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隆”的一聲,隨著阿呆“降世”,歷史的齒輪開始轉動。
一股股燃燒殆盡的黑煙,伴隨著血腥味、屍體燒焦的氣味彌漫蒼穹。黑煙隨著狂風的呼嘯而扭動,如煞星降世群魔亂舞。
遠眺城外,大軍碾壓過的平原上,樹木伐盡、寸草不生。
視野盡頭的地平線將這人世間隔成了兩部分:萬裡無雲的碧空是凡人幻想觸及的仙境,而塵土籠罩的大地卻是生靈無法逃離的煉獄。
徐州,下邳城,此刻就像是這煉獄中的一座墓碑。
城外,士兵們正在打掃戰場,將屍體堆成幾座小坡,然後扔上一把火,麻木地看著它慢慢變成焦炭、直至灰燼,待一陣狂風吹散揚灰、一場大雨衝淨積血,一切就又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城內,能逃的百姓早已逃走,沒來得及逃走的,此刻都緊閉門戶,默念禱告,祈求五年前徐州屠城的結果,不會落到今天的自己身上。
白門樓上,一隊隊士卒或三人一組或五人一隊,正在把插在城牆上的“呂”字大旗一面面卸下,換上繡有“漢”字的大旗。
四個方向的城牆上,站崗的哨兵都已經就位,他們與新換上的迎風搖曳的大旗一同,對城內的人宣示著下邳城有了新的主人,對城外的世人宣告下一場以收復為名的殺戮已經在醞釀中。
城門口,列隊的士兵引導俘虜依次排隊卸甲、繳械、登記在冊,在兩個軍校的監督下,各人仔細盤查,防止有細作溜出。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只見一位傳令騎手持令旗向城內衝去,守城的軍校望見令旗,便讓排隊的俘虜兩側分散,讓出一條路來。
“報!”那傳令騎一路驅馬,至城中央的太守府前拉韁下馬,快步跑入,至中堂署衙前止步而立、雙手相合、單膝跪地喊道。
“所報何事?”只見屋內二人,一人坐於居中的大案之後,伏下身子在案頭上查看河內一帶的地形圖,右首另有一位文士聽到報奏後轉身回問,似笑非笑、難掩欣喜。
“報告司空!呂布已依令處斬!”那軍士畢恭畢敬,不敢抬頭。軍中上下都知道司空自從淯水一戰輸給張繡後,死了兒子曹昂和心腹愛將典韋,對治軍的要求變得更加嚴苛,尤其這些經常在司空眼前晃悠的傳令騎更加不敢有絲毫逾矩的地方,不然小命難保。
那文士見司空並不抬頭,依舊在看案上的行軍圖,便輕聲問那傳令軍士道:“張文遠如何?”
