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染病區的隔離病房是禁止陪護的,沙隆從醫院出來,看看還不到午飯時間,就順路去了郵局。
拆開包裹,裡面是他和未婚妻妮可·弗萊的幾張老照片,以及之前送給對方的一些小禮物,頂上還放著一封信。沙隆心裡隱隱覺得不妙。
他打開信一看,果然,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這三年來,沙隆一事無成,賺的工資也都輸在了股票上,連日常生活都往往要父母寄錢來貼補,與妮可更是聚少離多,天各一方了。最近發生了水災,他家和妮可家裡都損失慘重,妮可和他同歲,都已經二十二了,在這個時代,她已經是老姑娘了。她思前想後,終於決定退婚了。
沙隆家和妮可家是世交,他們自幼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因為某些事件,兩家人被迫從德克薩斯州的沃斯堡搬到波士頓,分擔著同一個秘密,更是變得親如一家。
但是自從到了證券公司工作後,每天看著衣著高貴的客戶們出出入入,他總覺得自己也應該是其中一員,看著股價在黑板上不斷變化,幻想著自己有一天能成為和他們一樣的上等人,住在大房子裡,雇一個穿著漂亮製服的馬車夫,生七八個兒女,男孩們個個會打棒球,女孩們個個會彈鋼琴……
他也知道,客戶們進進出出,三年前的老客戶,現在早已不剩幾個了,大多數人都虧本了吧。但自己,又怎麽會是那些“大多數人”呢?自己,是一個頂頂聰明的人啊。
老馬丁就是太貪心了,漲起來不舍得拋;約翰先生就是老管不住手,沒把握的時候也做去交易;蓓蕾莎就是太膽小,稍微跌一點就割肉……至於自己,自己犯的每個錯誤,當時都有檢討過啊,只是後來老是要忘記,一不小心就又犯錯誤了吧。只要下次,再小心一點就好了啊。
他覺得,自己早晚會有錢的,早晚會和她一起搬進大房子的。可是,她終究不肯等到那一天。
要是現在就有錢了,那該有多好啊。
他想起了DCB公司的股票,昨天買了10元,今天應該漲了吧。DCB公司的股價已經跌了許久了,他們公司的業績最近不太好,但跌得這麽多了,大股東也確實該著急了,所以,在低價的時候從市場上買回股份來維持價格,也是很正常的操作。
他想自己如果再買35美元,DCB公司最近跌了這麽多,要是漲上一倍,那自己就可以賺20倍,也就是900美元。
不知道鐵肺是什麽價格呢,500美元應該夠了吧?如果還能剩下400美元,那妮可應該就不會和自己分手了吧?
他這樣想著,回家把包裹放好,把信放進公文包,拎起包來,進了對賭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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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黑板的角落寫了一條毫不起眼的消息:“DCB公司董事長宣布,增持公司股份,增持總額不超過十萬元”。
當天,DCB公司股價暴跌。
因為,增持的總額,是“不超過十萬元”,一元錢,也是不超過十萬元。DCB公司的老板以為自己很聰明,發這樣一條似是而非的消息,就能把股價維持住。很可惜,之前已經有幾家公司這麽做過了,投資者都已經花錢買過教訓了。
所以,這條消息一出,投資者們就都知道,DCB的董事會已經黔驢技窮了,他們再也維持不住股價了。這條消息成了壓垮DCB公司股價的最後一根稻草。
沙隆·羅威看著DCB公司股價在黑板上的變化,他的心情是麻木的。
發電報是需要時間的,波士頓的消息總要比紐約慢幾分鍾,在消息出來之前,他就已經爆倉了。 .
沙隆·羅威拎著自己的公文包,失魂落魄地坐在查爾斯河邊公園的長椅上,呆呆地看著河上來往的船隻。此刻,他的人生灰暗一片,眼前的草木漸枯,河岸冷風拂面,路人行色匆匆,然而,他仿佛什麽都感覺不到……他只是呆呆地坐在長椅上,他的公文包裡,放著那份退婚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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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梅娜·維爾德今年十九歲,波士頓的上流社會,有一半的男孩子在追求她。
她家的祖上,可不是坐著五月花號來的窮鬼。維爾德家族是英國著名的世家貴族,雖然她家是旁系,可也還有著男爵的封號呢。在美國男爵的封號不被承認,但家裡的錢,大家總歸是認識的。
她父親已經過世了,哥哥肯特·維爾德繼承了父親的產業,在經營龍蝦和紅酒生意。同時他也繼承了父親在政治上的能力和人脈,擔任了波士頓的不分區議員。現在,他已經在競選波士頓市長了。
希梅娜早早就進入了社交圈,她家的客廳,就是波士頓上流社會的聚會所,整個波士頓,人人以到她家做客為榮。
大家都說,她是整個波士頓最漂亮的女孩子。而對她來說,最開心的事情,就是在那些男孩子的話語和眼神裡證明這一點。
今天,她帶著侍女愛莉卡來查爾斯河劃船。已經是十二月了,今年的天氣有點反常,到現在都不怎麽冷。但查爾斯河,離往年結冰的日子也已經不遠了。可是那又怎樣?她是維爾德家的小姐,全波士頓最美麗的女子,人見人愛的希梅娜,她想要劃船,又怎麽可能是這點區區冷風可以阻擋的?
“我如今隨遇而安,善於混日子。盡管這種種從未使我喜歡,縱然世上的樂趣都已飛逝,有什麽悲哀能再使我心酸。
給我拿酒來吧,給我擺上筵席,人本來不適於孤獨的生存。我將做一個無心的浪蕩子弟,隨大家歡笑,不要和人共悲慟。”
她口中輕聲吟唱著拜倫的詩篇,眼光漫無目的地看著河岸。然後,她看見了沙隆·羅威。這是一個俊俏的男子,他有著一頭濃黑的卷發,小麥色的皮膚,健壯的身體,剛毅的面容,眼神憂鬱,略微顯得有些窮困潦倒,不知在想些什麽。
隔了一會兒,她見這男子從包裡拿了一張信紙,在上面寫了些什麽,然後,折成一隻小船,放在河上,讓它飄了下來。
“這是寫給我的麽?”希梅娜心中起了好奇心,然而那男子的眼神,自始至終沒有看向過她。
“他的眼裡沒有我”,希梅娜心裡明白了,但卻有點不甘心,她憤憤地摘下帽子,扯開圍巾和面紗,然而一陣冷風拂過,她終究還是把它們戴了回去。
紙船終於還是漂了下來。她讓愛莉卡劃船靠近,自己伸出一支船槳,撈起那隻紙船,打開一看,原來是一段小詩。
這也是拜倫的詩,拜倫的詩,她每一首都會背:
我看過你哭——一滴明亮的淚
湧上你藍色的眼珠;
那時候,我心想,這豈不就是
一朵紫羅蘭上垂著露;
我看過你笑——藍寶石的火焰
在你之前也不再發光;
呵,寶石的閃爍怎麽比得上
你那靈活一瞥的光芒。
……
希梅娜知道這首詩不是寫給她的,可是,那又怎樣?她還是把紙船收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