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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四十八年》第514章 4人界漢製諸蠻
  同一時間,回到船艙裡的趙新,一邊刷著牙,一邊回想葉佔榮講的“故事”。
  那根鳳簪的樣式沒問題,做工也不是一般工匠能仿出來的。當初和沈璿成親前納征的時候,他就查過明代王妃的飾品。劉大主任還曾想找人訂做兩根簪子,結果做出來的比實物差遠了。
  那麽現在的問題是, 葉佔榮到底想幹嘛?
  鄧飛告訴他,葉佔榮是要給大兒子一家報仇。然後呢?在十八世紀呆的越久,趙新就越不敢小看古人。拋開那點兒見識上的差別,論鬥心眼耍機靈誰也不比誰差哪兒去。
  趙新到現在都不知道去年在潮音寺談判時,和珅究竟是怎麽認出自己的。江藩後來說自己身上有王霸之氣,站在人群裡自然顯眼,不同於常人。
  烏龜才散發王八之氣呢!要說有霸氣, 北海鎮的穿越眾裡劉勝說排第二, 沒人敢說第一。
  事實上在這六年裡,每次帶兵作戰取勝後,趙新同樣會覺得飄飄然,內心的欲望也一次比一次膨脹。然而當他返回另一時空後,現代的環境又不斷提醒他,自己就是一個有些運氣的普通人而已,稱孤道寡沒朋友。
  葉佔榮是個商人,跟沈敬丹一樣,利益最大化才是他們舍家拋業冒風險的動力。從會安搜羅了二十條漁船,這麽大動靜,對應北海軍進攻順化用的船,事後西山朝官府一查就能明白。
  趙新刷完牙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他現在假設自己真的是末代趙王之後,那麽在得知葉家祖上和趙王妃的那段交情後該怎麽做?
  金簪又不是玉牒,這玩意對證實身份一點用都沒有, 所謂的玉牒其實說白了就是家譜。對有野心想當皇帝的家夥來說,鳳簪能算個旁證;不過對趙新而言,葉佔榮那個老奸巨猾的家夥算是打錯了算盤。
  幾乎有那麽一瞬間, 趙新甚至產生了“殺人滅口”的想法。可隨即他又覺得可笑, 這不成了欲蓋彌彰了,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自己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視人命如草芥了?
  算了,隨他去吧。入關前,北海鎮的體制要明確一下,不能再打著前明的旗號讓人誤會了。
  胡思亂想間,趙新昏沉沉的睡了。
  次日醒來吃過早飯,趙新便召集鄧飛、王遠方和洪濤三人開會,討論下一步對安南的方略。
  趙新一上來首先提出了拿回同登和諒山的解決方案,又說了自己了解的關於阮福映的情況,其他三人均表示同意。
  具體來說就是以協助廣南阮福映打下平順和歸仁二府為條件,讓北海鎮在會安征兵,兵源就從明香社這個群體中找。實際上平順和歸仁地區目前並不歸阮光平控制,而是由他大哥阮文嶽管理。歷史上的“西山政權”,其實是指阮家三兄弟。西山朝的第一任皇帝也不是阮光平,而是阮文嶽。
  四年前,阮文嶽在歸仁稱中央皇帝,封二弟阮文侶為東定王,轄嘉定;三弟阮光平為北平王,駐富春。三兄弟各佔一塊地盤,分區而治。
  然而沒過多久, 阮文嶽和阮光平之間就爆發了內訌。阮文嶽荒淫殘暴,甚至連三弟阮光平的妻妾也不放過。雙方又在瓜分北方鄭主財寶和廣南土地的事上分贓不均,終於兵戎相見。
  阮文嶽根本打不過弟弟,不過阮光平念在對方是親大哥的份上,也沒繼續打歸仁城堡壘。雙方最後以板津為界,廣義以南歸阮文嶽,升華、奠盤以北歸阮惠,各自為政。
  實際上“嘉定大屠殺”的真正元凶可不光是阮光平,阮文嶽也是其中之一。
  趙新最後提醒三人道:“會安的這支人馬,一定要掌握在我們自己手裡,絕不能讓阮福映染指。不過嘛,阮福映的實力也是爛的可以。資料上說法國人又給船又幫著訓練了好幾萬人,結果他居然跟二阮有來有往的打了好幾年。”
  洪濤插嘴道:“這說明這個時代的法國人也不怎麽樣!”
