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小時前,在幾百公裡外一條綿延的鐵路上,黑色的越野車正在行駛。一路走來,麥克終於看到了歐洲大陸如今的樣貌:往日輝煌的城市,早已變成一片片破敗的殘垣斷壁。而在廢墟中,一些難民聚落正在苟延殘喘。突然,麥克發現遠處的地平線變了樣子,一條長長的黑線自西向東延伸開來,再高價橋上看過去,那條線仿佛是世界的盡頭,一眼望不到邊。“那是‘大城牆’,”沒等麥克開口,賽琳娜就率先說道,“它是一個半圓,從北海到波羅的海,把A城以及城郊同外面的惡土分割開,越過城牆,我們就進入聯合政府的管理區域了……”
過了一會兒,他們來到了城牆腳下。巨大的城牆矗立在他們面前,在阻隔外來者的同時,也禁錮著裡面的人。“不知道這個東西耗費了多少資源……怪不得外面都變成那樣了。”麥克說道。賽琳娜剛想回答,卻突然發現了什麽,愣了一會兒,隨後便死死地踩住刹車。越野車的輪胎哀號著,死死抓住地面,盡管他們的車速還不到40公裡——在鐵路上行駛要困難得多,但還是花了一段時間才停穩。麥克因為慣性,重重地撞在了中控台上。
“怎麽回事,為什麽停車了?”麥克揉了揉腦袋,不解地問道。
“別出聲!”賽琳娜把車熄火,小聲說,“你看那邊!”
麥克往城牆的方向望去,不禁驚叫道:“無人機!”
“它們應該是巡邏無人機,我們等他們走遠了,再開過去。”賽琳娜看著在城牆上空飛行的幾個黑點,輕聲說道。
由於飛得很高,這些無人機很難分辨:他們使用了深灰色的噴漆,與牆體的顏色一致。整個無人機編隊由三架C型偵查無人機和兩架A型攻擊無人機組成,通過城郊巨大的信號基站控制,沿著城牆巡邏,提防著“外患”。
“什麽他媽的外患!”與此同時,遠處的控制基地中,一個士兵放下操縱杆,揉了揉眼睛,“外面那幫原始人已經自身難保了,還回來攻打我們?真搞不懂這一天天巡邏有什麽意義。”聽到這番話,旁邊駕駛室的士兵探出頭,白了他一眼:“意義就是咱們全家能吃上飯了。別抱怨了,吉米,趕緊巡邏完這一圈,出去吃烤串了!”“真是的……”先前的士兵嘟囔了一句,便繼續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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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人機編隊的速度顯然加快了,朝著東邊飛去,很快便消失在天邊。賽琳娜見危險解除,便按下啟動按鈕,想發動汽車,但發動機只是呻吟了幾聲,隨後便沒了反應。賽琳娜又試了幾次,結果還是一樣。她扭過頭,對麥克說:“你在這裡等著。”麥克點了點頭表示同意,隨後便目送著賽琳娜跳下了車。
賽琳娜打開引擎蓋,檢查了一番,隨後重重一拳砸在了發動機上。她走到麥克這一側,打開了車門,把頭探進去,說:“發動機報廢了,我們得走著去城郊了。”
麥克點了點頭,隨即遲疑了一下,對她說:“可是……你的腿……”
“不用擔心,這點小傷算不了什麽。快走吧!”賽琳娜說完,從後排座椅上拽下武器包,把它背在肩上,一瘸一拐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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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墟間存在著的,除了巨大的無人工廠,就只剩下難民聚落了。人們就地取材,在倒塌大樓的縫隙間,在乾涸的溝渠裡,在能用到的每一寸土地上都種上了糧食作物,但盡管如此,還是無法滿足人們溫飽。
城郊的農民聚落的狀況要比他們好一些,
但生活同樣艱辛。他們雖然有更大的土地種糧食,但絕大多數都要上繳政府;他們雖然有更多的作物種類,但大部分自己一輩子也吃不上;他們不用擔心水源問題,但如果作物不合標準,就會受到嚴厲的懲處。 “維斯4號”就是其中的一個農民聚落。這裡曾經叫弗羅茨瓦夫,是一個國家的首都,但時光變遷,這裡早就成為了廢墟。人們在廢墟上建立了新的城鎮,並被收編到了糧食供給村莊裡——這是想要活下去唯一的選擇。十幾年來,人們兢兢業業,只為了進入A城,摘掉農民的頭銜——政府向他們保證過,只要聯幣到位,就可以進入A城。
