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城主城，某小區。

　　一個老式掛鍾掛在牆上，鍾擺正有條不紊地擺著，指針隨著時間的流逝緩慢轉動，但沒人知道，這二十世紀產物的內部早已腐朽不堪，齒輪被鐵鏽覆蓋，發出痛苦的呻吟。終於，鏽蝕的擺軸再也支撐不住擺錘的重量，斷裂開來，擺錘重重砸到地上，發出巨大的聲響，而同時響起的，還有女人的尖叫聲。

　　“艾芙琳，我早就跟你說過，這個破玩意兒該淘汰了。”一個正坐在沙發上、抽著煙的中年男人責怪道。

　　“盧卡！你怎麽說話呢！”從廚房跑出一個中年婦女，皺著眉頭看著男人，“這可是我曾祖父的老古董，你知道價值多少錢嗎?”

　　“一文不值……勒娜，啟動電視，調到十二台。”盧卡——抽著煙的男人無奈地笑了笑，喚醒了面前的電視機。

　　“這個古董鍾可以在典當行賣兩百聯幣呢！”艾芙琳氣憤地走了過來，擋在了盧卡和電視中間，“兩百聯幣！你一周的收入！”

　　“是嗎?那你倒是去賣啊，有那個腦子不正常的家夥會收你這個爛東西，”男人挪了挪身子說，“要不是我，盧卡·霍夫曼，天天早出晚歸，開出租車賺錢，你哪來的錢吃飯?嗯?趕緊靠邊兒，我要看新聞了。”

　　艾芙琳想反駁，但還是歎了口氣，坐在了丈夫旁邊，開始觀看今天的新聞。

　　“昨日晚八點，北區夏溪路GP181號地上停車場發生了一起慘痛的事故，”主持人面無表情地報道著，“一輛出租車被劫持後，闖入了地上停車場，油箱內的液化冰岩被罪犯點燃，引起了劇烈的爆炸，並引發了連鎖反應，最終導致整棟建築被摧毀。有關部門調查後，發現了罪犯孫秋拾的屍體殘骸……”

　　“我早就說過吧，液化冰岩根本不安全。”艾芙琳看著丈夫說。

　　“那有什麽辦法呢?”盧卡抽了抽鼻子，“石油早就所剩無幾了，現在只能用這種東西……而且如果它像你說的那麽危險，為什麽我現在還能好好地坐在這裡呢?”

　　“那是因為你沒碰上這種瘋狂的罪犯。如果他們是一個組織呢，如果他們專門抓出租車來搞恐怖襲擊呢?答應我，過了新年就別再開出租車了，行嗎?”艾芙琳擔憂地看著盧卡。但盧卡沒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抽著煙，半晌，才吐出一句話:

　　“我們得換個電子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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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輛“謝爾特”牌越野車簇擁著一輛“雷霆”SCR超級跑車行駛在東區城郊的公路上。東區的城郊是人盡皆知的富人區，一排排高級別墅排布在山坡上，高傲地看著城內的普通小區。

　　超級跑車在一個丁字路口減速，拐進了一條小道，朝著圍牆間的柵欄門駛去。門前的攝像頭識別到車牌，便自動打開了，超級跑車轟鳴著開進別墅的前院，繞過中央的大型噴泉，駛進了山坡下的車庫，三輛越野車則掉頭離開，消失在了公路的盡頭。

　　“鑽石會員林小姐，感謝您選用‘謝爾特’安保業務，請為我們的服務評分……”

　　“熄火。”清脆的女聲響起。她剛說完，車窗上的全息投屏瞬間關閉，跑車隨即熄火，並自動打開了左側的車門。一個穿著藍色長裙的年輕女子下了車，往懸浮電梯的方向走去，而她身後的跑車則隨著傳送帶消失在了石壁後面。

