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慧之呼呼啦啦用了一大碗羊湯,四個不大不小的素餡兒包子,也搞清楚了,這頭羊是大姐姐專門讓人送來,給這些南邊來的醫女和將士補養身子的,她們這一趟,經歷了劫難似的一戰。
鄒慧之分不清到底是包子太好吃,羊湯太鮮,還是那一戰實在叫人聽得驚心動魄,蕩氣回腸,反正不過一頓飯,她已經和樓然幾個,混得很熟了。
當鄒慧之聽說鄒凱之和榮慶兩人,合力滅掉了一頭極凶猛的大蟲時,先是有些難以置信,接下來心裡更是酸澀難當,當初,鄒凱之那個名額,明顯應該是五姐的,他從前,可是連自己都打不過啊,如今竟已經是可以隨意吊打自己而不落敗的嗎?
鄒琰之看著鄒慧之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微微搖頭歎了口氣,拿了個食盒裝了幾個素包子,喚了自家妹妹:“九妹,你把這幾個包子送到長姐那裡,也讓她嘗嘗鮮,這位胡醫女的廚藝,可不一般。”
鄒慧之站了起來,看了看食盒裡那幾個正散著熱氣的包子,又遲疑地看了看還剩下的半罐子羊湯,鄒琰之迎著她轉過來的目光搖了頭道:“你端了去她也不會用,就這麽去吧。”
鄒慧之眼神暗了暗,一語不發,隻行禮告了退,便徑自往院外去了,幾個人看著她明顯並不單薄的身影,不知怎的,卻看出了一股子說不出的心酸。
鄒琰之見剛才熱絡的氣氛有些變涼,便笑著解釋了一句:“今日營中不是食肉日,長姐素來嚴於律己,倒是我這九妹,讓大家見笑了。”
樓韻芙搖了搖頭笑道:“我倒覺得,你這九妹是個真性情,軍營之中,就該憑本事吃飯,想那麽多做什麽。我們家老祖宗,不止一次誇過你們家長姐,說她作為一軍統帥,可謂德才兼備,就是心思太細了些。”
鄒琰之怔了怔,猛地抬頭有些不可置信道:“將軍說的老祖宗,可是廣南王府老太妃?她老人家是這麽評價我們家長姐的?”
樓韻芙微微笑著點了頭,又道:“她老人家還說過,這岐雍城,和我們廣南府情形不同,只可惜那些心懷叵測的人,總是拿她交兵權的事兒來說是非……”
鄒琰之聽了這話,竟直接紅了眼圈,卻又不便當著這許多人發作出來,隻強自忍住胸中奔湧的情緒,借著收拾碗筷,來掩飾自己的失態。
秦念西見狀,眨了眨眼道:“你們說,若是老太妃知道我們這會子竟坐在岐雍城的女軍舍中,吃包子喝羊湯,會是個什麽表情。”
樓韻芙看了看鄒琰之,隻笑著接了秦念西的話道:“八成會說,念丫頭,那個包子,晚上再包一回,再熬一鍋白粥就好,羊湯那味兒,再是去了膻,我也能聞出來……”
眾人齊齊都笑出了聲,待得鄒琰之走後,秦念西才問了樓韻芙:“嬤嬤,她們鄒家的事兒,能講給我們聽聽嗎?”
樓韻芙笑著點頭道:“這有什麽不能的,早些年,這也不是什麽秘聞,不過是這些年,鄒家刻意低調,加上一些後來發生的事情,才沒什麽人敢妄議這些事了,不過咱們還是哪兒說哪兒了就成。”
“鄒家這一任家主鄒老將軍,就是如今鄒家長姐的父親,娶的是從前老安北軍中護衛軍首領的獨養女兒,一身功夫十分了得。那位夫人進了鄒家後,一口氣生養了四五個女兒,隻得了一個兒子,偏生鄒家女兒個個功夫了得,可那個兒子就天資十分有限。”
“二十多年前,邊境亂得很,鄒家在素苫手上,吃了不少苦頭,損失了許多兒郎,後來當今聖上和安北王聯手,南邊有廣南府勉力支撐,才算穩住了局勢。這一任鄒家家主也坐上了當家人的位子。”
“可素苫和岐雍關的爭鬥,卻並沒有停止。鄒家家主重傷,走家夫人和一根獨苗死在素苫人手裡,鄒家成年的兒郎只剩兩個旁系子弟領兵作戰,為了保命,估計做了些見不得人的事情,當然,這事兒後來都被鄒家壓了下去。鄒家長姐鄒靜之便領著一眾姐妹勉力支撐,才算是保住了岐雍關。”
秦念西一臉好奇道:“岐雍關大亂,安北王不出援兵嗎?”