好日子就要來了——鎮長埃德加這麽想,卻殊不知自己正為著一個謊言拚死拚活,每到上繳糧食的時候,當他開著卡車,來到城外的糧食部,就可以看到附屬城的城牆在遠處高聳。偶爾天氣好,還可以隱約看到A城的一棟棟摩天大樓——它們像柄柄利劍,直衝雲霄,若隱若現。年過六十的鎮長就這麽看著遠處的城市,心中的向往難以言表。
晚上七點左右,天已經徹底黑下來了。鎮子裡亮起了點點燈光——這是不遠處發電廠的供給,廢棄的房屋經過修補,成為了居民的庇護所。黃色的燈光從布滿裂紋的玻璃窗中透射出來,照亮了門前的田地。在一個歪斜的公交站棚子下,生者一盆火,幾個人圍坐在火盆邊,悠閑地聊著天。農業聚落的冬天是最輕松的,人們的工作量少了許多,還不用擔心政府的催收,也只有在寒冷的冬天,人們才能感受到一絲溫暖。
幾條廢棄的鐵軌從南方延伸過來,在坍塌的火車站旁邊分離,並與北邊的鐵路匯合,形成了頗為壯觀的交通網。在倒塌鋼架旁的幾條鐵軌上,稀稀落落地停著四節車廂。其中兩節亮著燈光——人們無法修複損毀的火車站,就索性住在了車廂裡面。此時,正有幾個十歲左右的孩子蹲在鐵軌上玩著遊戲,在車廂中,一個農民正在洗碗。說是洗碗,實際上就是用沾了一點水的布擦一擦碗——水源極其有限,必須省著點用。突然的尖叫聲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孩子們的叫聲。他扔下碗,喊著妻子的名字,飛快地跑了出去。與他不約而同跑出來的還有對面車廂的鄰居,但他們很快便松了一口氣:孩子們沒事。但此時,他們被嚇得縮成了一團,手指著遠處的鐵軌——那裡有兩個黑影,正緩慢地在鐵軌上移動。“怎麽了……”農民的妻子提著一盞電燈走了出來,當她看到那兩個黑影時,生生地把後面的話咽了下去。農民很快反應過來,對妻子小聲說:“瑪姬,拿槍來!”妻子愣了一下,急忙鑽進車廂,摸出了一把老舊的、施丹軍工生產的S118步槍,遞給農民。“別動,不然我開槍了!”農民接過槍,舉了起來,對著南邊的黑影大喊。
兩個黑影停了下來。農民拿過妻子手中的電燈,高舉著走了過去,其他人則跟在他的後面,想一探究竟。終於,在燈光下,兩人露出了他們的真面目——那是一男一女,全都滿面塵灰、神情緊張。女子一頭金色短發,披著一條毛毯,而男子身材高大,正打算把女子護在身後。他們都背著包,而從其中一個背包一角露出的東西令農民不寒而栗。
那是槍管。
“把……把包放在地上!”農民將一顆子彈推入槍膛,模仿著警察的口氣說道,“雙手抱頭!”
令他沒想到的是,兩人竟然照做了,沒有一絲反抗。當他把燈放在地下,準備把包夠過來時,男子開口了:“先生,我們是來……”“我不管你們來幹什麽,總之,你們要跟我去見鎮長。”農民打斷了他的話,之後便招了招手,示意後面的人過來。
二十分鍾後,鎮長家。
農民和鄰居押著兩人來到了鎮長的家門口。比起周圍的廢墟,這裡是一片勉強稱得上氣派的建築群。在這棟別墅的門口聚集了一群人,一個婦人站在門前,和那群人說著什麽。“奇怪,平時沒有那麽多人啊。”農民嘟囔著,帶著兩人穿過人群,來到了婦人面前。
“愛德華,謝謝你的好意,天色不早了,請你們明天再來吊唁吧。”婦人眼眶通紅,抬頭看著農民。
“什麽?不不不,我是來見鎮長的,我帶來了……”
“鎮長已經去世了!”一個聲音打斷了農民的話,“我父親,已經去世了。”麥克抬起頭,看到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子從別墅裡走了出來,同樣雙眼紅彤彤的,顯然剛剛哭過。
“什麽?”農民驚訝地喊道,聲音隨即低了下去,“我很遺憾,我不知道……願埃德加鎮長在天堂安息。”
“謝謝。”鎮長的兒子說完,轉身面向後面的人群,“感謝大家的關心,如果沒有其他事的話,就請各位先回吧,我們還需要處理一下父親的其他事務……”
“等等!”農民插嘴的同時,把麥克和賽琳娜拉到鎮長兒子面前,“我們剛剛發現了這兩個人,他們是沿著鐵軌走過來的,而且……”
“你覺得這兩個流浪漢比我父親重要嗎?”