　　她叫林夕，是林氏科技總裁馬丁·林的女兒，也是他未來的接班人。從小看著各種武器測試長大的她和父親一樣，

對槍械有一種病態的感情。她喜歡子彈從槍口傾瀉而出的感覺，她喜歡看著鮮活的生命從自己手中消逝所帶來的快感，而這就是她經常同父親一起參加富人區舉辦的“打獵活動”——前往廢土，大肆屠殺流浪者和難民——的原因。此刻，她正乘坐著懸浮電梯，準備到地下的小型靶場測試自己設計的新武器。　　電梯緩緩停住，艙壁上的全息投影顯示電梯位於地下二層。林夕走下電梯，從武器桌上拿起了一把白色的武器——與其說是武器，不如說它是一個平滑的、如橢圓鵝卵石形狀的白色物體，表面沒有一絲縫隙，只在物體下方排列著一大一小兩個窟窿，看上去是握把和扳機所在的位置。她輕點武器的表面，武器一側便出現了彈藥數據和模式的選擇。林夕點擊了一個模式，這個鵝卵石形的武器便開始變形:它的上半部分與主體分離開來，露出了高倍瞄準鏡，武器前方則出現了一個小孔，想必就是槍口了。她先是滿意地欣賞了一番，隨後便帶上耳塞，瞄準了遠處移動的全息影像。

　　“砰！”隨著扳機的扣動，一顆子彈從槍膛中射出，精準地擊中了全息影像的心臟部位，打在後面的牆上，而全息影像旋即碎成無數小光球，消失在了空氣中。接著，她又調整模式，轉移目標，對著旁邊水泥掩體後的全息影像扣下扳機。隨著槍聲，一串子彈直奔目標的心臟位置而去，瞬間打穿了厚厚的水泥掩體，留下一個完美的圓孔，而牆後的全息影像也瞬間灰飛煙滅。林夕看著手中的武器，露出了滿意的笑容——她已經準備好在下周的“打獵活動”中用這把槍一試身手了。

　　稍晚些時候，別墅頂層。

　　懸浮電梯在五層停住了，林夕的腳剛剛接觸地板，柔和的燈光就亮了起來。這一整層都是她的臥室，高級的雙人床後的牆上掛著著名風景畫家的作品，高大的落地窗可以看到夕陽下的A城。她拿起沙發桌上的一個白色的頭盔——這其實是一種刺激裝置，通過刺激大腦皮層來獲得xing快感，她認為這樣可以讓她減少對冰岩碎末的依賴——戴在頭上，隨後在床邊的沙發上坐了下來。她的身體剛一接觸沙發，柔軟的沙發就陷了下去，幾乎把她吞沒。她按下頭盔上的按鈕，頭盔便發出了淡淡的光芒，隨著她的呼吸波動著，而她則閉著眼睛，身體微微顫動，發出細微的呻吟，沉浸在愉悅中。

　　午夜時分，林夕穿著睡衣站在窗前，欣賞著遠處的景色:宵禁時間，A城失去了流光溢彩的外衣，取而代之的則是小區裡星星點點的白光，如同螢火蟲發出的冷光一般，感覺不到一絲溫度，卻又能品味到其中蘊含的無限生機。看著眼前的景致，她的嘴角浮現出了一絲微笑。

　　“世界由我們主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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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傑瑞，你都玩了半個小時了，輪到我了！”

　　“好了好了……勒娜，我要下線。”叫傑瑞的小男孩說完，把破舊的VR頭盔摘了下來，遞給旁邊的孩子，“著什麽急啊，劉，我才剛過完第一個任務。”

　　“我也得做任務啊，限時任務再不做就過期了，做完這個任務，我的帳號可就值40聯幣了！”姓劉的孩子拿起頭盔，接過遊戲手柄，把頭盔戴在了自己的頭上。VR頭盔在識別了他的瞳孔以後，便自動登入了他的帳號。這是時下最流行的遊戲——由歐康公司出品的VR遊戲“第二現實”，它幾乎擁有所有的遊戲玩法，一經上市，便靠著極盡真實的畫質和豐富的內容壟斷了整個遊戲行業，使老式的觸屏遊戲瞬間淘汰。在遊戲內支付聯幣可以做任務，只要擁有技術，就可以贏得價格高昂的道具，而遊戲市場交易則完全自由，所以“第二現實”就成了推銷員們賺錢的不二選擇。

