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據正在解析……

　　義體神經開始恢復連接。

　　關智賢微微翕開雙目。

　　他看到自己躺在豪華的越野車上。

　　“大豪……?”

　　周圍布滿科技感的UI界面，喇叭裡放著土味的搖滾。

　　“你終於醒了，奶奶的，你打鼾比我放屁還響。”

　　越野車的前座，大豪慵懶地靠在真皮沙發上。

　　窗外掠過茂密的樹影。

　　“我們……去哪兒?”

　　“回家。”

　　“回家?”關智賢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回不動原去。”

　　大豪哼哼著跑調的曲子。

　　“我們，不是在高天原嗎?”

　　“你腦子瓦特了?”他頭頂冒出無數個問號，“你覺得，這野豬都能上來的荒郊野外是高天原?”

　　關智賢猛然間坐了起來，腦子更為清醒了幾分。

　　“不在高天原?”

　　“高天原會來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嗎?”

　　“不……不對。”

　　關智賢突然關掉了音樂，抱住自己的腦袋，努力思考。

　　“我們做了一筆大膽的買賣，潛入高天原……

　　“然後我們遇到了危險，差點喪命。”

　　說到這裡，關智賢的腦海中一閃而過某個可怖的場景:

　　許多詭異的傀儡，爆炸、奔跑、死亡。

　　大豪不由得蹙起眉頭，“哈?”

　　“大豪，你不是在高天原的廢樓裡，等我回去救你嗎?”

　　“我懂了，你昨天去了VR遊戲廳。”

　　“……”

　　關智賢慢慢躺回了沙發。

　　無意間，他摸到自己的臉頰淌過一道淺淺的淚痕。

　　好像他剛剛經歷過一件痛苦悲傷的事情，眼睛還在流淚，可是他卻已經感覺不到這種哀傷。

　　“喂，我們馬上就要回家了，你怎麽跟個面癱似的，笑一笑啊。”

　　笑?關智賢好像忽然間忘記了笑是什麽東西。

　　他對著車子的後視鏡，發現自己的表情僵硬得就像傀儡。

　　他笨拙地將手指搭在自己的嘴角，勾起一個不自然的弧度，看起來就像小醜一樣，笑得相當虛假。

　　他好像徹底喪失了左右自己面部表情的能力。

　　嘗試了好幾次，關智賢懊惱地捶了捶沙發。

　　就連生氣的表情，也如同傀儡一般不自然。

　　“哎，你對沙發撒什麽氣啊?”大豪回頭看了他一眼。

　　“我笑不出來。”關智賢面無表情地回答。

　　“算啦，馬上，我們兄弟兩個去金龍燒烤梭哈一把，保證你樂的。”

　　“嗯。”

　　關智賢緊緊盯著後視鏡裡的自己。

　　他忽然感覺鏡子裡的人有些陌生。

　　無喜無悲，無哀無怒。

　　他的眉心微微觸動。

　　刹那間，越野車猛然停下。

　　短暫的一瞬，他的面容變成了陰陽兩面。

　　一半是陌生的自己，一半赫然是張女人的面孔。

　　“喂，大豪……”

　　再抬頭之時，駕駛座已經空了。

　　四周驀然間暗了下來。

　　“大豪?”

　　關智賢推開車門，跳下車。

　　他發現外面的森林變成了無數延伸至漆黑穹殼的粒子光幕。

　　它們來回浮動，散發著血一樣的光澤。

　　整個世界都如同被格式化一般，由遠及近。

　　被光幕所籠罩之處皆變為一道道數據流和能量線，

沉沒進赤色的虛無。　　腳下的地面是深黑的水潭，每一步都伴隨著破碎的粒子和閃爍的區塊。

　　如同夕陽般的紅色籠罩著廣袤的空間。

　　頭頂慢慢浮現出一串猩紅的字幕:

　　 to Red Curtain.

　　關智賢的太陽穴忽然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

　　耳畔傳來嗡嗡悸鳴。

　　巨量的信息如同被兩個鑽頭裹挾，從太陽穴刺入腦髓！

　　他疼得緊閉雙眼，冷汗直流。

　　那些數據流漸漸具象成無數林立的高樓，燃燒的火海，身體傳來被肢解的痛！

　　“這裡……他娘的是什麽鬼地方……”

　　關智賢痛苦地跪倒在水潭中。

　　透過漆黑的倒影，寒芒掠過，穿透大豪的胸膛。

　　他重重地倒在水面下，砸起層層的漣漪。

　　隨後是幾道車輪馳過的水痕，伴隨著槍響，他看到的是自己的手，垂在鏡面的另一端。

　　眼前的是虛幻，鏡中的才是真實。

　　我應該已經死了……

　　再睜眼之時，卻發現有一雙冰冷的手，溫柔地捧起了他沸騰的臉頰。

　　“歡迎來到紅幕。”

　　耳畔響起空靈而神秘的女聲。

　　痛苦消失了。

　　他看到一位少女在向他微笑，她沒有說話，但聲音卻從自己的腦中傳來。

　　地上的漣漪無風而起。

　　紅幕是她的羽衣，流動的數據在她身旁盛開妖異的花朵。

　　“這裡是網絡世界的陰，人間的暗。

　　“這裡不受世俗的一切清規戒律左右，在紅幕，無論你是惡，是善，眾生皆自由……”