“.…..而且他們帶了很多武器,說要和鎮長談談。”
“嗯……現在我就是鎮長。媽媽,你把他倆帶到辦公室吧我一會兒過去。你,愛德華,跟著我母親,把武器送到樓上。”說完,他便轉身回到了房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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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分鍾後,兩人坐在了鎮長辦公室中。鎮長夫人見賽琳娜穿著單薄,便從自己的衣櫃中拿出一件帽衫給她穿上,雖然小了點,但多少保住了一些溫度。愛德華——發現他們的農民,把武器包放在乾淨的地板上,隨後便離開了。又過了一會兒,新任鎮長打開房門,大踏步地走了進來,繞過兩人坐在了桌子那頭的沙發椅上,身體微向前傾,滿臉嚴肅地看著他倆。
“很榮幸認識您,鎮長先生,我叫賽琳娜,他是麥克。”賽琳娜率先開口。
“嗯,叫我埃德加就行,小埃德加·米勒,前任鎮長埃德加之子。”鎮長面不改色。
“我們剛才聽到了……對於令尊的仙逝,我們感到很遺憾,他應該是個偉大的人。”
“你可以省去寒暄的環節了,我沒有那麽注重禮節。我父親為鎮子做出了巨大的貢獻,他唯一的遺憾可能就是在有生之年沒有移民A城……話說回來,你們到底是什麽人,那些武器又是怎麽回事?”說著,小埃德加指了指地上的帆布包。
“不好意思,您剛剛說什麽?”賽琳娜問。
“你們到底是什麽人?”小埃德加疑惑地皺起了眉頭,“有什麽問題嗎?”
“上一句。”
“我說,我父親確實很偉大,唯一的遺憾就是在有生之年沒有攢夠聯幣,讓全鎮的人進入A城……如今我將接手這個任務,怎麽了?”
“鎮長先生,我們不是有意打擊您……但是,你們不可能進入A城的。”
“什麽?為什麽?”小埃德加更疑惑了。
“因為我就是丹尼爾·奧克斯的女兒。”
“啊?你說的是那個奧克斯嗎?建立這個國家的那個奧克斯?”
“千真萬確。我就是她的女兒。”
“不可能!我確實在廣播裡聽說過他有一個孩子,但如果你真的是他的女兒,那你為什麽會在深更半夜出現在這裡呢?”小埃德加表示懷疑,眯著眼睛打量著賽琳娜,“而且,你用什麽來證實你的身份呢,嗯?”
“憑這個。”賽琳娜說著,拉開武器包的拉鏈,把肋差和武士刀拿了出來,在昏暗的燈光下,兩把刀閃著隱隱的紅光。“你看,”賽琳娜把刀背轉向小埃德加,說,“這是我父親的藏品,上面刻著我的名字,另一把上刻著家族的姓氏,我在逃離A城的時候帶上了這兩把刀……這下相信了嗎?”小埃德加接過肋差,果然在上面看到了發著紅光的、科幻風格的“賽琳娜”字樣。
“但是……”小埃德加摸了摸唇邊的兩撮小胡子,狐疑地看著她,“就算你真的是奧克斯的女兒,那又和我們進不去A城有什麽關系呢?”
“因為我是他的女兒,所以我對城郊的管理制度很熟,不信你聽——”說著,賽琳娜把農業村莊收稅的具體流程背了一遍。
“嗯……流程沒什麽問題,但你到底想表達什麽呢?”小埃德加撓了撓頭,“我是說,每個人都知道這套政策。”
“但在A城不一樣,只有城內的高級政府人員才知道這套流程,普通人根本不知道,也不能知道。在他們眼裡,外面的世界還是和以前一樣,基本沒有區別——這正是政府要保守的秘密。那些普通人一輩子也去不了超級城市之外的地方——在他們搬進來的時候就簽過相關的協議,而且政府早在多年前就宣布不再接收移民了……當然,他們也一輩子不會知道外面還有村子在給他們提供糧食。”
“你是說,我們忙活了大半輩子,給他們提供我們自己都吃不上的糧食,但在他們眼裡,我們卻不存在?”小埃德加十分吃驚,兩人能看出他在拚命地否認這件事情,“不可能!城裡的平民代表明明出城慰問過我們……”
“很不幸,他們其實都是了解實情,簽了保密協議的人,只是扮演了普通人的角色。”
“可是,可是,這麽大的事情,城裡的人是怎麽做到充耳不聞的呢?我是說,總能知道些什麽吧。”
“他們不會知道的,因為政府使用了全息投影技術,在電視上偽造了真實的世界。”
“什麽?全息投影?”