  其他三人聽了都是嘿嘿一笑。
  趙新繼續道:“關於呂宋和爪哇,我的意見是先收拾巴達維亞的荷蘭人,然後是馬尼拉的西班牙人。目的有二:第一要宣示北海鎮的實力,讓那些西洋人也好,土著也好,再也不敢打華人的主意,除了要公開道歉,必須賠款!”
  “完全同意!”洪濤拍著桌子大喊:“不答應就開炮!血洗巴達維亞和馬尼拉!”
  “呵呵,”趙新繼續道:“第二麽,就是要明確棉蘭老島的歸屬權,尤其是南部。”
  洪濤眨巴眨巴眼,看著趙新道:“趙王爺,你不會是又盯上了金礦吧?我說你還有完沒完了?合著你打算把全世界的大金礦都收入囊中?”
  趙新苦笑道:“洪大夫,你知道咱們在伯力的那個鋼鐵廠要花多少錢嗎?八噸黃金,最起碼的!何況北海鎮轄地內並不盛產銅礦,棉蘭老島上的那個銅礦可是世界排名第六,亞洲第一!”
  “好吧,你又成功說服我了。”洪濤兩手一攤,無奈的搖搖頭。
  鄧飛此時道:“除了這些還有麽?我記得你好像說過要給英國人搗搗亂來的?”
  “對。多虧你提醒,差點忘了說了。”趙新道:“等你們忙完呂宋的事,要是還有精力,就順便去拜訪一下孟加拉的東印度公司,要是再有往廣州運鴉片的,只要是英國商船,那就看見一艘打沉一艘。”
  王遠方和鄧飛對視一眼,苦笑道:“真把我們當驢使啊!我估計這一趟下來,沒幾個月完不了。”
  “我倒真想和你換換呢。要不你去西伯利亞?”
  “別!南方挺好,咱們這些人裡就你俄語最溜,我可不行。”
  “就是。”趙新又對鄧飛道:“老鄧,你法語強項,阮福映那邊的法國人就由你對付了。小心那個叫伯多祿的神父,天主教在安南手伸的太長了,阮福映跟法國政府簽署的那份條約就是他促成的。裡面割讓的就是會安和昆侖島。這兩處都是咱們目前要控制的,尤其是昆侖島離馬六甲最近,我考慮將那裡以後作為南北航線上的一環。”
  “南北航線?”洪濤問道:“你這是打算直通北海鎮?”
  “對,入關以前是這樣。”趙新說罷,便在牆上的白板上畫了個示意圖。“北海鎮、濟州島、南九州、先島諸島、呂宋、會安、昆侖島、馬六甲、巴達維亞、棉蘭老島。”
  “好家夥,”洪濤倒吸一口涼氣道:“你這野心夠大的!乾脆把澳大利亞也佔住算了,直通南極。”
  “打住吧,這不是十八世紀要考慮的事,再說......”
  趙新正要再往下說,會議室的門突然被人敲響,隨後一名雷神號上的機要員匆匆走了進來,將一封電報交到了趙新手中。趙新打開看了一眼,眉頭微皺,隨即又神色如常。
  鄧飛問道:“有狀況?”
  “沒有。小事情。”
  趙新沒有說電報的內容,而是將報文紙揣進褲兜裡,然後用手裡的筆敲著白板繼續道:“現在廣東人多地少,老百姓渡日艱難,逼得他們出海謀生。說個機密,這事除了你們三個,只有少數幾人知道,現在北海鎮的庫存銀錠已經超過了三百萬兩。”
  鄧飛、王遠方和洪濤三人驚訝道:“這麽多!是你老丈人從滿清掙的?”