　　她寬大的白袖翻騰而起，裸露的雙肩上浮現出妖魔的紋路。

　　那些數據構成的赤痕不斷在她皮膚上蔓延，而後消褪。

　　正如那些漫遊在紅幕中的數據，那些漂浮的域名，以及網絡外的操弄者們。

　　何時出現，何時消逝。

　　她就像一位冷酷的劍姬，束起漆黑如墨的長發。

　　睫毛輕顫，一對古香古色的蛾翅眉高高揚起。

　　關智賢怔怔地看著她赤紅如血的雙瞳。

　　它就像詭異的深淵，你永遠也看不透那對眸子裡潛藏著怎樣的秘密。

　　“你是誰?”關智賢警惕地問道。

　　少女微微揚起臉，回答道:

　　“千子。”

　　關智賢突然眉心緊皺，追問道:“你就是逢魔客?”

　　說著，他下意識咬緊牙關，雖然他無法表露出憤怒的表情，但他的左手已然滑出了死寂。

　　千子平靜地搖了搖頭。

　　“我在什麽地方?”他又接著問道。

　　“紅幕。”

　　關智賢“嘖”了一聲，“我要出去，我兄弟在等我。”

　　千子仍然撫摸著他僵硬的臉。

　　“你隨時都能出去，但前提是，你做好了醒過來的覺悟。”

　　“我已經準備好了。”

　　千子淺淺一笑，“你還沒有準備好。”

　　關智賢的眼中一瞬間閃過一道凶光，死寂的刀尖微微顫抖。

　　“我剛剛看到的是什麽?”

　　“你心中的願望。”

　　千子回答說:

　　“在紅幕裡，你能實現一切願望。只要你有足夠的籌碼，你就能交易到一切想要的東西……

　　“無論是稀世珍寶，無論是潛藏的秘密，無論是他人的記憶，甚至還有某人的生命。”

　　關智賢冷哼一聲，面無表情地說道:

　　“聽起來像是駭客的調調。”

　　少女搖搖頭，“千子不過是一道程序而已。”

　　關智賢甩開了她的手，抬起刀刃。

　　“如果我想要復仇呢?紅幕能幫我做到嗎?”

　　“當然。”千子的回答冰冷而乾脆。

　　關智賢冷冷笑了笑。

　　“你是逢魔客的人吧。回答我，你們對我的身體做了什麽?”

　　“原諒我不能告訴你。因為千子只是一道程序而已。”

　　千子溫和地微笑著，眼前籠罩著一層晦暗的陰影。

　　“我怎麽才能離開?”他緊接著追問道，語氣裡多出了幾分惱怒。

　　“等你準備好，接受你兄弟死去的事實的時候……”

　　關智賢突然揮出了死寂！

　　他的雙目中充滿暴戾，即便仍舊是那人偶般僵硬的表情，但那股憎恨與殺意頃刻間貫徹於刀尖。

　　寒芒畢露，卻在貫透身體的一刹那——千子化作了一團虛像，關智賢直接從她的身體穿了過去。

　　關智賢氣喘籲籲。

　　千子重新出現在他的身後，困惑地豎起手指，喃喃道:

　　“為什麽要對千子撒氣呢?”

　　“你們殺了我兄弟……你這個凶手。 ”

　　“千子不過只是你腦海裡的程序，紅幕的中樞。”

　　少女嘲諷似地搖搖頭。

　　“也許，你根本就不敢面對真正的凶手吧?

　　“只會對著數據舞刀弄槍的人，可真是沒用呢。”

　　她單純的笑顏之下，蘊含的是極度的鄙夷，深深刺痛著關智賢的神經。

　　他一字一句地咬著說道:

　　“我會親手殺光他們……”

　　不知何時，千子忽然緊緊抱住了他的身後。

　　雙手順著胸前，緩慢而溫柔地蒙上了關智賢的雙眼。

　　只聽到千子在他的耳畔絮絮低語:

　　“你現在，就像初生的孩童，你很害怕，很憤怒，也很悲傷。

　　“但你無法讓自己去膽怯、咆哮、哭泣。”

　　不知道為什麽。

　　那明明只是一段虛像，可千子抱緊自己的時候，卻如同搖籃般溫暖。

　　關智賢的雙唇微微顫抖，想要說話。

　　“別擔心哦，醒過來以後，一切都會變好的。”

　　千子小心翼翼地拭去他眼眶的淚水。

　　她只是個程序、傀儡罷了。

　　安慰人的語氣也充滿了冷漠。

　　“這個世界很可怕。人人都想傷害你。

　　“但即便如此，醒過來以後……

　　“也要好好努力地復仇喲。”

　　手心松開的一刹那，關智賢猛地睜開了眼睛。

　　頭頂的強光如同利劍刺痛他的雙眼。

　　只聽身旁有好幾個人喊道:

　　“稟報老中大人！那偷渡的小子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