“是的。”賽琳娜點頭,開始講解這項技術。
聽完之後,小埃德加整個人幾乎癱在地上。他不敢相信這一切,只是一個勁的搖頭:“不,不!不可能,這不是真的!”
“鎮長先生,我們也不希望這是真的,可事實就是如此。政府不斷壓迫底層的人民,通過設立目標——那些虛無縹緲的目標來奴役人民,這是最令人發指的地方。像你們這些人,一輩子都在為了這個目標奮鬥,卻殊不知你們面前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我就是因為看不下去才逃出來的。”賽琳娜平靜地看著小埃德加。
小埃德加呆呆地坐著,盯著面前的一根鋼筆,半晌,他伏在桌子上,哭了起來。賽琳娜歎了口氣,輕聲對他說:“這就是我們找你的原因,我很遺憾令尊一生都在為了一個不存在的目標努力著。”
當小埃德加抬起頭時,兩人從他的眼中只看見了兩種情緒——悲傷和仇恨。他看著賽琳娜,用沙啞的聲音說:“所以,你們來這裡就是為了破滅我的夢想,之後再大搖大擺地離開嗎?”
“當然不是。”一直沒有說話的麥克突然開口,“我們來這裡,是為了得到你們的幫助。”
“什麽幫助?”小埃德加抽了抽鼻子。
“幫助我們推翻政府。”
“什麽?你瘋了嗎?以你們兩個人,加上我們一個鎮子的人,能打到政府?你也太不自量力了吧!”小埃德加苦笑了一下,用嘲諷的眼光看著兩人,“別說主城了,我們連邊上的附屬城都進不去。而且我們只是一個農業村莊,我們是不可能支持你們的。”
“那你的眼界真是太窄了,鎮長先生。”麥克辯駁道,“你以為我們只有兩個人嗎?不,我們的背後,是一個百余人的人造人保護組織。賽琳娜就是組織的一員,也就是她把我從‘地獄’,專門關押人造人的地方,救了出來。組織的目標不光是解救像我這樣的人造人,更要和你們這些被壓迫的人民聯手,一起反抗暴政。幾個人的力量也許是單薄的,但幾百個人呢?幾萬個人呢?城外受政府欺壓、蒙騙的農業聚落絕不只是寥寥幾個,如果將他們聯合起來呢?如果再加上附屬城工作的一千多萬人造人呢?這還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嗎?鎮長先生,即使您不同意,我們也會找到更多願意與我們共同作戰的村莊,我們並不孤單。”
?聽了這番話,小埃德加沉思了許久,最終抬起了頭,提出了一個一針見血的問題:“那你們有足夠的武器嗎?一群從沒摸過槍的老百姓能打敗政府軍嗎?”
這下輪到麥克啞口無言了。“我們……我們至少還有幾百支步槍呢……”他想了半天,憋出了這句話。
“實際上,只有六十多支。”賽琳娜低下頭,小聲地說。
“看,我就說吧,”小埃德加說,“光有你們那宏大的目標沒有用。”見兩人想不出語言反駁,小埃德加笑了笑,繼續說道:“我會考慮二位的建議的,但在此之前,我希望你們好好休息休息,跟我來。”說完,他從櫃子裡拿出一串鑰匙,走了出去。
兩人跟隨小埃德加走出房子,來到了旁邊一幢完好的別墅。“這裡以前是用來招待城內代表和督察的,”小埃德加吐出一團哈氣,“這裡有電,有水——省著點用就行,太陽能熱水器應該還能用,想洗澡的話,二樓有浴缸。明天會有管家給你們送吃的,把這裡當成自己的家吧。至於你們那件事,我會在處理完父親的事情以後考慮的。”說著,小埃德加把鑰匙從鑰匙串上摘了下來,遞給賽琳娜。
“謝謝,鎮長先生……埃德加。”麥克握了握鎮長的手。
“不客氣。”小埃德加剛要離開,卻突然想起了什麽,“如果我是你們的話,我會去地下室看看。”說完,他衝兩人點了點頭以示告別,便離開了。