　　“滴，滴，滴……”頭盔上的紅色指示燈閃了幾下，吸引了孩子們的注意。“唉，又沒有信號了。”劉姓孩子摘下頭盔，沮喪地說。“今天輪到誰去充值了?”傑瑞問道，“亨利！該你去續費了！”與此同時，旁邊一個瘦瘦的小孩站了起來，拿過頭盔，走出了庫房。

　　亨利用胳膊夾著頭盔，穿著單薄的衣服，迎著刺骨的寒風行走，街上走過的行人都忍不住回頭看他一眼，露出同情或是鄙夷的眼神，接著便大跨步地離開。像他們這些無依無靠的孤兒，想要謀生的最好方法就是去當一名推銷員，他們每晚都會到各大商場的門前推銷一些小飾品或者導覽器，在其他時間則結成小的幫派，混跡街頭，抽著香煙，玩著VR遊戲，渾渾噩噩地度過每一天，而他們的願望大多是在遊戲裡爆出天價裝備，從此過上有錢人的生活。

　　亨利來到路邊的信號卡快速充值站點，將頭盔裡的信號卡拔出，插入操作台的卡槽，從褲兜裡掏出一張皺巴巴的五聯幣紙鈔，塞進機器。在充值成功的音效發出後，他便拿回信號卡，塞進頭盔裡，向廢棄的庫房跑去。

　　“終於回來了，”劉抱怨道，“限時任務都快過期了！”說著，他接過頭盔，登錄自己的帳號，拿起遊戲手柄開始通關。“這個關卡的稀有物品是什麽來著?”一個孩子問道。“海王三叉戟，”傑瑞興奮地說，“這個武器全服務器目前只有三把，爆率可低了，據說有富豪要花五十萬聯幣收購！有了這五十萬聯幣，咱們就能過上好日子了！”“要是死了的話，說不定連入場的七聯幣都得賠進去，那他媽可是你一周的夥食費啊！”亨利看上去很擔憂。“都別吵了！”劉大喊道，“不要影響我發揮。”其他孩子聽完，便不再說話，跑到一旁抽煙去了。

　　半小時後，去廁所回來的傑瑞愣住了——劉還在聚精會神地打著遊戲，而三十分鍾遠遠超過了標準的通關時間。傑瑞向其他幾個孩子招了招手，示意他們過來，接著便緊張地看著劉，大氣都不敢出。只見劉的手指飛速地點擊著手柄上的按鈕，汗珠從他的鬢角流了下來。終於，他扔下了手柄，摘下頭盔，興奮地大喊:“我他媽通關了！”“快，看看得了什麽獎勵！”傑瑞也笑了起來，和其他孩子一起跑到劉的後面，劉雙手端著頭盔，操作手柄點開了通關寶箱——

　　劉的心臟停跳了一拍，雙眼圓睜，呼吸急促起來，血液不斷湧向他的大腦，幾乎讓他暈倒。

　　獎勵界面赫然寫著幾個大字:海王三叉戟。

　　“快，讓我看看！抽到什麽了?”傑瑞奪過VR頭盔，也愣住了，隨後爆發出了興奮的尖叫:“中了！中了！海王三叉戟！”其他孩子聽到，紛紛擠了過來，想親眼看看這稀有的道具。“我操，有人私信你了！”傑瑞突然愣住了，對劉說道，“不會是買三叉戟的吧?”“我看看！”劉跑過來，用顫抖的雙手戴上了頭盔，拿起手柄點開了信息頁面，隨後雙腿一軟，坐在了地上，說，“這個公司要花六十萬聯幣買我的三叉戟……”

　　“什麽?”傑瑞大叫，“六十萬?真的假的?六十萬聯幣?你確定你沒看錯嗎?”

