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和張玄回過身來,只見蒯越不緊不慢走到二人身前向張玄行了一禮,說道:“適才宴席之上無暇向先生告謝,特請先生留步,異度在此拜謝先生在主公面前為韓玄美言了。”
如今四下雖無人注意,張玄也只是笑了笑說道:“大人這話不知從何而起,在下何時為韓玄大人美言了?”
蒯越見張玄並不否認,知道彼此眼下實是心照不宣,於是也坦然說道:“那日我應主公召入府中談及長沙太守一事時,見到主公正在看先生呈上的星圖,想必先生是先我一步見過了主公。主公的性子我是了解的,若沒有先生指點迷津,該不會如此果斷。”
張玄神態自若說道:“大人多心了,雖然景升大人確實問及在下長沙一事,但在下對荊州人事並不熟悉,也就未敢妄言,更談不上為誰美言。”
雖然不清楚張玄這麽做的動機,但他這話無異於承認了自己在此事上確實對劉表說了什麽。蒯越笑笑,說道:“太初先生不必自謙,看來今後這荊州許多事情都免不了先生為主公操心了,還請先生多多保重。”
張玄點了點頭,向蒯越行了一禮。蒯越也不再說什麽,徑自離去了。
劉備和張玄並肩騎馬走在空空蕩蕩的街頭,身後趙雲和伊籍跟隨,兩人不住警戒環視四周,以免有人跟蹤。
張玄問道:“主公今日要在城中過夜麽?”
劉備答道:“我本有心到你府上,你我二人許久未見,也好多聊聊,不過下午面見劉表時聽到了一些消息,河北如今大亂,袁紹疲病交加,已經無力與曹操抗衡,劉表和我都擔心曹操會趁此機會派兵前來試探荊州實力,我今夜就要趕回新野做些布置了。”說到這裡,對張玄笑了笑道:“太初不必為我擔心,如今得魏延等人相助,新野兵員已經擴充至八千,劉表今天下午也答應再派遣兩千兵士前往,想來只要不是曹軍主力,我自應付得來。”
張玄道:“我是主公的軍師,籌謀軍事本就是分內之事,怎麽會不擔心?主公那裡一旦有什麽動靜,隨時傳我去便是。”
劉備點點頭道:“你在這襄陽城中,凶險只怕不輸戰場,我戎馬倥傯多年,在戰場上從無一絲怯懦,可回想起當初在許都曹操身側時,卻是終日提心吊膽,如今你的境況也不遑多讓。太初,你要多加小心。今日看宴席上蔡瑁的樣子,怕是不會對這件事善罷甘休,我如今最擔心的,就是那蒯越將你也有介入的事情告訴蔡瑁。”
張玄知道劉備真心,他不讓伊籍將刺殺的事情告訴劉備,也正是怕他擔心牽掛。張玄說道:“主公放心,蔡瑁蒯越積怨已深,即便蒯越真的告訴蔡瑁,怕是蔡瑁此刻也不會相信。不過這件事確實還未完結。”
劉備看向張玄,張玄說道:“當時我向劉表進言時,明言可將長沙軍政分離,文官擔任太守,只需負責本地政略治安,防范外敵還需良將駐防輔助,劉表當時深表認同。方才席上蔡瑁也問及此事,劉表卻並未明確表達態度,想必這長沙駐軍將領,他心中還沒有確定下來。”
劉備問道:“軍師有什麽打算?”
張玄說道:“劉表年事已高,又嗜酒無度,只怕無論身體還是心智,都會越來越不足以支持其控制這荊州局勢。如今主公只要擺明了自身實力虛弱,托其庇蔭短期來看自然無虞。可將來總還是要憑借實力自保的,明著擴充實力自然不行,我想趁此次長沙太守的事情,為主公在荊州四地布置些未來可用之人,
他們雖然不在主公麾下,可將來一旦情勢有變,只要主公振臂一呼,他們便可響應,主公以為如何?” 劉備點點頭道:“所以這長沙駐防將軍的人選,軍師已經有想法了?”
張玄道:“不錯,此人名為黃忠,本是劉磐將軍座下中郎將,其勇略不在話下,不過是否能堪此重任,我還在觀察。不曾讓主公與其相見,也是為了做這番布置時免人懷疑。”
劉備欣慰道:“若是真的可以如軍師所言,將來無論居荊州以自保,還是徐圖大計,皆可有所憑借了。”
兩人聊著聊著就到了城門口,劉備說道:“軍師就送到這裡吧,魏延對你甚是牽掛,我讓他在你這裡多住幾日再回新野。”
張玄拜謝劉備,二人依依惜別。
張玄和伊籍回到府上不久,另一邊的劉表府上,探子已經將張玄送劉備出城的消息告訴了劉表。此時的劉表雖已經寬衣躺下,卻還是起身問起了詳細。
探子為免被人發現,離得太遠,聽不到劉備張玄二人的談話,隻說到二人一路也不曾耽擱停留,劉表聽完,心裡對張玄更加放心了些。
蔡夫人起身為劉表端上一杯水道:“夫君如今還是信不過太初先生麽?”
