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家密道。
易然沿著石梯往下摸索著,隻覺得空氣沉悶異常。周圍的溫度不斷在下降,影子在火光映襯下扭曲模糊,眼看便要與黑暗融為一體。
前方無光。
易然停下腳步,見兩側的石壁似乎是到了盡頭,遠處的黑暗在肆意蔓延著,就像有凶惡猛獸潛藏其中,令人不敢妄動。
“前面有些空曠,難道是密室?”
他心中琢磨,從懷中摸出火折引燃,提高警惕踱步前行。
一息後,隻覺呼吸暢快,空氣為之一新;
二息後,有陰風撲面,耳邊似有冤魂悲唱;
三息後,一股濃鬱的惡臭味突然襲來,易然猝不及防被灌滿鼻腔,頓時兩眼一翻,差點背過氣去。
淦!
大意了!
易然被熏的七葷八素,連忙用手捏住鼻子,花了好大力氣才堪堪站穩。
“什麽東西這麽臭?”
他強忍惡心,舉起火折子照亮地面,發現四處散布著老鼠屎和不明粘稠物。
粘稠物黃黑交雜就好像濃痰,數量不是很多,有部分已經乾涸,有斑駁血跡覆在其上。
易然沿著血跡探索,十步之後,發現地面有碎碗一堆,裡面充斥著醃臢物事,讓他的胃部又是一陣翻騰。
正要前行,他察覺到身前有陰影阻擋著道路,於是拿起火折照去,赫然是一口爐子,爐身散發著微微銅光。
“丹爐?”
他定睛看去,見這銅爐約有一人高,汙穢物遍布著爐身,有不少似乎已經被烤幹了,或呈鱗狀排布,或呈片狀翻卷。
爐內鋪滿厚厚的一層油膏,有血肉混雜其中。油膏表面龜裂,翻動不止,似有蛆蟲耕耘。
“長見識了”。
易然大開眼界。
他前世進過不少密室,有用來交易毒品的、拐藏小孩的、線人接頭的、交流炮術的,用來煉丹的倒是第一次見,這麽惡心的也屬頭一回。
誰又能想到,在這堂皇宅院之下,竟有這麽一處陰垢之地?
眼看火折即將熄滅,易然尋思得趕緊尋找一處新的光源,於是繞丹爐而行四處尋找,終於在右側不遠處發現一張石桌,上置油燈一盞,書冊一本,草紙數張。
他點亮油燈,拿起書本,見其上書《妙化道玄清歌引魄咒》,應該是攝魂奪魄的法門,草草翻閱之後,覺得或可一用,於是揣入懷中,將目光投向一旁的草紙。
“九轉還陽丹……取中精之腑,引精汁、輔心血、煉脂膏……娘的,這煉的是個鏟鏟丹”。
中精之腑,也就是膽囊。
精汁,即是膽汁。
回想起剛才所見的粘稠之物,易然心下了然,一陣惡寒。
“……引魄入爐,以陰火煉之……取中樞脂丸,冷丹成。”
引魄煉丹,冷丹。
這兩個詞引了易然的好奇,結合前身十六年的記憶與這三個月的經歷,一陣回溯之後,發現不曾聽聞有這等煉丹之法。
“如此看來,這胖員外攝走阿朗魂魄,便是為了煉丹了。也罷,這丹方我先收著,回去請教門主”。
易然將草紙揣入懷中,正欲前行,突然想起丹方內容,心中一緊,驚道:“膽汁、心血、脂膏!難道說……”
他立即高舉油燈,朝四周望去。
燈火搖曳不止,光明盡頭有異物竄動。
易然邁步前往,只見石牆森冷,牆角處有兩副鐐銬。
左側鐐銬牢鎖死屍,
其面部血肉模糊,上方蒼蠅盤旋繚繞,胸口處有一大片血痂,血痂正中央插有導管,不知是用何材料煉製。 活熊取膽。
易然不自覺聯想到前世所見,心道果真狠毒,這人莫不是被活生生采死的。
他繼續觀望,見右側鐐銬鎖著一名女子,這女子身穿高腰襦裙,腰纏素白緞帶,正是廣縣袁府的製式。
她背靠石牆,胸口處殷紅一片,面容枯槁又氣若遊絲,顯然是還活著。
“袁府消失的侍女,想必就是她了。”易然猜測,心知此行任務算是完成了大半,若能捉住那胖員外,再找回阿朗的魂魄,便算是功德圓滿了。
也許是縱身踏步聲響太大,那女子疲憊地睜開雙眼,從恍惚中逐漸轉醒。
看見易然後,她掙扎著想要抬起手臂,奈何始終無力,隻得從嘴巴裡發出“呃呃”低吟聲,聽起來頗為急促。
正欲上前問詢,後方突然火光大盛,易然轉頭一看,卻是阮師姐和衛師兄手持火把,聯袂而來。
“老么,我們來啦!老么……嘔……”
剛剛還歡脫不已的阮鈴鈴,遭受了視覺與味覺的雙重暴擊,俯下身子嘔吐起來。
傅寒在一旁手足無措,想要輕拍師姐的背部,又礙於男女之別,遲遲不肯下手,看得易然一陣無語。
“這麽快就收拾好了?”易然吐出隱木,隨意問道。
“也不看你師姐是誰……嘔……”
得,吐成這樣也忘不了吹牛的,也只有這麽一位師姐了。
“師弟,情況如何”。傅寒問道。
“那員外跑了,這裡是他煉丹的場所,似乎是想要煉丹救子”。
二人走到近前,阮玲玲強忍惡心,捏起那女子右手一番探察,說道:“胸口有刀傷,應該是短匕所為。失血過多,喂幾粒活血丹就會有好轉……嘔……”
見師姐狀態不佳,易然對衛聲說道:“傅師兄,你照顧好師姐與這名女子,我去尋那地主”。
“一起”。
傅寒趕上,並駕齊驅。
給你機會你把握不住啊。易然內心哀嚎。
“你們去呀,這女子我來照顧便是”,阮玲玲心知兩人照顧女子不便,從腰袋中取出兩張紙符,遞給二人,說道,“這是門主煉製的護符……咳咳……你們拿好了。”
言罷,埋頭照顧虛弱女子,不再理會二人。
易然和傅寒對視一眼,朝密室深處探去,不多時在丹爐正後方的石牆上尋到一處漆黑洞口,竟然又是通道。
二人穿越狹窄通道,來到盡頭,發現有石門阻路。
“門後有人,三個”。
傅寒出聲提醒,他雙目銀光閃爍,內有靈氣隱現。
“三個人?”
