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2年11月26日，星期六···

　　那以後的一個星期，索隆有點著魔，不管有沒有消息，天天中午都去對賭行交易。在那裡，他也經常會遇到利弗莫爾。但是一來兩個人的本金都已經夠了，二來那天他就發現，利弗莫爾對他的消息，其實並沒有什麽興趣。兩個人也就各做各的，不再有什麽股票方面的交流。

　　也許一個人倒霉到一定程度，就不會更倒霉了吧，他這周的手風居然很順，現在，他手上已經有二十五美元了。昨天他又得到了一個消息，說DCB公司的大股東要增持了，股價一定會漲，他買了十美元。父親還在醫院，他留下了十五美元應急。

　　早上郵局通知他有一個包裹到了，是他的未婚妻寄來的，他打算第二天休息去取。這時醫院突然發來了通知，說他父親的病情惡化了，他趕忙在公司請了假，來醫院看望父親。

　　索隆到醫院的時候，他的父親蒂托·蒙特爾已經神志不清，呼吸急促了。他聽說其他病房有病人在用一種叫鐵肺的東西，治療效果很好，希望自己的父親也能用上，可是被今天在住院部值班的庫克醫生拒絕了。

　　他掏出了自己僅有的十五美元，又從父親的皮夾裡找到了三十美元，其中一張十美元還是被撕成兩半之後又粘起來的，他知道就是父親就是為了這十美元才進的醫院。他希望庫克醫生可以通融，但這種事情並不是庫克可以做主的，況且他今天被自己的臭襪子給惡心到了，到現在還沒有地方撒氣。他不但沒有同意，說話還比平時更刻薄了。索隆怒上心頭，聲音也大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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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吉洛醫生和林聖陽在隔壁的病房，他們的爭吵聲聽得一清二楚。安吉洛醫生並沒有出去，他現在很為難。鐵肺的療效現在他們都已經看到了，用到老蒙特爾身上，效果應該是立竿見影的，可是現在，他們只有兩台。鐵肺給哪位病人使用，安吉洛醫生可以一言而決。昨天那個馬車夫和工人最先發病，很快進入了危險期，安吉洛醫生就直接把鐵肺給他們用上了。隨後老蒙特爾和那個家庭教師也發病了，情況似乎比前兩位好一點，醫院沒有更多的鐵肺了，也就只能這麽維持。

　　現在兩個鐵肺，四名病人，很大程度上，選擇讓誰用，就是選擇讓另外兩人先死。

　　安吉洛醫生只能默不作聲，和林聖陽一起在病房裡聆聽。

　　林聖陽隔離的這些日子，接了不少書和資料來看，總結了一些自己的想法，還沒來得及向安吉洛回報，趁這個空閑，就把自己手上建議書交給了安吉洛醫生。安吉洛醫生結果，一邊聽著隔壁的對話，一邊翻閱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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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庫克今天滿腦子都是臭襪子的事情，他平日得罪的人太多，雖然最大的嫌疑人是林聖陽，可昨天他是被關在隔離病房的，還有兩三個人在庫克的懷疑名單裡，可始終確定不了到底是誰。

　　安吉洛醫生和林聖陽一起進來的時候，他是知道的，無論昨晚的事情是不是林聖陽做的，他一定已經知道了。自己昨晚那麽趾高氣揚地要趕他走，一轉身卻被塞了一嘴臭襪子。他可不想對著林聖陽那種嘲笑的眼神，於是找個理由避開了。

　　這幾個病人他自己都沒有治療的權限，只能看個門擋住閑雜人等，外加發生意外時當個傳聲筒去喊人而已。林聖陽卻這麽得安吉洛的信任，剛一解除隔離，安吉洛就帶他過來熟悉病人，這讓他一想起來就妒火中燒。

　　但安吉洛醫生和林聖陽在病房待了這麽久，卻是他沒想到的事情，他還以為，他們早就回去了。

　　索隆忍住氣，再次哀求，庫克心中有一種錯覺，仿佛自己成了上帝的化身，操控了對方的生死。他冷笑說:“誰的命不是命?憑什麽要把別人從鐵肺裡面趕出來讓你父親進去?

　　這麽想救你父親，你自己買一台鐵肺啊！”

　　這話道理上沒有錯，索隆也找不到什麽理由反駁，但自己買一台鐵肺這種事情，自然是不可能做到的了。索隆手上拿著四十五美元，試圖交給庫克。如果是其他什麽事情，四十五美元雖然不多，庫克其實也是願意賺的，可是鐵肺一共只有兩台，選擇讓誰死這種事情，根本輪不到他做主。於是他做出一副很清高的樣子，再次大聲地拒絕了。

　　索隆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他家是四年前才搬到波士頓近郊的，他從小住在德克薩斯州的沃斯堡，可以算是在馬背上長大的。美國人以健壯為美，他這些年雖然工作不順，也沒有放棄鍛煉，小麥色的皮膚和線條分明的肌肉一向是他引以自傲的優點。這時他憤怒起來，呼吸開始有些急促，雙拳不由自主地握緊，肌肉漸漸隆起。他心裡痛恨自己的無能，強忍著眼淚，眼眶已經微微發紅了。

