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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庫》第2章 黃竹嶺
  蒼玉城是堉州東北軍鎮,因位於蒼屏山與玉盤山之間而得名,城內設督尉府主管全城事務。都尉府議事大堂按照軍帳設置,堂前安放一條長桌,兩側分列兵器架。此時,督尉衛雒正坐堂前,一臉冷硬,仿佛剛出土的千年活屍,他身前的長桌上正放著鐵遊兩人從樊靖忠身上搜出的油布包,而鐵遊、杜長翎兩人分列兩側,稟報劫殺通堉鏢局的情況。

  聽鐵遊說完,衛雒一張冷硬的臉上沒有絲毫變化,低頭略做思考說道“這次你們兩人做得不錯,我回堉陽將此事稟報王爺,你們兩人留守,鐵遊負責駐守城內,長翎帶人去黃竹嶺盯住,但不可輕舉妄動。”吩咐完府內事宜,不到半刻,衛雒就帶著兩騎出城,往堉陽而去。

  男子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的主角叫任甫存,也就是在鏢局長大,鏢局的副鏢頭是他的父親,他從小跟父親學武,後來長大也做了這家鏢局的鏢師,鏢局的鏢師還有很多,有個瘦瘦的姓侯,大家都叫他瘦猴,有個矮矮胖胖的姓高,最不喜歡別人說他矮,所以大家都叫他竹竿兒,有一個叫孫英,有一個叫劉五,還有好多好多,他都記得名字。最近一次,鏢局在堉陽接到大活兒,鏢局的鏢師全都要去,連多年不出面押鏢的總鏢頭都親自押鏢,後來鏢被劫了,總鏢頭死了,他的父親也死了,還有好多好多人都死了……

  突然男子從夢中驚醒,一睜眼看著的就是幾根原木做成的房梁,還有房梁後的茅草。他呆呆望著房梁,和幾千年前自己的那些先祖一樣,思考著古往今來無數人思考過的問題—我是誰,我在什麽地方,我要做什麽?多年以後他一直記著那幾根房梁和茅草,可這三個問題的答案卻越來越模糊,但這時的他很快就知道這三個問題的答案。

  一股濃烈的藥味鑽入鼻孔,男子漸漸恢復了對這個世界的記憶,自己好像就是夢中的那個任甫存。清醒後任甫存想看看自己在什麽地方,他用力起身,可身體似乎被千斤巨石壓住,沒有一點動作,他繼續用勁,突然胸口卻傳來一陣劇痛,所有的力氣仿佛消失了一般,口中不自覺地發出一聲低吟。

  任甫存仔細打量眼前這人,眼中滿是疑惑,除了面部之外,頭髮、衣服全身上上下下都乾乾淨淨、整整潔潔,就連指甲也修剪得整齊劃一,就像一張抹得一塵不染的書桌、亦或是一盞潔淨無垢的茶杯,看不出有半點汙漬。

  中年男子看出任甫存眼中的疑惑,欣喜地說道“這兒是黃竹嶺,我是人稱素手懸壺的馮太淵,你不認識我對不對,不認識我好,好…”

  任甫存從馮太淵的話中感覺出自己似乎應該是他所救,問道“是你救了我?”

  “救你的不是我,是這黃竹嶺的當家俞行舟。但如果不是趕上我在這黃竹嶺采藥,在他這兒住幾天,他就算救了你,也未必救活你。”馮太淵似乎對自己醫術很自信“行了行了,你傷勢很重,還是躺下休息吧,到換藥的時候我再來。”說著就把任甫存扶著躺下。

  沒多久,馮太淵又帶著一個十八歲左右的少年進來,少年手裡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白米粥,亦步亦趨跟在馮太淵的身後,眼神卻越過馮太淵的肩頭,調皮地打量著躺在床上的任甫存。

  來到床邊,少年右手端粥,左手將任甫存扶起。馮太淵在旁邊看著,並沒有幫忙的意思,只是出聲提醒少年動作要慢一點。

  任甫存坐起後,本想接過少年手中的碗,可手上一用勁,就扯動到胸口的傷勢,

臉上流露出痛苦的表情。  少年看到任甫存臉上痛苦的表情,關切地說道“你還是好好坐著吧,我來喂你。”不待任甫存反應,就舀起一杓粥伸到任甫存嘴邊。

  看著眼前的粥,任甫存臉色微紅,張口不是,不張口也不是。

  “這是我徒弟駱青,你現在受傷不便,暫時由他來照顧你起居,你不必不好意思。”一直觀察任甫存的馮太淵看他臉色變紅,知他定是覺得不好意思,說道。

  聽了馮太淵的話,任甫存終於張開了嘴,吞下駱青伸過來的粥。

  “老馮,他這個傷多久能好。”