  趙新翻了個白眼道:“貿易部的利潤沒那麽高。這些白銀有一部分是開采金礦的伴生品,還有戰場上的繳獲,最後是從島國用北海硬幣套出來的豆板銀提純的。我算過,如果全部鑄成北海元的話,差不多得有三百六十七萬多一點。”
  洪濤突然指著趙新道:“哦~~!我想起來了,當初造新錢的時候,你說過要用咱們的錢去套島國的白銀。乾多久了?”
  趙新點頭笑道:“兩年多了。”
  “哈哈,為什麽我感到這麽高興呢?!”洪濤高興的捶了兩下桌子,隨即又問道:“掙了多少?”
  “截止上個月底,八十八萬三千零一兩。黃金和白銀都有。”
  事實上平太在島國的這幾年裡,趙新除了讓他一步步剪除“萬世一系”、搜集幕府和各藩的情報外,主要工作就是打通和北海硬幣在大阪、長崎和京都商業圈中的大額兌換渠道。
  自從前年北海鎮和幕府簽署停戰協定後,大批北海元和硬幣便堂而皇之的從仙台藩和南九州流進了島國。為了套取島國市面上的白銀和金幣,北海鎮連“分幣”都造出來了;5角硬幣在島國對等2匁豆板銀,而5分硬幣對應的就是兩分銀。
  由於海鎮的鑄幣材料中角幣用的是銅鋁合金,分幣是鋁鎂合金,所以看上去亮光閃閃的。另外銅鋁合金會因氧化發烏,這讓很多島國人都認為北海鎮的銀幣裡含銀。
  趙新最後又對三人囑咐道:“你們到了會安後,讓葉成相帶著鄭連昌的人去暹羅再買三十條千料廣船,咱們再成立一家‘南海商社’,我們佔51%,其余的讓鄭連昌和葉家參股,以後我們免費從廣東送人下南洋,除了種地,還要盡快開辦橡膠農場,再把南洋的物產運到會安或琉球。”
  鄧飛點頭讚道:“我同意!沒人能比我們的機帆船隊速度更快,運的貨更多。等明年把飛剪船造出來,以後整個東南亞的海貿北海鎮說了算!”
  這場決定了南亞未來一百多年局勢的閉門會議從早上一直開到了中午,無數人的命運就在雷神號上的這間會議室裡被改寫,這其中也包括了何喜文和葉佔榮一家。
  “什麽?趙王走了!”
  傍晚的時候,葉佔榮父子又登上了雷神號準備求見趙新,卻被鄧飛告知“趙王”在下午就已經坐船走了。
  看著一臉失望神色的葉家父子,鄧飛感到有些好笑,不過他還是一本正經的道:“正好,我也有事要找你們二位。事情是這樣的......”
  當有所圖謀的葉佔榮聽完關於招兵、買船和“南海商社”三件事,懸著的心終於落進了肚子,這下總算是抱上了北海鎮的大腿,家業興旺發達指日可待。
  又過了一天,當何喜文完成了對順化皇宮“刮地三尺”的行動後,北海軍和何喜文的聯合船隊離開順化向南出發,他們的下一站是會安。
  而退守香水縣城的武文勇和阮文和等人得到哨探消息,確認北海軍已經離開,隨即便迫不及待的派兵北上。然而等待他們的,是被海盜們搜刮的連根毛都不剩的皇宮。
  ......
  黃昏時分,在位於北海鎮鎮中心廣場西側的醫院裡,一個體態婀娜的少女小心翼翼的提著一個三層的“百寶嵌”食盒,來到了一間屋子的門口。她在門上輕輕敲了兩下,就聽屋裡有人道:“進來吧。”
  少女推開門走進屋中,看到床上那人身後墊著枕頭靠坐著,手中拿著一本厚厚的書正攤在被子上。少女眉頭微微一蹙,隨即展顏輕聲道:“王姑娘,我給你送晚飯來了。”
  病床上的王貞儀微笑道:“阿妙姑娘,替我謝謝夫人,讓她費心了。”
  阿妙徑直走到床前,將食盒放在小桌上,又從旁邊拿起一個折疊的木桌,打開後放在了王貞儀的面前,然後才將食盒中的東西逐一端了出來。
  “這是從伯力那邊送來的江魚,冬天肉質最細嫩。老師說王姑娘你不能吃油膩的,不過魚肉可以多吃點。這是腐竹拌芹菜,這是用蟹腿肉蒸的蛋羹,這是雜糧粥......”