　　“就是六十萬，”劉幾乎要哭出來，“他還給我留下了電話和地址！”

　　“太好了！咱們有錢了！”傑瑞的嘴角幾乎要咧到耳根，撲在劉身上緊緊地抱著他，而劉再也忍不住，笑著，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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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三點左右，勞森大街。

　　劉遞給出租車司機十聯幣車費——這是他辛辛苦苦攢下來的，但相比六十萬聯幣簡直是九牛一毛。之後，便在司機驚異的眼光中打開車門，走下了車。在他眼前的現代化摩天大樓就是私信上提到的地址了。他一隻手拿著頭盔，驕傲地走上台階，準備推開玻璃門，但卻被保安攔住了。“髒小孩，你幹什麽的?”保安凶神般的嗓音嚇了劉一哆嗦。“我……我在第二現實裡面中獎了，聽說你們公司在收購道具……”劉戰戰兢兢地說。“哦，是我們的客戶啊，歡迎！”保安聽完，馬上換上一副笑臉，把劉領進了大門。

　　經歷了多道程序後，劉終於在辦公室見到了這個公司的經理。他長著瘦削的長臉，笑得十分燦爛。“所以，您就是抽到三叉戟的幸運兒了嗎?請問您貴姓?”經理用和善的語氣問他。

　　“劉。”

　　“歡迎你來到我們公司，劉先生。呃……請問您的全名是?”

　　“沒有名字，就叫劉。”

　　“好吧，劉先生。您對我們公司……”

　　“我隻想賣掉我的裝備。”劉打斷了經理的話。經理的笑容消失了幾秒，但很快又如剛才一般燦爛。他拿出一些文件，擺在辦公桌上:“沒問題，但您需要先簽一下這些文件……”“好，在哪兒簽?”劉已經等不及了，根本顧不上閱讀文件——其實很多詞語他也看不懂——便依照經理的指示在指定的位置簽下了大大的中文“劉”字。

　　“好了，”在簽完最後一頁文件，按下了劉的指印以後，經理收起文件對他說，“您在登錄帳號，接受我們發出的報價以後，就能獲得報酬了。”“沒問題。”劉帶上破爛的VR頭盔，飛速通過了一個陌生帳號發過來的交易報價。“好了，請問您有網上帳戶嗎?”經理笑眯眯地問他。“沒有……”劉回答道。“那我將報酬以現金的形式給您吧。”經理說著，便轉身想去夠保險櫃，但卻被劉叫住了。“等等，”劉說，“那麽多錢我能拿得動嗎?”“不多，不多，你肯定拿得動。 ”經理陰險地笑著，打開了保險箱，取出了四張紙幣——一張五元，三張一元——遞給劉。“等等，什麽情況?為什麽只有七聯幣啊?”劉疑惑地問經理。“這是您的報酬啊，有什麽問題嗎?”經理面不改色地反問劉。“不是六十萬聯幣嗎?”劉意識到事情不對勁，皺起了眉頭。

　　“孩子，你沒看文件嗎?咱們可是簽了協議的，報酬就是八聯幣啊。”經理也露出一副疑惑的表情，對他說，“協議上說了:你自願為本公司服務，完成限時活動‘海洋神殿’關卡，得到的所有收入均歸本公司所有，作為報酬，公司將為你墊付通關需要的聯幣，並支付你一聯幣作為報酬。有什麽問題嗎?”

　　“可是……可是，你們不是說好的……”

　　“報酬已經給你了，現在我還有其他事情要做，希望您有愉快的一天。保安！”經理說完，笑著目送保安將劉拉出辦公室。

　　一分鍾後，劉被保安推出了公司，摔下台階，下巴磕在了人行道上。從他面前匆匆走過的行人都忍不住回頭看他一眼，露出同情的眼神，接著便大跨步地離開。劉已經意識到自己被戲弄了，但他卻完全不知道怎麽辦，只能爬起來，手中攥著八聯幣的“報酬”，漫無目的地在大街上走著。不知過了多久，劉終於筋疲力盡了，走到第二層交通網的下面，靠著橋墩坐了下來。他的夢想徹底破滅了，同時破滅的，還有他對生存的希望。

　　沒有人知道，在2072年1月23日的夜裡，一個姓劉的小男孩在寒風中默默離開了這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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