  “一個月左右。”

  “不是吧,你可是神醫哎,要這麽久嗎,是不是你醫術不行。”

  “小崽子,沒大沒小的,師父都不叫,放心,再過幾天他就可以自由行動了。”

  “這還差不多,要不然我對你的醫術都懷疑了。”“任大哥,你不要多想喔,我可不是不願意照顧你,只是一天躺在這床上我都替你難受。”駱青一邊喂粥,一邊和馮太淵聊著,想是怕任甫存多想,駱青立即解釋道。

  “這小子就這德行,你不要在意。”馮太淵見任甫存手動了一下,也跟著解釋道。

  任甫存本想要拿過碗自己吃,但兩人這一說,也就不好說什麽。

  半炷香左右,一碗粥終於見底。駱青本打算再去添一碗來的,可任甫存表示自己已經吃飽了,並向兩人道謝,才在駱青的攙扶下躺下休息。

  第二天,馮太淵來換藥時,又帶來兩人,一人杵著拐杖,另一人右手被布條捆住,掛在脖子上,正是被救另外兩名鏢師陳啟旺和李四福。

  兩人急急地走到床邊,看到胸口處被包得嚴嚴實實的任甫存,眼角不由地濕潤了起來,聲音哽咽地叫了聲“甫存”。

  任甫存緩緩睜開眼,看著眼前兩人,腦海中不斷在回憶著,聲音略有疑惑地說道“陳大哥、李大哥,你們這是…”

  來的時候馮太淵就告訴兩人任甫存經歷劇鬥,受傷較重,為了減輕他的疼痛,用了不少麻藥,可能對記憶有所損傷。這時見任甫存還記得自己,激動地說道:“先換藥,先換藥。”

  換藥時,兩人將鏢隊被劫後的事情詳詳細細地告訴了任甫存。

  那日,俞行舟出現救下三人後,便將三人帶回黃竹嶺醫治,陳啟旺和李四福兩人傷勢不算太重,包扎後休息一晚精神就恢復得差不多了,可任甫存傷勢過重,被馮太淵帶走醫治,兩人一直不知他傷勢如何。昨日聽馮太淵說任甫存已經醒來,兩人這便央求馮大夫今日帶上他倆。

  說話間,馮太淵已經換好了藥,兩人本想再待一會兒,可馮太淵神色嚴厲地告訴兩人任甫存需要多休息,兩人這才悻悻然跟著馮太淵離開。

  蒼玉城內,衛雒風塵仆仆地趕回都尉府,就立即召鐵遊和掌史秦泰前來。秦泰本就在府中,接到通知立馬就到,而鐵遊已去營中。鐵遊急急忙忙從營中趕來,衛雒便問道“長翎那邊有什麽動靜?”

  “一切都還正常,被俞行舟救走的三個通堉鏢局的人也看到離開。”

  “好,鐵遊你通知張熙北挑選一千弓手,一千步卒三百騎兵,秦泰你備齊士卒五日糧草,明日五更造飯,卯時起鼓,辰時出發,隨我剿滅黃竹嶺。”衛雒心中似乎早有定計,吩咐兩人道。

  兩人按照衛雒安排,領命後立即下去準備。

  黃竹嶺上,任甫存所在的茅屋,臨近後崖,與山寨相隔較遠,原本是俞行舟偶爾過來清修的地方,自己的好友馮太淵來後,便騰給馮太淵居住,很少有人來打擾,後來又作為任甫存的靜養之所。

  轉眼間鏢隊被劫已過多日,任甫存傷勢漸好,這日任甫存起身出門,看駱青不在,便獨自一人行到後崖。

  這黃竹嶺地勢陡峭,遍嶺多見黃竹,景色優美,後崖是一處二十多丈的絕壁,崖下一片竹海連綿不絕,在山風吹動下,綠浪一浪接著一浪地舞動著,風景絕佳,但綠波下的雲譎波詭和暗流湧動,誰又能看得清呢。

