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澤山,四季鎮,木屋之外。
包圍此處的眾多農家弟子此時看著房子,都有些茫然和失措。
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是看起來這棟房子……似乎要塌了!?
在刺耳的吱呀響聲中,終於,木屋的牆壁開始崩裂,伴隨著一聲轟然巨響,整座房子徹底從內向外炸開。
乍一看彷佛無窮無盡一般的‘大圓球’隨著房屋的垮塌炸了出來,嚇了外面的農家弟子,還以為是什麽特殊武器。。
等他們看清楚後,就……更害怕了。
看清後他們才發現,這一個個圓滾滾的東西,分明就是他們今日的目標,神農堂主朱家!
鋪天蓋地的朱家!
和朱家一同從木屋中蹦出來的,還有田虎田仲金先生,以及抱著田言的阿賜。
看著天上地下一眼望去完全數不清的朱家,阿賜用手遮在眼瞼上作眺望狀,忍不住張大嘴巴,一臉驚歎的模樣。
“哇,他一下子變出來好多個啊!”
“喜怒哀樂,三心二意!”
伴隨著朱家一聲分辨不出來源的怒喝,鋪天滿地的‘朱家’假身如同突然活過來了一般,各自使用三心二意點穴手中‘喜怒哀樂’的某一式,開始攻擊周圍的農家弟子。
這些普通農家弟子面對一個個朱家,完全沒有反抗能力,輕易就被三心二意指力點中,各自陷入了某種情緒之中,毫無理智的手舞足蹈,失去了戰鬥能力。
田虎隨手甩弄了虎魄幾下,挑開幾道襲向自己的指力,看著漫天遍地,完全分不出哪個是真身的朱家,不由恨恨的罵了一句:
“可惡!小瞧這個老匹夫了!”
“朱家耍的這是什麽鬼把戲!”
一旁的司徒萬裡應付著周圍朱家的攻擊,同時回答他道,“千人千面……朱家的殺手鐧,是他最大的底牌。”
“我跟在他身邊這些年,都一直沒機會了解,今天也是第一次見。”
一旁的田仲卻隱晦的笑了一下,目光偷偷的瞥了田言一眼。
朱家終於亮出了自己的底牌,可惜……他的克星正好也在這裡!
在漫山遍野的朱家圍攻田虎等人之時,朱家那無跡可尋的飄渺聲音再次響起,充滿怒意的呵責道:
“阿言,你自幼聰慧明理,我原以為你能明辨是非!”
田言平靜的看著鋪天蓋地的朱家,淡定的回應道,“朱家堂主,我無意與你為敵,但農家的每一條生命都彌足珍貴。”
“繼續爭鬥下去,任何一方都會造成持續性的傷亡,受傷害最大的始終只有身為神農一脈的農家本身,我只希望在最短時間內結束一切,將犧牲降至最低。”
田虎和朱家任何一方當上俠魁,都不會放過另一個人。
同時,另一個人也絕不會束手就擒,絕對會殊死一搏。
也許佔據了俠魁大義的人能得到最多農家弟子的支持,能最終能解決掉另一方,但這仍舊會是一場曠日持久且損失慘重的爭鬥。
如果不想農家被自己人內鬥打爛,最優的選擇就是在爭奪俠魁之位的時候,直接就讓其中一方徹底失去抵抗能力。
田言現在就是選擇了犧牲朱家。
面對田言的說辭,朱家不再言語。
你說的也許很有道理,但是……我沒有為你們犧牲的義務。
曲殤更沒有!
司徒萬裡這時候跟田虎說道,“二當家,熒惑之石雖已到手,但絕不可放過朱家,否則遺患無窮。”
他這是害怕田虎光盯著俠魁之位,暫且放過朱家。
這樣的話,他以後睡覺都得睜著一隻眼了。
“那當然,絕不能放過這老匹夫!”
