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鋪主人倉促應下,緊著提壺端碗,忙得不可開交。半晌背過身來,使勁將搭肩老久的脫絮抹布甩了又甩,笑眯眯上前收帳,順帶撲輟茶渣塵灰。說書人這才看清老者面容,端是精神抖擻,鶴發童顏,教人神往。他止步抱拳,客氣問道:“老丈好生精神,小子唐突,敢問今年高壽?”
老父形貌脫俗,一張口倒出人意料,只聽他嘿嘿直笑,跟著吭哧半天,用地道不過的永定話答道:“七十八哩!先生過個三五日來看,又漲一歲!再消磨六七月。便是八十大壽嘍——”
一番話說得有頭沒尾,吃茶的客人大多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都當這老兒是累糊塗了。心腸硬又想賒帳的趁勢大罵晦氣拂袖而去,另有善人抖摟出幾枚銅板擱在碗邊,叫他早些收攤歸家。說書人卻不稱奇叫怪,反而目露讚許,逗趣解悶般再問:“如此這般。四十六年之後,老丈時歲幾何?”
老翁蹲在爐前,有一搭沒一搭扇著風,笑道:“這可沒個準兒,誰能活到那時候?折煞老朽嘍。”
說書人換法兒追問:“那四十六、六十六、一百一十六哪個才對?”
老翁大笑:“真有那福分壽數,還不是任我胡說。三十七,五十四,六百六十六也未可知!”
風起青街,貪涼閑客接踵而至,好幾人聽了那渾話忍俊不禁,高聲調笑。廣成子俯身視去,驀然唱道:“福生無量天尊。”
李掌櫃酒水一應減免兩成,大堂恢復喧鬧,仿佛先前只是顛倒荒唐夢。燕逸重整心緒,握拳支桌,緩言道:“明月刀傲世輕物,親友離靠,一生無夫無子,孤守試天峰。武林僅有三人與之近交,分別是清風劍杜容、拂苦和尚元淨、白潭客黃鶴。黃鶴曾親口道明四人年少時結伴闖蕩江湖結下深厚情誼,這是諸位都知道的事。但我想問一問諸位前輩,倘若他們真的交情甚篤,緣何境遇處地大不相同?俗話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憑她與拂苦和尚的本領,再倨傲易怒,不明是非,也不至於淪落在那鳥不拉屎的地方喝涼風罷?”
無人糾斥他言辭粗野,皆作沉思之態,蕭舒眉關緊鎖:“是了,就連我也沒入過峰,隻許在山腳下拜會。試天峰被譽為第一奇峰,探幽攬險者不計其數,這三人之外從不見往返。雲遮寺更怪,不許女眷入門祭祀,不許江湖中人訪叩添香,這又是哪門子的規矩?”
薑文淵見他賣關子,故意拋磚引玉道:“興許是貪戀清靜,不願他人打攪?隱士多此舉,屢見不鮮。”
燕逸避開毋敏撩撥逗弄腰背的柔荑,複笑:“四人一行,兩人成了德高望重風頭無幾的豪俠宗師,另外兩位卻決絕避世。摯友做壽都不登門道賀,乾等著他們前去,數十年不見一回,也算得上情誼深厚嗎?要知道,明月刀與拂苦和尚自打名徹江湖便沒出過各自地界。”
“你的意思是,明月刀、拂苦和尚對杜容黃鶴積怨已久?可依他們的性子,為何任憑二人風光,不直接打殺上去?”蕭舒又問。
燕逸摩挲下巴,躊躇良久,托出實情:“恐怕沒那麽簡單。杜容、元淨、黃鶴,綽號再響,終歸聽過姓名。你們誰又知道明月刀叫甚麽?她身份成謎,橫空出世,大把光陰皆用來畫地為牢,臨故卻托我父親將刀送還清風劍。實不相瞞,我父親就是在送刀的路上被下了毒,這才寄信與我,求我找回明月刀,忠人之事。”
歸一道人扼腕,心知今日是繞不開少年的傷心事,便打算速戰速決。一連串問道:“金玉堂,伏波營,令尊瞑於何處?”
燕逸冷笑道:“秦淮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