  任甫存站在崖邊,一個人靜靜地看著不斷起伏的竹海,耳畔傳來竹葉摩擦的沙沙聲,回想起一件件往事,感覺就像一場別人的演出,如此的不真實。

  “這兒很美吧!”一個聲音將任甫存拉回了現實。尋著聲音望去,是一張如岩石般冷硬的臉,仿佛千百年不曾有過一點表情。

  “嗯,是很美。”任甫存看著這不知何時來到自己身邊的人,回應道。

  “可惜再美的風景也總有離開的一天。”那人看著竹海,眼神溢出溫情,似乎有些不舍,任甫存一時不知該怎麽回答。

  曉來扶風吹綠竹,翠羽輕舞雲知羞。那人靜靜地立著,律動的竹海,遙遠的山色,天邊的雲彩……一一在他眼底駐足,一時靜默無語。

  “你的傷勢怎麽樣?”不知過了多久,那人轉頭望向任甫存說道。

  任甫存眼睛一直盯著那人的面容,那人突然轉頭,任甫存視線不及移開,與那人眼神撞在一起,任甫存快速低下頭說道“好,好點了,傷口已經結疤,就是……”不知是被對方發現自己的偷看有些心虛,或者是對方突如其來的一問有些始料未及,任甫存的聲音有些虛軟無力。

  “如果行走無礙,今晚就走吧,馮大夫他們也和你們一起走。”那人如同沒聽到任甫存說話一般,不等任甫存說完,就接著說道。

  聽完這話,任甫存疑惑地看著那人,腦海中不斷回憶對方是誰。

  “對了,你現在還不知道我是誰,我是俞行舟,你應該聽說過。”似乎意識到對方還不認識自己,那人自我介紹道。

  “多謝俞當家相救,俞當家吩咐,我自當遵從,活命之恩,他日當結環以報。”任甫存意識到自己三人乃是由他所救,連忙謝道。

  “今晚二更,會有人帶你們走,要說報恩,那就好好活著。我先走,你繼續看。”說完俞行舟一躍而去,正如他來時一樣,毫無征兆。任甫存還沒反應過來,俞行舟已然離去,只聽空中隱隱傳來一句話“祝君榮顯。”

  月明星稀,黃竹在月光的照射下映出斑駁的影子,馮太淵、陳啟旺、李四福和任甫存在兩人的帶領下來到一小片竹林旁,兩人將地上的竹葉扒開,隱約露出一塊石板,帶路兩人挪開石板,一個洞口豁然出現在幾人眼前。

  幾人在洞口等了一會兒,帶路的一人先進入洞中,接著是腿受傷的李四福、陳啟旺、任甫存,最後是馮太淵。馮太淵進入洞後,石板緩緩蓋上,皎潔的月光被隔絕在洞外。火光亮起,帶路那人點燃了火把,眾人在火把的指引下前行,透過火光,洞壁上挖掘的痕跡隱隱而現,可沒走多久,坡度越來越大,通道彎彎曲曲,洞內也是寬窄不一,顯是自然而成,幾人走得更加緩慢。半個多時辰後,幾人終於從洞中走出, 正是那絕壁之下,只是洞口處被竹子遮住,在崖上看不出來。

  幾人出洞後,在洞口處休息了一會兒,又在跟著帶路人往竹海中走去。這竹海中竹子本來就密,在加上幾人身上都帶有傷,一路走走停停,將近兩時辰才走出竹海。

  山坳裡,月光被山體遮住,看上去更顯黑暗。一輛已經解套的馬車停放在黑暗中,馬匹正在車旁打著盹。“唔.唔唔”一聲貓頭鷹的叫聲驚醒了馬兒,它抬頭看了看四周,正準備低頭繼續睡覺,主人卻從車廂裡鑽出。“唔.唔唔”又是貓頭鷹的叫聲,只是這次就在它的身邊,它轉頭看了看主人,主人正將車套拿起,準備往它身上套。“得嘞,睡不成了。”

  嬌嬌月光中,五人緩緩向山坳方向走來,正是任甫存一行。馬車主人看清來人後,將馬車牽出,說道“怎麽這久,我一個人在這兒都等了大半夜了。”馬車主人走出黑暗,柔和的月光灑在他那有些調皮的臉上,正是一直不見蹤影的駱青。

  “各位,我就送到這兒了,沿著這條路一直走,繞過前面那座山,就到並州地界了。”帶路那人說道。

  “承蒙照顧,多謝。”眾人抱拳致謝。

  “路我知道,你放心去吧。”駱青說道。

  “告辭。”那人抱拳告別,轉身匆匆離去。

  那人剛走,駱青又要張口說話,馮太淵瞪了他一眼,說道:“就知道嘰嘰歪歪,還不快扶人上車,抓緊出發。”

  駱青向馮太淵做了個鬼臉,然後將任甫存三人扶上車,這才駕著馬車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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