樓韻芙搖頭道:“那時候岐雍關不歸安北軍轄製,就是直接歸朝廷管的。後來,大概十三四年前的樣子,我們老祖宗見天下大定,廣南兒郎也都立起來了,我們王爺和二爺都堪大任了,便把手中兵權移交到下一代手中,我們王爺在京城,二爺在南邊掌了廣南軍。”
“那時候西南軍主帥是靖寧侯,就是大皇子的外家。見得安北王在北邊封了王,便生出了妄心。就挑唆著岐雍關那兩個鄒家旁系子弟鬧事,說是女子就該嫁人生子,繁衍後嗣,連廣南王太妃都移交了兵權,鄒靜之這樣一個說了人家定了親的女兒家,霸佔岐雍關兵權名不正而言不順。”
“人都是這樣,太平日子過久了,就好了傷疤忘了疼,岐雍關內這麽一鬧騰,鄒靜之不知道當時是怎麽想的,就真的袖手從軍中退了出去,氣得她那四個妹妹一起,卸了甲。”
“後來鄒靜之大婚當日,素苫攻城,當時鄒家領軍的,就是鄒靜之的小叔,他好像比鄒靜之還小,就是今天那位鄒九娘的父親。他小叔當日戰死,那兩個旁系叔伯就隻喊著要往西南軍求援,岐雍關險些就要破了,鄒靜之只能半途脫了嫁衣披上戰甲,重赴戰場。”
“那一戰打得十分慘烈,鄒家二姐兒、四姐兒,皆盡死在那一戰當中,岐雍關百姓被戰爭嚇破了膽,從此只服鄒靜之。後來官家得了岐雍關戰報,大怒,估計派了人把這其中的貓膩查了個仔細,直接召了西南軍主帥回京,封了靖寧侯,明說封侯,實則養老。”
“聽說官家曾要封鄒靜之為岐雍關大將軍的,但是朝廷裡一派反對之聲,說是連廣南王太妃都不掌兵了,天下還有哪位女將能越過廣南王太妃去,若是鄒家實在無人,就應該另由朝廷委派將領,接掌岐雍關。”
“我們老太妃當時氣得,還從京城回了南邊住了兩年,罵這些亂臣賊子屍位素餐,隻知為一己私利,為那點上不得台盤的顏面,又要禍國殃民。”
“後來估計也是利弊權衡之下,官家又把岐雍關劃到安北軍轄下,西南軍小規模換了一次防,鄒家那兩個旁系叔伯一個調去了西南,一個調去了安遠,岐雍關雖明面上依舊是鄒老將軍領兵,但實際的領軍人物,已經換成了鄒靜之。”
幾個人默默聽完樓韻芙講完這段往事,秦念西心裡想的,卻是難怪前世北地戰火連天時,這位鄒家女將的名字,都不曾顯山露水過。她為了這岐雍關的一城百姓,為了這一處邊境的防衛,又要領兵作戰,還不能加戰功於己身,也算是殫精竭慮了。
倒是靜默了許久之後,胡玉婷突然問道:“那她嫁的那位夫君呢?”
樓韻芙搖了搖頭道:“聽說是當場婚事就作罷了,那家早先就好像等了她許多年,她估計也是心中有愧,不想再耽擱那家兒郎了。”
秦念西歎了口氣道:“那位鄒老將軍還健在嗎?”
