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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流雲》第66章 陳年舊怨
  韓靖緩緩睜眼,意識清醒過來,見自己如今正躺在舒適的軟床上,而非燕山林間,想來是被趕到燕山的天一閣官員救下。

  思及燕山發生之事,韓靖顧不得調息休養,立刻下床,推門而出,欲告之白同塵真相。

  韓靖獨自穿過被兩面高牆相夾其間而顯得逼仄的宮道,步入天一閣議事堂內,白同塵與天一閣眾官員恰巧正在商談如何逮捕流雲扇。

  韓靖當即脫口而出,打斷天一閣眾人不靠譜的推斷:“白閣老,韓某在燕山時偶遇第一公子與流雲扇,從他二人口中得到線索,流雲扇只是流雲扇,不是第一公子。第一公子實則是子夜傘。”

  “子夜傘?!”在場天一閣官員,包括白同塵在內,無不露出驚詫之色。

  “且慢——”白同塵率先回過神來,略顯狐疑地上下打量韓靖幾番:“倘若真正的第一公子是子夜傘,與子夜傘少時相識的韓靖大人怕不是亦有嫌疑?”

  白同塵此話一出,天一閣一眾官員望向韓靖的目光瞬間微妙起來。似乎韓靖稍有異動,天一閣一眾官員便會齊力而上,逮捕韓靖。

  韓靖擔任宮內刺客多年,豈會察覺不出眼前官員的細小微末變化,頓時出言解釋:“當年我初出任務,被目標暗算重傷,恰巧被真正的子夜傘救下。我傷好之後,去尋真正的子夜傘報恩,未料真正的子夜傘早在我養傷期間被仇家害死。當時,第一公子恰巧途經事發之地,便借下子夜傘的身份,偽裝成子夜傘的模樣,與我結交。”

  未免白同塵與天一閣官員繼續訊問不必要的問題,韓靖扯出流雲扇:“白閣老與諸位大人倘若不相信韓某所言,不妨請流雲扇前來一敘。”

  韓靖說得是“請”,而不是“逮捕”。

  白同塵沉聲道:“老朽當然想如韓靖大人所陳述的一般,請流雲公子來天一閣一敘。只是,逮捕流雲公子的布告已經張貼出去,此刻出爾反爾,怕是容易動搖民心。”

  韓靖聽罷白同塵的拒絕理由,不禁眉毛擰緊,沉聲質問:“難道一錯再錯,便不會動搖民心嗎?!”

  面對韓靖的此番質問,天一閣官員裡有人垂眸羞愧,有人惱羞成怒瞪視韓靖。

  唯獨白同塵不羞不惱,緩緩開口:“非是一錯再錯,而是將錯就錯。”

  韓靖聞弦歌而知雅意,當即眼眸一轉,訊問白同塵:“白閣老已經想出逮捕第一公子的計劃?”

  白同塵輕捋長須,胸有成竹道:“既然韓靖大人被第一公子重傷,本官便派人傳出風聲,韓靖大人已被天一閣逮捕,本官不相信韓靖大人所言,欲拷問韓靖大人。想來如流雲公子這般公正之人,必不能忍受韓靖大人被天一閣當作犯人對待。”

  “如此一來,隻待流雲扇潛入天一閣內救走韓某時,圍困住流雲扇即可。”韓靖若有所思道。

  白同塵叮囑韓靖:“以流雲公子的輕功,他定能在天一閣的屋簷上來去自如,探查流言是否屬實。近幾日需得勞煩韓靖大人暫居牢獄,以免流雲公子察覺異樣,無法引蛇出洞。”

  韓靖微微頷首:“好說。”

  商談完畢,白同塵派出四名天一閣官員陪同韓靖前往天一閣內的牢獄。

  傳出韓靖被關入天一閣牢獄內的消息當日,流雲扇正追在第一焽身後,欲勸說第一焽放棄前去皇宮刺殺當今天子。

  可惜,第一焽曾經扮作子夜傘時展現出的輕功非是她真正的水準。待到第一焽回歸第一公子的身份時,

縱使流雲扇一路施展長風萬裡,也難以追上第一焽,理所當然地無法跟蹤第一焽的來路去處。  第二日,流雲扇施展輕功潛入皇宮,飛到韓靖在皇宮內的居處,欲探望韓靖的傷勢,順道從韓靖口中套出些許宮內布防的線索。

  豈料,流雲扇未尋到韓靖,而是在皇宮屋頂偷聽時得知韓靖被天一閣救走之後,天一閣竟然未相信韓靖的說辭,欲審訊拷問韓靖。

  流雲扇當即面色一沉,施展輕功離開皇宮,朝天一閣飛去。

  行至半途,流雲扇忽然頓住步伐,宛如醍醐灌頂般朝天一閣的反方向行去:“薑還是老的辣,險些栽在白閣老手裡。倘若韓靖大人當真出事,韓靖大人的同袍怎會坐視不理?當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

  流雲扇施展輕功重返燕山,隨意尋一棵古樹,在交錯縱橫的枝叉間歇息打坐,絲毫不去理會韓靖與白同塵的陷阱。

  第三日,流雲扇本欲繼續待在燕山與白同塵比較耐心,未料第一焽再度回到燕山。

  當流雲扇望到遠處一團白霧飄至近前,不禁奇怪道:“第一姑娘不去打探皇宮內的機關暗器布防,前來此地有何貴乾?”

