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傑夫重複了一遍他的話,突然意識到了什麽,大喊:“快跑!”其他人也反應過來,拔腿就跑。當左邊的小弟撒開手的一刹那,特種兵用左手按下了腰間的一個按鈕,這啟動了他身上的定時炸彈,並伴隨著一陣急促的蜂鳴聲。在三秒之後,炸彈同特種兵一起爆炸了,衝擊波把慢了一步的傑夫撲倒在地,他傷口處的紗布崩開了,血又流了出來。“大哥!”陳山轉身,穿過濃煙朝傑夫奔來。傑夫朝他擺了擺手,示意自己沒事,之後轉頭隻朝火車方向看了一眼,就大叫了起來:“火車!火車!”
爆炸雖然隻殺死了特種兵自己,但卻炸塌了鐵路橋的左側,本已經平衡的、吊在空中的沉重車頭又開始下墜,後面拖著的車廂傳出了刺耳的金屬摩擦聲。“必須把車鉤斷開!”傑夫說完,準備跑向其中一個連接處,但剛邁出一步就無力地倒在了地上。陳山想去扶傑夫起來,但遲疑了一下,隨後轉頭朝著離自己最近的連接處跑去。他爬上車鉤,努力回想著斷開車鉤的方法,但過度緊張使得他的大腦一片空白,什麽也想不起來。情急之下,他拔出手槍,對準車鉤扣下扳機,但卻沒有看到槍管冒出的火焰和退出的子彈殼——彈夾空了。列車墜落的速度越來越快,陳山前面的車廂已經從缺口處滑落,隨之而來的劇烈震動震掉了陳山的手槍,這節車廂載著陳山,擦著火星從傑夫面前劃過。傑夫強忍疼痛,一把拔出醫療小弟腰間的手槍,在陳山前面一節車廂滑下鐵路橋前朝著車廂間裸露的線路系統射擊,直到打空彈匣的子彈。一顆子彈正好打中了輸電線纜和導氣管,兩節車廂間的車鉤在最後一刻斷開,而此刻正緊緊抓住車廂鐵梯的陳山受脫鉤所帶來的震動的牽連,掉了下去。強烈的求生欲使他嘗試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物體,當他即將失去希望時,右手握住了上面車廂的一根鋼管,停了下來,而車頭則帶著前面的兩節車廂從二十米的高度落了下去,幾秒後,一個巨大的火球騰空而起,伴著震耳欲聾的爆炸聲。火光照亮了陳山的半邊蒼白的臉,使他顯得有了些血色。此刻,他的身子正懸在空中,一隻手抓著鋼管,一隻手努力抓住車鉤,嘗試往上爬——他的右手手心和右臂肌肉傳來劇烈的疼痛,仿佛在勸他放棄一般,但想到自己的妻子,想到傑夫,想到犧牲的兄弟們,這疼痛就轉變為生的希望,促使他拚盡全力向上爬著。他的耳邊傳來傑夫和其他小弟模糊的叫喊聲,這使他求生的欲望愈發強烈。他使出全身氣力將身體向上拉,設法將腳搭在了車鉤上,隨後艱難地夠到了車廂外部的鐵梯,緩緩地往上爬。腳下的金屬發出哀鳴,仿佛下一秒就會從橋上滑下去。不知過了多久,陳山終於爬上了車頂——這個傾斜45度的平面上。眼前這段距離仿佛被無限延長了,每走一步,車廂尾部都會憑空生出一段新的距離。他用手扒住車頂的通風口,將自己的身體使勁往上拽,隨後嘗試用腳勾住集裝箱的棱,但失敗了——他的腳滑了下去,眾人的心臟提到了嗓子眼。幸好,陳山的手正緊緊抓著通風口,盡管傷口被扯得鮮血直流,但他仍然沒有松手。在穩定重心後,他又開始一步步向上爬。
終於,陳山爬到了車廂的盡頭,抓住了爬到車頂的小弟伸出的手,兩個小弟則使勁把他拉了下來。筋疲力盡的陳山雙腳剛接觸地面,便再也撐不住了,倒在了傑夫身旁。鑽心的痛楚彌漫在他被拉傷的整個右臂上,但正是這痛楚提醒著他:他還活著。
“裝貨,帶兄弟們回家。”陳山說完這句話,就暈了過去。 ?