“已由校尉許褚安頓至軍中。”傳令軍士回答。
“退下吧。”文士擺手道。只見那傳令軍士躬身退步,直到十數步後方才回轉起身朝太守府門外退去,像是撿回一條命般。
室內二人,正是當今漢室封司空曹操與守尚書令荀彧。
“司空,呂布已除,不日便會傳至袁本初耳中。公孫瓚新敗後,袁紹已坐擁四州兵鋒正盛。司空今收復徐州,他斷然不會坐視不理,終將南下與司空決戰。”
“令君以為該當如何?”曹操問。
“大軍直指河內,方能以逸待勞。”荀彧答道。
“此事不急,稍後召眾將共議便是。先傳我軍令,急召許褚”。曹操仍是頭也不抬,問道:“令君知我所急何事否?”這邊曹操還在問,那邊門外先前侍候的又一傳令軍士卻已跑出太守府門外傳許褚急入。
荀彧微笑,撚了撚胡須道:“自十三路諸侯會盟討董後,天下覬覦漢室九鼎之諸侯,
都已對此事念茲在茲。” 曹操聽聞此言,便似對案上的河內地形圖不再有興趣般,抬頭看著門外怔怔說道:“數次交鋒下來,呂奉先長於突陣、短於列戎,若不是有帳下文武相助,以他的行軍帶兵的造詣還不及我曹氏宗親中年輕一輩。此人能夠縱橫徐、兗兩州,全然是憑的他超凡入聖的武藝、與陳宮數年來的苦心支撐、以及高順手底下所率陷陣營的威猛。”
曹操說完站起身,緩緩走向屋外憑空遠望。
“想那虎牢關一戰,天下英豪齊聚,呂布一人戰得關雲長、張益德兩員當世虎將卻力由有余、群雄無一不驚。至今仍記得當時日出中天,飛沙走石,關內關外十數萬大軍注視他三人鬥作一團,鍾鼓失鳴、鴉雀無聲,著實匪夷所思。”
“可惜臣當時還在潁川,並未效力主公,未能有幸親見。”
荀彧也站起身,緩步走到曹操背後接著說道,“傳言道,董卓進洛陽,廢少帝、佔禁宮、搜羅大內奇珍異寶,從宮中秘藏裡獲得了《太公》佚本,他為此火燒洛陽,就是為了防止這本書還有副本又被他人奪去。相傳呂布的武藝也是學自其中。”
曹操並不答話,仍舊遠遠眺望。不一會,一位壯似黑熊、威如鐵塔的軍士在太守署衙外翻身下馬,躬著身子快步跑入,來到曹操跟前數步,左手置於右手之前,雙手相合、舉手齊額,行了一個標準的人臣之禮道:“許褚參見司空。”隨即起身,卻不抬頭。
“呂布,”曹操雙眼霎時如射出兩道冷光,頓了一頓,“當真殺了?”單單四個字,不怒自威,讓許褚又不自覺的躬了躬身子。
“殺了!末將親自於行刑場監斬,陳宮、高順及其余不降之將皆一並處斬。”許褚道。
“郭奉孝可在現場?”曹操問。
“回稟司空,郭祭酒此刻仍在行刑場。”許褚回答。
曹操點了點頭,又問:“我交代的事情,呂布臨死前可有提及?”此刻他和荀彧的雙眼都直盯盯地看著許褚。
“這個不義之人除了大罵劉玄德忘恩負義,不念及轅門射戟的舊情、及別的…別的一些汙言穢語外,對於末將問的任何問題,均一概不回”。
說到此處,許褚的嗓音略微低沉了下去,顯然是心裡沒底,不知道這樣回答是否正確,有了些許怯意,又補充道,“臣便按主公先前所授,當即處斬。”
“可有於遺物中搜出何物?”見曹操尚在思索,荀彧插口問道。
“沒有特別之物,其余乃是諸如所用兵器、所穿戰甲、所乘馬匹等,於營帳中搜尋也未見有何非常之物。”許褚答完又合手做了個揖,這次卻並不放下。
“仲康辛勞,此建戰功,大軍修養兩日,需得盡快安定徐州各郡,你早些回營歇息吧。”曹操走上前拍了拍許褚的肩膀表示寬慰,又擺手示意讓他退下。
等許褚走遠,曹操轉身問荀彧:“令君怎麽看?”
“臣認為呂布的武藝並非一朝一夕所能練成,如果《太公》真有如此神奇,那華雄又怎會被孫堅梟首於戰陣之中?再者,董卓及李傕、郭汜等人後來的淒慘下場也驗證了臣的觀點。”
荀彧答道,“若是《太公》真的存在,臣認為也是和朝廷所存《兵》八十五篇那樣的兵法典籍相似,不足為論。”
曹操眯起雙眼掃了掃荀彧,問道:“那令君之意,這‘得《太公》者複周朝八百年天下’的傳聞乃是無稽之談?”言語之間仿佛質問一般。
一陣大風吹入府內,頓時燭火傾倒、光影搖曳,唯一不動的只有兩人互視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