以田虎的暴脾氣,不用司徒萬裡說也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好不容易把朱家逼入絕境,無論如何他也要借這個機會徹底除掉對方,否則之後哪怕他成了俠魁,也要多費不知道多少功夫才能達成這個目標了。
不過話說的很大聲,操作起來卻沒那麽容易。
這些朱家和白鳳利用身法制造出的真實分身不同,只是受到幕後操控的假身,如同提線木偶一般。
這樣的假身雖然能在朱家本體的控制下使用出三心二意點穴手,但實際動作是很僵硬的。
一般的農家弟子拿假身沒什麽辦法,對田虎他們來說則不然,這些假身全都脆弱不堪。
然而,一個兩個,十個八個,甚至十幾個乃至幾十個他們或許能輕松應付,並一一解決。
可一百兩百,三百五百,甚至更多的‘朱家’,就算是他們也很處理了。
不是打不過,而是‘殺’不完。
在田虎等人被鋪天蓋地的朱家假身纏住的時候,旁邊的一條昏暗小巷子裡,劉季躲在一堆雜物後面,小心的觀察著局勢。
剛才朱家發動千人千面的時候,並沒有忘記這個差點被自己冤枉的好弟兄,順手解開了他的穴道。
於是劉季就趁著混亂躲到了這裡。
之所以沒有直接逃走,一是因為他還在擔心朱家的情況,二是因為並不好跑。
雖然這一片區域幾乎充滿了朱家的身影,田虎一方的人基本全都被纏住了。
但田虎一方的人並不都在這裡。
實際上,大部分人還是被安排在四季鎮的外圍,負責封鎖整座鎮子。
他逃出裡面這個小圈,也繞不出外面那個大圈。
已經受了重傷的劉季可沒把握突破對方的封鎖圈。
在他緊張旁觀形勢發展之際,突然有人拍了他後背一下。
劉季嚇了一跳,差點沒叫出聲,第一時間轉身,才發現原來是朱家。
“呼……”心差點跳出嗓子眼的劉季舒了一口氣,旋即有些興奮的壓著嗓子說道,“大哥,你這招太神了,竟然能鬧出這麽大的陣勢!怎麽不早用呢?”
“呵呵……”朱家慘笑一聲,語氣低落的回道,“發動千人千面,需要我以三心二意之法,將內力發散出去用以指揮假身戰鬥。”
“此招雖然厲害,卻極度耗費心神,幾乎要牽絆住我的全部精力,而且使用一次需要耗費我二十年的功力。”
“以我畢生修為,總共也用不了幾次,不到萬不得已我……咳咳!”
話說一半,朱家突然捂著心口劇烈咳嗽起來。
他的狀態一出問題,外面的許多假身立刻有所反應,失去了控制僵在原地。
劉季看朱家這副樣子,立刻想起了之前發生的一切:
“大哥,是司徒老混蛋那一掌……”
朱家無力的癱靠著雜物箱,好不容易才止住咳嗽,抬手示意劉季不必多言,語氣悲愴低落說道:
“如今我受傷了,千人千面撐不了太久。”
“兄弟,我對不起你,我害了你,更害了曲殤!”
“老哥我今日是走不出這四季鎮了……但你還有機會,我去吸引他們的注意力,你趁機逃走。”
“別啊!大哥,咱們還有機會的!”
劉季不想朱家出去送死,趕緊拉住他勸說道。
朱家搖了搖頭,“沒可能的,他們的目標就是我。”
“不用為我擔心,老哥我不會輕易死掉的……無論如何,我也要拉著司徒萬裡給曲殤陪葬!”
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朱家的語氣低沉而可怖,宛如真正的惡鬼一般。
他現在完全豁出去了,就想死之前給曲殤報仇。
朱家是農家六堂堂主中最圓滑,最世故,最八面來風的人,但他也是最看重兄弟義氣的人,只是極少有人真正能被他發自內心的認可。
曲殤正是其中之一,甚至可以說是最重要的一個。
司徒萬裡和劉季之前也算不上,直到兩人身負重傷依舊前來和自己共同面對強敵,朱家才真心認可二人。
結果他就被其中一個背叛,並因此害死了自己最重要的兄弟……
如果還有活路,朱家一定會選擇君子報仇法。
但此時的他確實已經無路可退,日暮途窮,迎接他的唯有死亡了。
所以他現在只在乎兩件事——為曲殤報仇,讓劉季活命。
這一次劉季沒能再拉住朱家。
無可奈何的劉季也只能趕緊追上去。
朱家講義氣,他也一樣。
他同樣遭受了背叛,並眼看著兄弟因此而死。
朱家希望他活著,他也一樣。
………………
大澤山,四季鎮。
被朱家的無數假身一直騷擾糾纏的田虎此時兩眼冒火,怒罵道:
“該死的朱家……趕緊給我想辦法把那個老匹夫找出來!”