樓韻芙再次搖頭道:“在估計是在的,就是健當不健當,估計難說,我聽說是截了雙腿保住的命,素苫的那些神鬼之術,極其邪乎。”
秦念西撅了撅嘴道:“哪有那麽多神鬼之術,無非不就是用毒唄,不過那個馴獸之術,還真是厲害得緊,那麽些野獸,有時真能當千軍萬馬來用,可這也過分殘忍了些,簡直有違天道。”
胡玉婷卻歎了口氣道:“那位鄒家大姐姐,可是真不容易。”
樓韻芙點點頭道:“誰說不是呢,你們看,王爺下了軍令,讓岐雍關和前雍關挑人去安北軍參訓,軍令中寫得清楚明白,要優秀青年將士,可她硬是一個女將都沒派去。才剛送了鄒五娘過來時,還旁敲側擊問了許久,在猜測王爺的意思,心思之重,隻叫我這樣在營中多年的人,聽得都覺得窒悶得很。”
秦念西也跟著道:“才剛那位鄒五娘,聽嬤嬤說老太妃誇了她們家長姐那個表情,你們都看到了吧,感覺就是心結很深,廣南王都把世子爺送到這處了,這麽明顯的信重之意,也不知道她怎麽想的。”
“這或許就叫做當局者迷吧。”胡玉婷有些無奈道,“只是若她真是如此糾結,心思如海之人,咱們想早點給她治病,只怕有點艱難。對了,姑娘這幾日和她在一處,看出她究竟什麽毛病了嗎?”
秦念西搖頭道:“完全看不出,面上沒有一絲不妥,這些時日也沒見發作,又沒有號過脈,我一點兒頭緒都沒有。”
胡玉婷一臉愁容:“咱們還得趕在王妃生產之前回去呢,這可怎麽是好?”
秦念西有些無奈道:“為今之計,也只能把鄒五娘和鄒九娘先調教出來,爭取得了她的信任,再想法子讓她放松些提防,看能不能找到點空子。實在不行,也只能找那位世子爺想想辦法,他既是見過她發作,咱們就能想了法子,讓她再發作一回。”
北地的第一場雪來得有些猝不及防。
旌南王府中,旌南王世子憂心忡忡,看著外面紛紛揚揚的雪花飄落,想著已經啟程去旌北的阿爹,也不知自己這一招險棋,下得是否正確。
或許真像阿爹說的那樣,這就是一場賭博,賭贏了,擺脫眼前的困局,可將來呢?子孫後代呢?會不會因為今日自己一己之私的決定,埋下禍根?
旌南王世子站在雪地裡發呆,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讓自己清醒些。突然聽得一陣急促的腳步由遠而近,裴將軍一身熱氣躬身道:“世子爺,才剛大雲北地前雍關送了消息回來,說是岐雍關一隊將士在從安遠回岐雍城的路上,遭截殺。”
旌南王世子蹙了蹙眉道:“你這說得沒頭沒腦的,說仔細些。”
裴將軍有幾分尷尬道:“爺,不是末將沒說清楚,是這事兒上透著詭異。截殺的人動用了獸陣和死士。”
旌南王世子猛地抬頭問道:“獸陣?素苫乾的?截殺的是誰?岐雍關鄒靜之出了岐雍城?”
裴將軍搖頭道:“出是出了,但是截殺的不是她,她是來接應的,她來的時候,岐雍關那一隊人馬,已經把那兩個獸陣,盡數破了。”
旌南王世子更加驚訝道:“兩個獸陣?是誰?值當素苫下這麽大手筆?”
裴將軍搖頭道:“尚不清楚,隻知應是今年春上,安北大營召岐雍關、前雍關各十余名青年精銳,到安遠大營訓練,大都是些副將和校尉,鄒家去了兩個兒郎,劉家去了一個兒郎,沒有聽說有些什麽特殊的人物。”
旌南王世子繼續問道:“截殺在哪處進行的?為何能確定是只針對岐雍關將士?”
裴將軍躬身道:“爺, 咱們進屋看一眼地圖,一看就能明白。”
兩個人轉回屋內,旌南王世子看著裴將軍指的那處地方,果然不言自明,便又隨口問道:“這一處這麽開闊,這峽谷這麽長,難怪這獸陣成不了,這往前往後,十來個人,好逃得很。”
裴將軍一臉尷尬道:“爺,是末將沒說清楚,極多,這一處是狼陣,這一處是蛇陣,據說還有一條大蟲。對了,狼陣這邊,說是狼屍身上還疊著上百號死士。說是用火油澆了,燒了三天三夜,才算燒沒了,如今已經開始修路了……”
旌南王世子愕然道:“前雍和岐雍兩處,各出了多少兵力去援手?關裡關外有別的事兒嗎?”
裴將軍搖頭指著那地圖道:“爺,末將想不通就在此處,前雍城的人說是他們去的時候,已經止了戰,人已經都挪到這處峽谷之外去了,岐雍關的將士在這處扎了帳篷,還帶了火油石灰,像是專等著前雍關的人去看了戰場就開始清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