幾小時後,TJ港。
孫秋拾正在港口上漫無目的地走著,當他注意到碼頭上生鏽的龍門吊時,便產生了爬上去一覽全港口的念頭。他在昨晚與陳山的人匯合,來到了他們的營地。盡管他多次向陳山表示自己曾經學過射擊,可以參加這次任務,但陳山還是拒絕了。“這次任務只是攔截一列火車而已,這點兒小事也用得著您這樣的大腕兒出手?您就在我們這裡安心的、踏實的休息好了就行,有你出頭的時候。”陳山當時笑著對他說,但對他來說,那是一種輕蔑的笑容。孫秋拾不喜歡陳山,他認為陳山既粗魯又自大,不適合當這些人的領導者,而傑夫倒是領袖的最佳人選。他不僅謙遜有禮,善於交際,而且還給人一種安全感,讓人覺得他值得信賴。更讓他驚訝的是,年近五十歲的傑夫,相貌竟如同三十來歲的男人一般,而且力氣大的驚人——他親眼見到傑夫在擂台上把五大三粗、如同野牛一般的陳山輕松打倒。如此一來,孫秋拾對傑夫產生了特殊的尊敬,而這種尊敬絕不只是因為傑夫是第一個人造人。
“孫先生!孫先生!”當他胡思亂想的時候,一個通訊員小弟從房區跑了過來,“您必須來看看這個。”
兩分鍾後,孫秋拾已經站在了通訊室的各種無線電設備前。其中一台做工精致的、似乎是從汽車中控台上拆下的設備中正發出斷斷續續的聲音。“這是從幾年前一艘發射失敗的飛船裡拿出來的,”小弟介紹道,“已經連接到其他飛船的通訊頻段之一了,之前它一直沒有響過,但剛才這個頻率突然有人說話了,而且聽著好像特別著急……我聽不懂外語,所以請您來聽一下。”“好的。”孫秋拾湊近機器,仔細分辨著裡面傳出來的聲音。
?
“求救!求救!這裡是火星先鋒一號運輸飛船,編號M10812,隸屬於火星基地,船上載著一百一十六名來自A礦區的礦工以及一台礦機,沒有任何武器,我們從礦區出發,經過加速站點來到地球,需要降落在航空基地!我們正在努力減速,預計三小時後降落……有人能聽見嗎?我們是難民,需要降落在航空基地!有人嗎?我是鷹國公民赫克托·戴維斯,我代表一百一十六名礦工,請求地球上任意一個航空基地的援助!”
說完,赫克托歎了口氣,放下了麥克風。“還是沒人回復,”飛行員喬轉頭看著赫克托,“我們甚至不知道地球的情況,這麽盲目地暴露咱們的信息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赫克托聽完,坐了下來,用手扶著前額,焦慮地說:“也許NASA能幫咱們呢……”
“已經沒有NASA了!”喬打斷了他的話,“我就是違反規定,私自駕駛飛船來火星的,比你晚來了三年,也比你更了解當時的狀況。鷹國那時候已經亂成一團了,孤星共和國又要獨立,到處都是槍戰,識相的人都在逃離鷹國……現在我們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亞歐聯合公國上了。”
“你別忘了,我們就是為他們工作的。”赫克托對喬的想法表示懷疑。
“所以即使我們降落了,一下飛船也必然會遭到逮捕。”
“那如果……停在荒野呢?”赫克托指著不遠處那顆藍色星球上灰黃的區域問。
“不可能。飛船速度太快了,沒法完全減速,只能靠航空基地停機坪的反推停下。”
“那如果迫降到海裡呢?”
“就算我們能活下來,也沒法在海上生存。別忘了,我們有一百多個人呢。”喬說著,拿大拇指指了指後面。
赫克托透過玻璃看了看貨艙裡面倚著綁好的礦機休息的人們。他們的食物昨天就吃完了,水箱也已經見底了。終於,赫克托垂下了頭,眼神中充滿了絕望:“我們完蛋了。”
這時,他們的通訊設備中傳出了聲音。“火星先鋒一號,我是亞歐聯合公國C城議員孫秋拾,我想你們可能需要幫助。”
?
陳山睜開眼,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了床上,他的妻子正坐在床邊看著他。他想把右手舉到眼前,卻發現手臂已經綁上了繃帶。“兄弟們怎麽樣了?”陳山用沙啞的嗓音問道。“死去的兄弟們已經安葬了,其他人正在清點武器呢。”妻子回答。
“金崇恩呢?”陳山用左手撐著坐了起來,“還有那個新來的姓孫的那個人呢,沒逃跑吧?”
“你哥沒啥大事兒,剛才他們給他做手術了,現在正擱樓底下睡覺呢,”妻子說,“倒是那個議員,用無線電聯系了什麽飛船,你最好去看看。”
“沒事,不用去看了……等等,什麽?”陳山反應過來後,幾乎要從床上跳起來,“他現在在哪兒?”