他這句話並不是針對某個人,而是對著所有自己人。
金先生和田仲顯然沒辦法處理朱家的殺手鐧,普通農家弟子更不行。
不過這裡恰好有一位能破解千人千面的存在。
田言平靜的聲音及時在田虎等人耳邊響起,“朱家的千人千面確實威力神奇,但它存在一個致命的缺陷。”
“朱家可以分化出千百道假身,可功力是無法複製的,他的所有假身都只能在他的操控之下行動。”
“真氣的流動是無法騙人的,也是無法隱藏的。”
朱家的假身和他長相一模一樣,自然讓人難以找出他的真身。
但是二者的‘氣’可不同。
假身只是被朱家以內力操控的傀儡,它們體內的真氣流動路線極為固定,就是三心二意點穴手的行氣路線,最多就是‘喜怒哀樂’四種手法有所差別。
朱家本人的真氣流動卻遠比假身要複雜的多。
而且二者之間的‘氣’有著明顯的關聯,是從真身流向假身,所以只要能觀察到‘氣’的流動,就能一眼分辨出真身何在。
當然,觀察‘氣’的流動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並不是單純用肉眼能觀察到的,必須要有一定的特殊手段。
而作為農家大小姐的田言,雖然自幼體弱多病,不能習武,卻恰好修習過一門特殊的觀氣之法。
這一點,田虎他們都知道。
聽到田言的話後,田虎立刻意識到了解決的辦法,大喜過望道:
“這麽說來阿言你的察言觀色就是他的克星?”
“太好了,不愧是我們農家的女管仲,沒有辜負大哥對你的多年栽培!”
“阿言,趕緊找出朱家那個老匹夫,把他解決掉,徹底一勞永逸!”
在田虎興奮的聲音中,田言灰褐色的眼眸中逐漸蒙上一層熠熠生輝的金光。
田言視線中的一切全都清楚的映照在金光閃閃的眼眸之上,最終化作視覺信號進入腦海。
秋水明眸,察言觀色!
這是一門觀氣法,也可以說是瞳術,是旁門左道中的旁門左道。
不僅存世數量極少,而且全都極難修煉,且……普遍用處不大。
之前說過旁門左道練成後普遍很有用,但瞳術卻是個例外。
如果隻說作用,瞳術其實很有用,比如田言的察言觀色,可以透過肉體觀察一個人的氣息流動。
這個氣息,指代的可不遠不止是真氣,覆蓋范圍很廣。
這一點無論是應用於戰鬥,還是醫術,亦或是輔助修煉等各個方面,都有很大幫助。
但正如拋開劑量談毒性是耍流氓一樣,拋開代價談用處也是如此。
修煉難度過高讓瞳術的用處毫無意義——等你把這玩意練成了,大好的時光早就耽擱了。
如果是可以隻用於實戰中的瞳術,比如直死魔眼,電眼逼人,或者是瞪誰誰懷孕這種倒還好,就當練了一門邪門武功。
可絕大多數的瞳術都是純輔助用的,比如說田言的察言觀色。
你想在戰鬥時用,就得再去練武,你想配合醫術使用,就得去學醫,其他方向也是如此。
那麽問題就來了——時間都去哪兒了呢?
所以瞳術這玩意,從來只有絕對的天才和閑逼才會去觸碰。
所以……瞳術很罕見。
朱家知道田言會察言觀色,這在農家內部不是什麽秘密,因此他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的千人千面拖延不了多少時間。
司徒萬裡給他造成的傷勢反而影響不大了。
此時,在田言的視線中,一切現實物質都蒙上了一層灰暗的陰影,與之相對應的是每個人身上高亮的氣息流動線路。
農家弟子體內的普遍簡單而紊亂——正常人,乃至實力不夠強的江湖人氣息就是亂的,他們或許會控制自己的氣息變得規律,但那只是他們認為的規律。
實際上,還遠稱不上規律,畢竟每個人的氣息都是紛亂的,駁雜的,你能調整一類,卻未必能調整另一類。
而朱家的諸多假身身上的氣息流動則要簡單純粹的多。
它們沒有活人應有的生氣以及呼吸,只有最純粹的真氣流動,而且是沿著四種固定規律運轉的真氣。
那代表著三心二意點穴手的‘喜怒哀樂’四種手法。
同時,空中此時飄蕩著無數的‘絲線’,那同樣是流動的氣息,是朱家的真氣。
線的一端連接在朱家的假身上,另一端蜿蜒綿延的飄向街道深處,連接著朱家的真身。
他的位置,暴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