  阿妙口中的“老師”就是洪濤的老婆劉大主任,前些年阿妙跟著劉思婷當了兩年學徒,結果小姑娘那時因為經常看不見趙新,變得有些抑鬱。趙新當時一看就有些心疼,於是讓阿妙別再乾護士了,之後就留在了身邊。
  王貞儀有些頭大,看著小桌上滿著滿滿當當,苦笑道:“我哪吃的了這許多,不如你陪我一起吃好了。”
  阿妙微笑著道:“我出來前都吃過了。你每樣都吃點,老師說要補充好營養,再加上充足的休息,這樣病才能好得快。”
  她說完猶豫了一下,鼓足勇氣道:“王姑娘,有件事你別生氣啊。我,我前天給他發電報了。”
  王貞儀聞言,端著粥碗的手停頓了一下,她轉頭望向窗外,從窗簾和窗戶邊之間的縫隙中,能看見的只有呼嘯漫天的大雪。她露出一絲苦笑喃喃道:“太遠了,就算是知道他也回不來的。”
  阿妙聽了眨眨眼,心說你是真不了解他啊!
  等王貞儀慢悠悠的喝了半碗粥,吃了幾口菜,便再也吃不下了。阿妙一看沒脾氣,隻好將東西收了,又陪著她說了會話,內容主要是圍繞著趙新的兒子。
  “......前些天唐姑娘過來教我女紅,進門的時候正好被沫沫看見了。好麽,他晃晃悠悠的走過去,抱著唐姑娘的腿就,就,哈哈哈哈~”
  王貞儀好奇道:“就怎麽了?你倒是說啊。”
  阿妙捂著嘴道:“他一把抱住唐姑娘的腿就叫媽媽,把唐姑娘羞的不行,夫人也氣的說他是白眼狼。結果沫沫居然咧著嘴傻笑,樂死我了。”
  王貞儀剛聽完也是抿著嘴笑,隨即心裡又感到一陣酸楚。之前累倒住院的時候,吳顯寧給她仔細檢查過,囑咐她這次一定得好好調養,否則即便是以後成親了,子息上恐怕十分艱難。
  王貞儀曾跟著父親王錫琛行醫多年,她自己就懂些醫術,等知道自己得了什麽病後,明白吳顯寧那些話不過是安慰罷了。
  自從那個雪天在海邊跟那人有了肌膚之親,王貞儀甚至還想過,等她再跟著老尤學兩年,就嫁為人婦,哪怕是妾室也認了。可如今這病,讓一切願望都成了泡影......
  到了晚上8點,阿妙就回去了,王貞儀剛繼續看了會書,外面的護士就把燈給關了。無奈之下,王貞儀隻好躺在床上胡亂想著,既有數學,也有當初縱馬塞外、角射橫戟的場面,其間還閃現過那個人的身影。
  此時在吳顯寧家中的書房裡,剛回到北海鎮就直接過來的趙新一臉急切的問道:“她究竟是什麽病?”
  “先天性心臟病。”這個詞吳顯寧還是從劉思婷那裡聽來的。“以後子嗣上恐怕......”
  他說完看了趙新一眼,作為沈璿養母的親戚,吳顯寧心想這兩年外間傳聞趙王和王貞儀似乎有點什麽,今天看來果然如此。
  問題是北海鎮不能娶妾可是你趙王親自下的規定,我倒要看你怎麽辦。真要弄個外室出來,自己的同僚,那位負責影像科的王錫琛肯定會滿世界追殺你。
  趙新面無表情的離開了吳家,頂著大雪,深一腳淺一腳的回到了自己家。他的突然出現,讓家裡除了阿妙之外的所有人都是極為驚喜。陪父母說了會話,又逗了半天已經都不認得自己的兒子,趙新這才覺得有些餓了。
  吃飯的時候,坐在一旁的沈璿突然輕聲道:“王姑娘病了,你明天最好抽空去看看。”
  趙新心中一跳,斜眼看向沈璿,見對方一臉平靜,便回了聲“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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