  第一焽立在樹梢上,望向不知名的遠方:“大宗師可能與火銃火炮一戰?”

  流雲扇應是知道自己無法抓住第一焽,又猜到第一焽不欲傷他,故而悠哉悠哉道:“我以為如第一姑娘這般天下無敵之人,應當不會考慮敗於火銃火炮之事。”

  第一焽坦然心跡:“我欲殺死梁淳,非是與梁淳同歸於盡。”

  流雲扇聽罷第一焽的解釋,被第一焽口中的梁淳戳中心底舊傷,不由自主地為第一焽分析起來:“火銃火炮是近十余年與外商交易時的造物,史書典籍裡確實未記載過大宗師與火銃火炮相抗衡一事。”

  “但是,倘若在下所料不錯,第一姑娘早在金銀海時便仔細觀察過火銃火炮的威力,心裡應當已經有了判斷。”流雲扇話一出口,便驀然想起丹巴沙漠裡偶遇子夜傘的情景。

  如今想來,皆是第一焽有意為之。

  第一焽倒是未如流雲扇這般思緒跳躍,憶起丹巴沙漠之事,僅是平靜地陳述眼前之事:“我有論斷——大宗師境之上可有其他武學境界?”

  流雲扇被第一焽問得愣怔一瞬,旋即想起關山月的歷任掌門。

  流雲扇思索良久,方緩緩開口:“我不知。不僅我不知,想必天下的宗師境武者與曾經的大宗師境武者皆不知。”

  流雲扇聽出第一焽話中的深意,遂試探地訊問:“莫非第一姑娘已經達到大宗師境巔峰,如今正面臨突破大宗師境的瓶頸?”

  第一焽沉默以應,未正面答覆流雲扇。

  流雲扇瞬間明悟,第一焽此舉是默認流雲扇所猜無錯。

  流雲扇不由得倒抽一口涼氣:如此年輕便已抵達大宗師境巔峰。倘若第一焽志在天下,世間可還有人能夠阻止她?

  第一焽瞧出流雲扇的顧慮,難得升起一絲好奇:“你為何認定我志在天下?”

  “志在天下不意味第一姑娘會登上皇位寶座,君不見史書典籍裡,歷任大宗師境武者或多或少都與廟堂有所牽連。”流雲扇先是解釋一番他認為的志在天下與第一焽認為的志在天下有何不同,隨後感慨道:“世人所求無非權、名、力。第一姑娘如此年紀便已達到大宗師境巔峰,倘若不繼續在武道一途孜孜以求,難保不會對權與名產生興趣。”

  第一焽了然,轉而駁斥流雲扇的推斷:“倘若我對武道之外的事物產生過興致,便不會如此年紀成就大宗師境。”

  第一焽言外之意是她一心只在乎武道,不在乎權勢與名利。

  流雲扇聞言,不禁奇怪道:“其實早先我便一直想訊問一事,可惜一直未等到機會,如今正巧與第一姑娘談到此處——”

  流雲扇欲言又止,似是不確定是否要當第一焽的面問出心底疑惑。

  第一焽仿佛事不關己:“講。”

  流雲扇沉思幾息,調整好思緒之後,緩緩開口:“在下尚未揭穿子夜傘即是第一公子時,便察覺到一處疑慮……第一姑娘遇到何事都無動於衷,甚至是旁人汙蔑天下第一劍客,第一姑娘也不惱不怒。”

  第一焽因流雲扇敏銳地洞察難得愣怔一瞬,旋即回過神來反問流雲扇:“你想知道我與天下第一劍客的過往?”