易然疑惑不已,將耳朵貼至石門縫隙處,聽見有聲音斷斷續續傳出。
“兒……活……”
“……判官……”
“你騙我!”
“不!”
淒厲的慘叫聲穿透石門而來,二人聞之大驚,當即推開石門。
“呼!”
狂風襲來。
易然手裡的油燈突然熄滅,黑暗如潮水般鋪天蓋地蔓延而來,將他淹沒其中。
狂風停止。
空氣逐漸凝結,呼吸變得異常困難,易然高聲呼救,嘴裡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他環顧四周,發現空間黑暗靜謐,似恆古不變,身處其中,就仿佛是置身黑洞。
師兄的氣息消失了。
一切都消失了。
他慌了。
三個月時間不長,他尚未真正融入這個世界。
一直以來,他將這裡當成是幻想之地,自以為腳不沾地、超脫塵世,能夠肆意揮灑、遊戲人間,卻不料這僅僅半日的所見所聞,便已讓他觸及真實,獲得了前所未有的沉浸之感。
活著的感覺。
此刻情況詭異,危機感滲透毛孔灌注全身,伴隨而來的,還有深深的無力之感。
猶如在前世,遭到出賣時一般。
“好不容易發覺這個世界的樂趣,可不能就這麽沒了”。
強烈的求生欲湧上心頭,化作一股清流淌過靈台,讓易然因缺氧而恍惚的大腦為之一醒。
他捏起阮玲玲送他的護符,用盡全力氣向空中拋去。
“咻”!
金光衝天而起,在半空中盤旋一周後落下,化為金色護罩將易然護在其中,引得周遭空間一陣扭曲。
護罩內,空氣開始流動,易然死裡逃生,貪婪地享受著充盈的氧氣。
變故突生。
虛空中,一隻巨大的豎瞳驀然睜開,緊盯易然。
另有人聲響起,高念:
“幽幽冥土,魂兮歸來”。
“既判善惡,亦決生死”。
“城隍斷案,來者何人?”
這聲音不陰不陽,不男不女,似遠在天邊,卻又近在耳前,余音在虛空中回蕩不休,顯得詭異至極。
易然大口喘氣,不知如何作答。
“來者何人?!”
易然不敢確定,疑惑道:“是在問我嗎?”
“來者何人!”
人聲又至,帶有怒氣。
易然弱弱道:“易……易中天……”
“易中天,你打殺朱姓員外,殘害朱家管事,擄走廣縣無辜侍女,該當何罪?”
易然心中一驚,尋思這人好不講理,怎的亂扣帽子,於是高呼:“他人所為,與我何乾?”
哪知那聲音根本不聽他辯解,斷然道:“狡辯者,罪加一等!判死罪,即刻打入地獄,受拔舌趟油之刑,永世不得超生!”
言罷,虛空中眼球蠕動,從瞳孔中射出一柄三叉戟,朝易然激射而來。
易然欲作對抗,掏出七星寶錢朝空中拋去,哪知寶錢始一離手,便紛紛化作齏粉。
他心中一緊,連忙拔出腰間鐵劍橫在胸前,卻見劍身如細沙般流逝,眨眼間消散不見。
“淦,沒貨了”。
易然驚道。
原本他還有一道金符作為底牌,但是白天給了阿朗防身。此刻只能緊繃肌肉,心想著若是這護罩不能阻擋,便向左右撲倒,躲開這致命一擊。
視野中,三叉戟越來越近,刺尖寒芒可見,眼看便要穿透易然的心臟。
“啪”!
刀光閃爍,空間破碎。
易然從幻境中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