孫秋拾站在碼頭邊,抬頭望著天空,幾個小弟正調試著快艇,準備接應先鋒一號飛船。孫秋拾在兩小時前就將港口的坐標發送了出去,並一直與他們保持著聯系。“好啊,我早就知道你小子有問題了!”沒等孫秋拾反應過來,他就被一拳打倒在地上,眼鏡掉在了不遠處。他戴上眼鏡,抬起頭,看到了陳山憤怒的臉。“你就是想混進我們營地,然後叫飛船過來把我們都炸死,是吧?”陳山怒吼道。
“什麽?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孫秋拾捂著臉,疑惑地看著陳山。
“別裝孫子了!我知道是你叫了政府軍的飛船!”
“我……我是叫了一艘飛船,可那艘飛船不是政府軍的啊!”
“什麽?”陳山愣住了。
“那是一艘難民船,裡面只有一群逃難的火星礦工!我看咱們營地缺少人手……才……”孫秋拾越說越委屈。
“害!你怎麽不早說呢!”陳山賠著笑臉,向孫秋拾伸出了左手,“來吧老弟,我拉你起來!”
但是,孫秋拾卻沒有反應,只是抬頭看著天。
“怎了老弟,委屈啦?”陳山說完,循著他的目光看去,也愣住了——
在雲層的上方,有一個亮點,這個光點如同一顆小太陽,且正在不斷變大。終於,伴著一陣轟鳴聲,“太陽”衝破雲層,露出了他的真容。這是一艘帶有火星基地標識的貨運飛船,發動機的四個噴口全功率運作著,吐出刺目的白焰,但這仍然無法阻止它的急速墜落,在一眨眼間,飛船就衝進了海裡,激起了十余米高的浪花。“不!”孫秋拾大叫著站了起來,想衝過去救人,但卻被陳山揪住了。
“它還會漂上來的。”陳山抓著孫秋拾的衣領,平靜地說。
“什麽?”孫秋拾的話音剛落,那個龐大的飛行器便浮出水面,小弟們則登上快艇,準備救人。
“那幫人在北邊的海裡采集海冰已經有年頭了,”陳山放開了手,“我也不知道怎麽弄的,反正最後能把海水變成純淨水和齁鹹的濃鹽水,再把鹽水倒進海裡,所以現在的海水鹹了不少,這種玩意兒很容易漂起來……你想想,除了海裡,哪兒還能找到那麽多淡水給城裡供應啊?”
“原來如此……”孫秋拾看著不遠處的飛船,松了一口氣。
赫克托一手揉著摔痛的後背,另一隻手扶著儀表台,站了起來。盡管他和其他沒有座位的礦工(他的座位讓給另一個礦工了)已經抓緊把手,做好了充足的準備,但如此強大的衝擊力還是使他們摔倒在地上,有些人受了輕傷。此時,艙內一片混亂,幾名礦工扒著船體的窗口往外看著,激動地談論著什麽,其他人則擠在駕駛室門口,想從前窗觀看地球的樣貌。“看,他們來接我們了.”飛行員喬指著快艇,高興地說。赫克托也笑了,拿起話筒,按下了貨倉的廣播鍵:“先生們,艙門即將開啟,請注意安全。我們,到家了。”
一艘快艇開了過來。雖然比其他快艇晚一些出發,但它卻是最早到的,徑直停在了駕駛艙的艙門前。船上站著一個戴眼鏡的黃種男人,他微笑著朝打開艙門的赫克托伸出了手:“歡迎回家。”
?
天黑了,營地門前的空地上生起了三堆火,礦工們坐在火堆前,享用著從火車車廂裡搜刮到的自熱食品。已經至少幾年沒吃過這般美味佳肴的礦工們紛紛流下了幸福的眼淚。陳山的妻子從集裝箱改造的庫房中翻出了幾桶酒,讓小弟送到了礦工那邊。伴隨著吉他的樂聲,喝醉的礦工們紛紛用自己的母語哼唱起了家鄉的歌謠,盡管對歌詞的記憶早已模糊不清。
在陳山的房子裡,早已醒來的傑夫躺在沙發上,赫克托,孫秋拾和陳山則坐在旁邊。在傑夫和孫秋拾的翻譯下,陳山和赫克托進行了對話。
“戴維斯先生,幸會幸會。我叫陳山,是華夏國人,也是這裡的老大,旁邊躺著的這位叫金……叫傑夫·奧克斯。”
“很高興認識你們,”赫克托說著,起身與兩人握手,“我是鷹國人,今年三十三歲,因為逃難所以坐上了去火星的飛船,在那裡當上了一名礦工。幾天之前,我帶領這些礦工推翻了我們礦場的統治,坐飛船回到了地球。幸虧孫先生通過無線電與我們相識,並發送了這裡的坐標,我們才得以生還。”
“你們為什麽要推翻那裡的統治呢?難道火星也有壓迫?”
“算是吧。那些被資本控制的人強迫我們勞動,每個地球日我們只能睡三個小時,其余時間都在工作。我在那裡待了十多年,這十多年間,支持我活下去的動力就是我的朋友查爾斯和一個目標。”
“什麽目標?”