賽琳娜拿鑰匙打開了門,走進房間內,摸到了電燈的開關。她按下開關,客廳的吊燈便亮了起來。仿古的歐式客廳在昏黃燈光的照射下,竟別有一番風味——一道旋轉樓梯從一樓直通二樓,圓形客廳周圍的書架上擺滿了書籍,幾塊發黃的塑料布庇護著這些珍貴的文化遺產。客廳中央是一張長方形的實木餐桌和一架鋼琴,同樣蓋著一層塑料布。走上二樓,麥克發現除了一間書房和一個臥室,其他的房間都是空蕩蕩的——家具早就被搬走了。
賽琳娜迫不及待地走進衛生間。當她剛聽到這裡有水的時候,就已經激動無比了。她仿佛在做神聖的儀式一般,揭掉浴缸上的防塵布,隨後緩緩打開了水龍頭——
水斷斷續續地從水龍頭裡流了出來。這是別墅區水塔貯存的自來水,雖然不是很清澈,但對於末世中的人來說,這就是最寶貴的財富。賽琳娜開心地笑了起來。
二十分鍾後,浴缸已經裝滿了熱水,厚厚的一層泡沫浮在水面。麥克躺在裡面,緊繃的神經終於放松下來。這幾天的經歷如同夢境一般,使他自己都難以相信。
正在他發呆的時候,衛生間的門突然開了,賽琳娜走了進來。“賽琳娜……你不是在收拾房間嗎?”麥克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地找著浴簾,但浴缸上方除了一根光禿禿的杆子之外,什麽都沒有。“我也一起洗,節約用水。”賽琳娜說完,便脫下帽衫,解開了自己的內衣。麥克尷尬萬分,趕忙刻意地將目光移開,而賽琳娜則毫不在意,跨進浴缸,坐在了麥克的對面,激起了幾朵浪花。過了許久,當麥克再一次與賽琳娜四目相對時,他才意識到將身子埋進水中、只露出半截脖子的賽琳娜已經盯著他看了許久了。
“呃……有、有什麽事嗎?”麥克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紅了。
賽琳娜見他這副樣子,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陪我聊一會兒嘛。”
浴室裡霧氣朦朧,賽琳娜閉著眼睛坐在浴缸裡,白皙的膝蓋露出水面,不時傳出劃水的聲音。麥克蜷縮在她的對面,手裡擺弄著一個金屬打火機(這是他在路上撿到的),以緩解尷尬的氣氛。
“麥克,你以前的生活是什麽樣的?我是說,在來到‘地獄’之前。”賽琳娜饒有興趣地問道。
“以前的生活?和其他人一樣啊,每周固定的工作時間結束以後,就只能窩在貧民窟裡混日子了——至少以前是這樣。後來,一個叫安東的人找到了我,讓我和他做交易——把冰岩磨成的粉帶給他們,他們再給我‘好處’。當時我不知道為什麽他們會對這東西感興趣,但是後來我就知道了——他們可以用這種東西做成毒品,而我的工位有工廠內唯一的監控死角。其實我並不想乾這種勾當,但當時日子真的很難……總之,我抵不住誘惑,冒著風險拿了一瓶出來,去了我和他約定的地點,結果他給我的‘好處’竟然只是口香糖。毒品換口香糖,你能相信嗎?我當時很失望,但還是打算賣出去試試,結果它的銷量竟然出乎意料的好——可能人造人更需要糖分吧……就這樣,我一直幹了下去,有了自己的小房子,打了水井,買了發電機,還被冠上了‘白鴉’的稱號……後來嘛,你知道的,我在拒絕了市長操蛋的要求以後,就被扔到了地獄。幸虧經過朋友的幫助,我尋找到了出口,卻不小心驚動了夜叉。當那一群夜叉撲上來的時候,我真的以為我的人生就要這麽結束了……結果,你出現了。謝謝你,小賽,我欠你一條命。”
不用客氣。”賽琳娜看著麥克,露出了會心的微笑。
“所以,你在逃出A城之前的生活是怎樣的?”
