汐聽林老頭說過:“刮風下雨打雷,善因結善果”,陸汐聽不懂何謂“善因”,何謂“善果”,而林老頭也只會摸著陸汐的腦袋一個勁兒地笑,不做些注解。
不過陸汐覺得:就像是娘親生病時,自己去林老頭那邊求了尊觀音大士的佛像,便應該算是心裡頭存了希望娘親病好的善念罷。因此關於林端陽若是身陷死局,自己該當如何這個問題,著實是有些讓陸汐費上番工夫考慮。林端陽身陷死局,但讓陸汐保一少年安危;娘親在病危之際,只求陸汐能去尋了父親來。
二者皆是相似,又很是不同。只是如今讓陸汐跳出來看,作為一個遠遠觀望的人來說,少年隻覺得:他不會讓娘親生病.......
自然,也不會讓林端陽身陷死局!
“只要我還活著......”少年低頭輕語,攥緊拳頭。
婦人又貼了貼近,仿佛是要聽的更清楚些.......
刮風下雨打雷,果不其然,少年抬頭間,有春雷炸響,蓋過少年清朗的嗓音。
“他們都不會死!”
婦人站起身,目光望向少年身後正對的學塾,有儒生抵掌而慶。
置身事外的監考人,對於少年的回答,算是意外之言也作驚喜之談。
“休息好了,我們走吧,小陸汐”
夜暗方顯萬顆星,燈明始見一縷塵。
只是路途漫長,大考未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