“八萬小時的工作時間。火星礦場有規定,集滿裡八萬工時,就可以回到地球。”
“那你們倆攢夠了嗎,查爾斯現在在外面嗎?”
“我攢了七萬九千八百工時,查爾斯比我多一點,我們本來在出最後一次任務就可以回到地球,但他們陷害了我們——我們在路上遇到了一台巨型粉碎機,就是粉碎巨石那種……它追上我們,想置我們於死地,查爾斯犧牲了自己,我才得以逃生……”赫克托擦了一下眼淚,繼續說,“後來,當我回到基地的時候,我看到了一艘由全息投影仿造的飛船從基地‘發射’的全過程。他們為了節省經費,打算將我們滅口,再製造假象,讓礦工們更拚命地工作。”
“太操蛋了!還我我也反抗!”陳山說著,砸了一下茶幾。
“我是這麽想的,也是這麽做的。他們必須對查爾斯的死,為他們編造的謊言付出代價!所以,我推翻了資本家的統治,帶領礦工們坐上飛船回到了地球。”
“那你現在有什麽計劃嗎?你們想去哪兒?”
“嗯……我本來想和查爾斯回到鷹國,但現在已經不可能了,所以……沒有,我現在沒有計劃。”
“那你們想不想和我們一起反抗政府呢?我是說,就是他們把你們變成今天這樣的。”
“不用了,謝謝你們為我們出頭,但我們現在可能已經是亞歐聯合公國的通緝犯了,沒必要在把你們拉下水。”
“什麽?不,我們不是因為你們才決定反抗的。”
“那是為什麽呢?”
“因為他們的壓迫,他們的謊言。他們侵佔了我們的國土,還將亞洲變成了一片荒蕪之地……而城內的人們,像孫秋拾,則一直以為外面一切如常。”
“天哪,我一直以為亞歐聯合公國很……”
“很強大,對吧?其實不然。政府軍乾的這些操蛋事兒把亞洲跟歐洲全都毀了。人造人,城外的難民,還有像你們這樣的人一直被壓迫著。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我們已經和A城城外的人取得了聯系,在我們攻佔C城之後,就會去幫助他們,揭穿政府的謊言,打碎虛假的泡沫。”
“那你們有足夠的……”
“武器?放心吧,我們今天剛劫持了一列火車,找到了很多最先進的軍火。”
“那人手夠嗎?”
“這不是有你們嘛。等攻下附屬城,解放了那些人造人,人手就再也不用發愁了。”
“你就這麽確定我們會同意你的請求?”
“我不確定。你們隨時可以走,我不攔著你們。哪怕只剩下我一個人,我也會奮不顧身地衝上去,殺死盡可能多的政府軍……你們大可以忘記過去這段屈辱的歷史,去非洲或者其他地方開啟新生活,但這段經歷將會躲到暗處,成為你們永久的夢魘、一輩子都無法擺脫的陰影。如果你們想一雪前恥,那就加入我們,和我們並肩作戰,我相信你那個朋友也會希望你這麽做的。 ”
“我會考慮的,陳先生,謝謝你。”赫克托說完,站起來與陳山握了握手,轉身走出了房間。
“不錯啊,會演講了。”傑夫笑著看向陳山。陳山樂了:“害,都是跟電影裡學的。”說完,他站了起來,剛準備出門,卻被傑夫叫住了
“等等,你說的那個A城城外的人,是什麽來頭?”傑夫好奇地問。
“他們啊,原來是一個人造人保護組織,我們一年前在調試無線電的時候和他們的頻段相遇了。他們好像也找到了一些軍火,已經蓄勢待發準備反抗了,正等著咱們的援助呢。”陳山點了根煙,回答道,“你還真別小看了這幫人,他們可厲害著呢,最近他們還招了幾個新人,我還有他們的名單呢……對了,我跟他說關於你的事了,那個人說認識你,還說有兩個名字你肯定很感興趣。”
“什麽名字?”傑夫拿胳膊肘把自己支撐起來,好奇地問陳山。
“我找找,你等一會兒……”陳山叼著煙,在木製抽屜櫃裡面翻了一陣,揪出了一張紙,“當時是一個男的跟我們說的,他會說中文,就在前天……”
“你直接說名字吧。”
“一個叫賽……賽琳娜奧克斯,一個叫湯姆萊克斯。熟悉嗎?你知道通訊室在哪,和他倆聊聊吧。”
“等等!”
“怎麽了?”
“那個保護組織在哪裡?你有地址嗎?”
“布拉迪斯拉發。”陳山說完,隨手拿了一瓶酒,對孫秋拾招了招手,兩人走出房間,隻留傑夫一個人呆呆地躺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