賽琳娜的笑容消失了,沉默了很久,才緩緩開口:“這段痛苦的經歷我從來沒有和別人提過——你是第一個。每天五點起床,五分鍾洗漱,十分鍾吃飯,之後便是一天的課程,像鋼琴,語言,數學,劍術,體態,政治什麽的,只要不和教師的意,便會遭到一頓毒打——我背上的傷疤就是這麽來的。一天的課程結束,已經是夜裡十一點了。我父親為了維護他那荒謬的‘原生人至上’理論,把這些知識強加給了一個本該天真地度過童年時光的小女孩身上……也正是這些東西,造就了今天的我。不過,我倒是很感謝他對我做了這種事。”
“為什麽?”麥克很不解。
“因為這堅定了我推翻他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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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方圓幾公裡內,只有這兩棟別墅還亮著燈光。
麥克幾乎要把整個身子鑽進柔軟的大床裡面。他提前逃出浴室之後,便投入了雙人床的懷抱——他上一次睡這麽軟的床還是在十歲那年。賽琳娜則坐在台燈旁邊的沙發椅上,抱著一本經典的科幻故事書——《機器島》。這是她從書架上找到的,飾有精美的插圖。其實,這本書她很早之前就讀過,那是在丹尼爾·奧克斯的辦公桌上發現的,沒有圖片,只是密密麻麻如螞蟻一般的文字。當時的她很快便失去了興趣,把書扔回了原處,而這次再與它重逢的時候,她才發現書中的故事是如此的引人入勝。
“麥克?”賽琳娜突然想到了什麽,放下書看著躺在床上發呆的麥克,“人造人沒有女孩,對吧?”
“對啊,”麥克懶洋洋地回答,“我甚至都沒見過和自己年齡差不多大的異性——我是說,除了你和電視裡的。”
“我也一樣。父親從來不允許我在私下裡和同齡的孩子有過多的交流,所以我一直感到十分孤獨,直到遇見了你。”賽琳娜對麥克說,而後者只是“嗯”了一聲,繼續盯著天花板發呆。
“麥克,看著我。”
麥克轉過頭來,正與賽琳娜四目相對。
“你想看看我嗎?”賽琳娜的聲音弱了一點。
“什麽?你不是就在這裡嗎?”麥克感到很奇怪。
“不,”賽琳娜面色潮紅,“我是說,真正的我。”說著,她站了起來,麥克這才發現她除了一件寬大的浴袍之外,什麽都沒穿。
“小賽,你、你的衣服……”麥克愣住了,結結巴巴地說。
“哦,拿去洗了。”賽琳娜輕描淡寫地說,“你還沒回答我呢。”說著,她便湊了過來,盯著麥克,紅潤的臉龐在燈光的照射下顯得格外動人。
“我……”麥克說不出話,雙頰紅了起來。
賽琳娜咯咯地笑了起來,伸手關上了旁邊的台燈。頓時,房間內一片黑暗。遠處城市的燈光散射到空中,從窗戶透射進來。床頭的賽琳娜在夜光的照耀下,變成了一個窈窕的剪影。而此時,這個剪影正在脫下浴袍,而麥克只是癡癡地、目不轉睛地看著。她脫下衣服,側過身來,身體的輪廓便一覽無余。她胸部的曲線起伏並不大——這使她有了敏捷的身手, 而她的雙腿又細又長,肌肉線條依稀可見,麥克一時間感覺自己正在觀賞一件藝術品。
這個情景隻持續了三十秒,但麥克卻感覺過了整整一個小時。在不知不覺間,他已經愛上了眼前這個近乎完美的女孩。賽琳娜走到床前,掀開被子,趴在了麥克的身上,冰涼的肌膚緊貼著他的身體,使麥克頓時睡意全無。
“所以,你不打算給一個評論嗎?”賽琳娜笑著對麥克說。
“哇哦……”麥克搜索枯腸,也沒能想出一個合適的形容詞,半晌,才憋出了這一個詞,“呃……我是說,真的很……”
沒等他說完。賽琳娜的嘴唇就吻了上來。兩人緊緊貼在一起,麥克甚至能感受到她急促的心跳和胸口的起伏。他抽出了手,緊緊摟住賽琳娜,輕輕撫摸著她並不平整的後背。
時間似乎停滯了。兩人仿佛離開了地球,來到了亙古的宇宙空間,在這裡,時間是永恆的,沒有煩惱,沒有痛苦,沒有城市,也沒有政府,只有愛以及相擁的兩人。
這一吻持續了很久很久。之後,賽琳娜抬起頭,藍色眼睛和褐色眼睛此刻正深情地對視著,麥克感覺自己全身的血液都湧向了兩處——這使他更加用力地抱住賽琳娜。
兩人又一次接吻。
“現在想到合適的評論了嗎?”賽琳娜笑著說。
“哇哦……”麥克又說了一遍,緊接著,兩人都笑了起來。
“麥克?”賽琳娜收斂了笑容,認真地看著麥克。
“怎麽了?”
“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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