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眉善目的菩薩驀然變為修羅,福榮樓上下一時鴉雀無聲。千山徑直離去,鮮血淋漓的男人冷汗直流,捧著斷手不敢吭氣,毋敏撩起幕籬,笑容甜美,勾魂攝魄的眼神遊離在媚酒野道眉目之間,反教機慮一靜。說書先生不知所蹤,掌櫃幾欲開口,都沒壯起膽來,燕逸怔了怔,旋即大步邁出,和聲應道:“來了。”
女子頷首微笑,是以湘裙未動香先透,情到濃時語還羞,挽臂不多言就腰肢輕擺快步走進天字一號客房。徒留看癡眼的色中餓鬼神迷意動,大肆品味著某出蒼天憐顧的戲碼。
先前仗義執言的好漢趁眾人沒反應過來,趕忙離了樓,邊慶幸又省了場虛情假意杯觥交錯的麻煩邊壓低鬥笠,喃喃自語道:“親娘咧,早知道個個是天恁大的人物,撐死老龍我也不來嘍……”
福榮樓客房,女子折身關門,郎情妾意頃刻蕩然無存。方才毋敏大出風頭不過是興致使然,到這張半新不舊的八仙桌旁可沒她自作主張的份。燕逸放眼看去,也是心頭一驚。四方桃木凳,東坐平生最愛煉負心漢熬米湯的米脂婆蕭舒,西侍相傳讀書破萬卷、行路過萬裡的松竹居士薑安薑文淵。南北的矮凳已被收走,兩位道人正臨窗論道,清雋束冠低眉含笑者世稱歸一道人,神采充溢綰巾負劍者道號廣成子,二人皆以古作號,真名來歷已不可考。四人形態各異,但都是不世出的“高士”,此行隻為一個女人——明月刀。
薑文淵見人到齊,一掃頹態,拊掌笑道:“來了便好。燕小友一路奔波辛勞,本該歇息兩日,但事態從急,實在耽誤不得。”
燕逸強壓不屑之情,不露聲色拱手道:“前輩客氣,明月刀主雄霸武林四十六載,屍骸被盜本就是令人震怒的事,更何況明月刀也流落在外?這賊盜實在可惡。”
蕭舒發髻凌亂,明眼人都能看出這年近八十的老婦人是傷透了心。她語調悲愴,歎道:“明月刀武功已臻化境,證得長生,若非自尋死路,誰又能傷她害她?怎麽說也是一代英雄,不想死後落得如此下場。燕小子,你爹寫的信裡還對你說了什麽?”
兩位道長未置一言,只是與燕逸打個稽首,頌了聲無量天尊。毋敏將一切盡收眼底,偏頸嗤之以鼻,暗暗想道:人死如燈滅,打得好算盤。屍骨?他們巴不得攪個稀爛才好呢,為得一把刀,城牆般的臉皮都不要了。
燕逸自視豁達,此時卻免不得怨憤。生父從前癡慕明月刀,以求戰之名遠遁江湖,十年杳無音訊,生死未卜,僅近月書信一封,害自己如今也要被她的遺物攪擾,不得安寧。念頭一起,哪裡還顧得甚麽明月刀清風劍,索性捉潑撒氣,冷笑道:“他說要為明月刀守墓終生,還吩咐我十年後去接替他哩!”
蕭舒假意拭淚,眉頭緊皺,一連磨碎幾粒香米才遏製下破開他咽喉的衝動。薑文淵急忙圓場,道:“你蕭……姨是關心則亂,才無意說到你的痛處。她與明月刀主乃多年至交,又是女子,你多體諒。”
蕭舒哭聲淒哀。燕逸冷哼,好不厭煩,轉看簷蛛結網。
兩方僵持不下,廣成子掐指一算,與歸一道人交換眼色。後者笑容平和,開口問道:“善信勿怪,貧道與師弟入世尋刀,便是為了封存此物。省教天下妄增腥風血雨,是我這師弟證道關鍵,善信立此功德也能一勞永逸,裨益身心。如此,可知這明月刀的去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