  被第一焽揭穿潛藏目的,流雲扇啞然失笑,隨即坦然承認:“不錯。第一姑娘提起天下第一劍客時的神情語態,委實不像談論自己的父親。”

  流雲扇此話問出之後,第一焽沉默良久,許是在回憶與天下第一劍客的過往,許是在思忖究竟是否要將過往道與流雲扇。

  少頃,在流雲扇以為第一焽不會回答他的疑惑之際,第一焽緩緩開口:“我扮作子夜傘時,有一部分說得是真話,有一部分說得是假話。”

  流雲扇順勢猜道:“第一姑娘扮作子夜傘時,曾在天墉城裡說過,父親乃是梁美人的裙下之臣——此為假話。”

  第一焽微微頷首:“不錯。天下第一劍客畢生之求乃是劍道,絕非兒女私情。”

  “天下第一劍客之所以與梁美人成婚,一則梁美人的容貌冠絕天下,自古美人配英雄乃是佳話美談;二則天下第一劍客彼時已經預感到此生恐怕無法突破宗師境,故而需要留下子嗣繼承他的遺志。”

  流雲扇頓時恍然:“如此說來,天下第一劍客與梁美人之間的金風玉露一相逢,皆是仆人侍女想象出的場景。”

  “不全是想象。”第一焽的否決令流雲扇略顯錯愕。

  第一焽許是被流雲扇勾起話茬,許是覺得她已經得知流雲扇的過往,但是流雲扇卻不知她的過往,如此一來不甚公平。故而第一焽簡短的解釋道:“梁美人之所以與天下第一劍客成婚,一則梁美人愛慕豪傑俠客,認為只有當世的第一劍客方配得上她的容貌;二則梁美人曾想令天下第一劍客爭奪天下與皇位;三則第一劍客的容貌在追求梁美人的人群裡實屬上乘,梁美人欲與天下第一劍客成婚,以誕下超越梁美人容貌的嬰孩。”

  “想不到天下第一劍客與梁美人的過往藏有此般隱情。當真是出人意料卻又合乎情理。”流雲扇一面感慨不已,一面不由自主地推斷道:“如此說來,天下第一劍客與梁美人豈不是一對怨偶?既然如此,仆人與侍女又是因何覺得天下第一劍客與梁美人頗為恩愛呢?”

  第一焽平和地陳述:“縱使梁美人婚後察覺出天下第一劍客與她各有目的,知道自己嫁錯良人,但是顧忌顏面自尊,仍舊在仆人侍女與外客面前演出一番深情恩愛的戲碼。”

  “只要梁美人的所作所為不打擾到天下第一劍客練功,天下第一劍客便任由梁美人演戲。”第一焽說罷天下第一劍客與梁美人的過往,不再多言。

  流雲扇則陷入沉思之中。

  一時之間,燕山林間恢復往常的寧靜。

  須臾,第一焽欲轉身離去,流雲扇忽然開口問道:“想來第一姑娘幼時過得比較艱苦吧?”

  本已背對流雲扇的第一焽聞言驀然回首,透過內力凝聚而成的白霧望向流雲扇。

  盡管流雲扇不清楚第一焽是否正在注視他,但是流雲扇依舊自顧自地道出推斷:“倘若天下第一劍客只是需要一位子嗣繼承他的武道意志,天下第一劍客必然想要一位如他一般堅毅無情的兒子……得知第一姑娘誕生之時,天下第一劍客應當是失望的。”

  第一焽因流雲扇的說辭駐足,愣怔一瞬之後緩緩道:“出生之事何人能夠記得?只是平日裡除卻習武練劍,確實難以得見天下第一劍客一面。”

  流雲扇見事實果然如他所料想的一般, 便繼續說道:“至於梁美人,眼見第一姑娘未能挽回天下第一劍客的心意,便整日裡冷面以對。因此第一姑娘對天下第一劍客與梁美人的感情都不甚深厚。”

  “你的推斷大體無錯。”第一焽不得不承認,流雲扇審問斷案的能力確實一流,江湖廟堂無人能及。

  第一焽反問流雲扇:“如今你已然得知我的過去,如此便算扯平,你還欲如何?”

  流雲扇忽然輕歎一聲,雙手交握置於腦後,整個人斜倚在枝乾上,悠哉遊哉道:“不欲如何。只是想與第一姑娘談些閑話,嘮些家常,以免第一姑娘大仇得報之際,忘掉我這位朋友。”

  “你仍當我是朋友?”第一焽奇怪道。

  流雲扇仰頭望向繁星閃爍的天穹,狀似漫不經心道:“我應當未告之過第一姑娘吧?最初得知娘親被當今天子害死之時,我曾想闖入皇宮殺死當今天子,給娘親報仇雪恨。”

  第一焽一面聽流雲扇陳述過去的心思念想,一面辯駁:“我非是為天下第一劍客復仇,只是為完成天下第一劍客與梁美人的遺願。”

  流雲扇絲毫不受第一焽辯駁之詞的影響,繼續說道自己的情況:“幸而關山月的長輩阻止,我方未犯下大錯,令九州再起戰亂。”

  “你如今不阻止我,是否說明心中仍舊怨恨梁淳——”說話間,第一焽收起籠罩在她周遭的濃如白霧的內力,露出子夜傘時的相貌打扮,只是神情與當初的子夜傘略微不同,蛾眉倒豎,端的是英氣攝人:“欲借我之劍將他殺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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