　　他之前低聲下氣的時候，庫克洋洋自得，趾高氣揚，但現在他臉色陰沉下來，庫克突然就開始害怕了。庫克回想起來，剛才自己把話說得滿了，要是老蒙特爾死了，索隆怕是要遷怒於自己。聽他口音應該是得克薩斯州過來的，說不定之前還殺過人呢……

　　他想，這幾個病人反正不是他負責的，看情形也不可能交給他了。安吉洛醫生似乎是察覺了他之前的幾次小動作，對他的態度越來越差，以後怕是要有麻煩了。於是他開始推卸責任:“這件事情呢，其實也不是我可以做主的……你父親是安吉洛醫生負責的，只要他同意，你父親就可以用鐵肺了……或者你也可以問問一個叫林聖陽的華人小子，他說什麽，安吉洛醫生都會同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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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吉洛醫生和林聖陽在隔壁無奈地對視了一眼，知道自己躲不過去了。

　　安吉洛醫生快速翻閱完了林聖陽的建議書，然後又翻回來認真閱讀第一條:三十多年前，美國發生過一次疫情，當時有一位醫生想到，給重症病人注射鹽水來幫助他們補充水分，當時的幾條記錄看療效是有的。和鐵肺一樣，鹽水並不能直接把病治好。但是很多病人是重病和無法飲食導致脫水，這才加重病情的，注射鹽水多少解決了一部分問題，延緩了病情，病人自身抵抗力夠強的話，活下去的幾率自然也就增大了。但他想到這個方法時，當時的疫情已經接近尾聲，沒能多做幾次測試，所以只是寫了一篇論文了事，這幾十年來，也沒有受到什麽關注。這很可能是一種行之有效的治療方式。

　　林聖陽在這條建議上做過標記，顯然是想過要和安吉洛醫生詳談的。現在時間緊迫，安吉洛醫生指著這條建議對林聖陽做了示意，然後收起建議書，和他一起走了出來。

　　庫克醫生見到他們出來，又是一陣尷尬，心想還好自己剛才只是推卸了一下責任，沒有說出什麽更不堪的話來。找了個理由，急急忙忙走掉了。

　　安吉洛醫生和索隆打了招呼，向他解釋了一下他父親目前的病情，然後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林聖陽。林聖陽接過話題，和索隆說起了自己的發現，向他聲明注射鹽水這種療法的實驗次數不多，很難保證效果，也不確定有沒有副作用，只能作為實驗性醫療。但如果索隆願意接受，那麽下一台鐵肺到貨時，就會優先給他父親使用。

　　索隆家的農莊隻留了母親一個人操持，父親怕她堅持要來探望，影響農莊的運作，之前和索隆說過，不要通知母親他生病的事情。所以現在，只有索隆一個人來做這個決定了。他其實也並沒有什麽選擇余地，只能千恩萬謝地接受了。

　　索隆的父親注射了鹽水之後，呼吸漸漸平穩了。看來這種療法真的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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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庫克醫生感到非常難堪，躲到了一樓。他發現，一樓又多了幾張陌生面孔，一問才知道，都是醫院今天招聘的。他去人事部查了一下招聘資料，發現有保潔，有警衛，甚至還有醫生和護士。

　　庫克醫生有點惱怒。 安吉洛醫生拒絕了任何行政職務安排，其他人資格聲望都不如他，也就都得不到任命。他自認為，他做的算是副院長的工作了，可是總有很多事情，他是事後才知道的。之前也有好幾次，院長越過他直接招聘員工，而那些員工，往往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忙什麽，就沒見他們做過什麽正經事情。他向院長提議要員工遞交周報，每個月要考核業績，可是都被院長給否了。

　　院長手眼通天，總能不時拉來捐款，所以醫院並不差錢。但是事情不該是這麽做的。

　　他又去隔壁的會計部翻查帳目，發現醫院給了工廠大筆定金要求追加鐵肺。他問會計一共打算買多少台，會計的回答是:工廠能生產幾台，就買幾台。而且之所以付這麽多定金，就是希望工廠多招些工人，把產能給提上去。

　　他倒吸了一口涼氣，“難道是真的要出大事情了?”他心裡這麽想著，突然看到前面又亂了起來。

　　“什麽事情，為什麽這麽多人?”他問身邊的護工。

　　“那種病人又來了。”那名護工回答，“這次來了八個。”

　　庫克覺得背脊發涼，已經驚出了一身冷汗，可是轉念一想，心裡又是一喜。

　　“史密斯太太！”他跑到護士站，拉住了一名老護士，那是他的鄰居。

　　“您晚上下班時能不能去一趟我家，和我太太說一聲，接下來一個月，我都不回家了，我要加班。”

　　他又是緊張又是興奮，心裡暗想:“要出大事情了！這次，我一定能當上副院長了！林醫生，你等著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