劉表說道:“倒也不是信不過,不過這太初先生畢竟還是劉備的軍師,終歸還是要留個心眼的。”
蔡夫人笑道:“夫君如此器重太初先生,什麽時候真成了自家人就好了。”
劉表聽她這麽說才笑了出來,說道:“你怕是還不知道吧,前幾日劉睿專程去了太初先生府上拜訪。”
蔡夫人驚訝道:“夫君的這位妹妹向來恃才傲物,平日裡別說出官學了,就是讓她從那觀星閣裡出來也難,想不到竟然主動去拜訪太初先生,如此看來,怕是真的心中有意?”
劉表說道:“若她真的有意就再好不過,只是不知那太初先生若真和我結為姻親,可否為我所用。”
蔡夫人見機伏在劉表身旁笑道:“若真成了自家人,就是一條心了,你看德珪不就如此麽,自從我嫁給夫君,他何時不是一心向著你這個姐夫。”
劉表知道,蔡夫人這麽說,應是已經知道了今日宴席上的事情,心裡一沉,說道:“你弟弟是什麽心思,我自然知道,睡吧,明日我叫他來府上見見你,你姐弟二人也可以好好聊聊。”說罷躺下不再言語,蔡夫人見狀,也隻好暫且作罷。
張玄和伊籍回到了府上時,魏延還在和黃忠在院子裡切磋交流,而馬芸清在一旁早已困倦,眾人見張玄回來,這才迎了上來。
魏延興奮說道:“先生,黃將軍真是博通百家武學,今天我才知道許多平日未曾聽過的武功招式,先生可知道西涼有位年輕將軍名叫馬超?黃將軍說他練的劍法叫什麽‘出手法’,陣前搏殺少有三合之將,十分了得!還有,黃將軍竟然還見過孫家的刀法,經他指點,正好補充我的刀法不足,還有還有……”
張玄笑著看魏延興奮模樣,伊籍忍不住在一旁打斷道:“魏將軍,時候不早了,還是早些休息吧,玄德大人說了,你可以在府上多住幾日,和黃將軍交流的時候還多,不必這麽著急。”
魏延聽了大喜,回身向黃忠一拜,二人約定明日再聊。眾人便即散去。
張玄讓馬芸清在自己居室為魏延安置了床鋪,兩人回到房中,魏延一邊聊起過往事情,一邊暢想未來,張玄聽著,也覺心中溫暖。
魏延在府上住了三日才依依不舍回往新野。而這三日裡,張玄看似只和魏延等人居於府上,偶爾出門也不過是隨意逛逛,暗地裡卻叫伊籍打探荊州各界動向。蔡瑁在赴宴後,次日前往劉表府上拜望主公和自己的姐姐,之後就離城返回荊南,蒯越那裡則只是暗中與韓玄見了一次,也再不見什麽動靜。張玄見各方皆按兵不動,自己也耐住性子,等待機會。
又過了幾日,伊籍終於傳來消息,韓玄已經領命,三日內就要前往長沙上任,而劉表仍未決定由誰駐防,不過卻讓劉磐親自領兵護送韓玄。
張玄這段時間一直暗中觀察黃忠,現在已然能夠確定,黃忠不僅武藝高強,而且心志堅定,沉穩不露聲色,正適合作為自己安插在荊南的第一枚棋子。只不過這件事情還需和他好好商量一番,畢竟之前劉磐是想讓他投入劉備麾下,如果自己真的將他安插在長沙,本意雖也是希望他能成為劉備的保險,伺機而動,卻不知道真到那一天之前,還要潛伏多少年歲。黃忠已經年近五十,能夠等得了麽?
張玄思前想後,還是決定和黃忠坦誠聊一聊,這一夜他將黃忠和伊籍叫到堂中,向二人表明了心中想法。
伊籍聽後大為所動,興奮說道:“先生這法子甚妙,黃將軍雖非劉表嫡系,多年來卻並不曾與官場眾人有什麽聯系,若是先生推舉,定可讓劉表下定決心。”
黃忠卻是一言不發,沉默良久。
張玄見狀,知道這件事著實是委屈了他,忍不住說道:“黃將軍,我知你志向高遠,本想著到了我這裡,可以轉投主公麾下,在疆場上有一番作為,可如今荊州的局勢對主公而言委實艱難,既不可過分擴張勢力,讓劉表生疑,又需防備實力不濟被他人暗算。我也只能從長遠布局,做好打算,說不定這樣一來,要委屈將軍在長沙再伺伏多年,眼下可堪信任者,也只有將軍一人了。”
黃忠聽張玄娓娓道來,終於開口道:“我自從投身行伍已有半生,守過邊疆,平過叛亂,本沒有那麽多所思所想,直到在這荊州落下腳來,才知道大丈夫若不知自己為何而戰,生亦無趣。先生放心,在下既然決定投效了劉備大人,再不會有什麽猶疑不忿,既然先生認為這樣做可保玄德大人無虞,在下定不辱命。”
張玄向黃忠深深一拜,說道:“將軍深明大義,請受在下一拜。”
既然已經決定,三人便在堂中計議起來,張玄將心中計劃和盤托出,黃忠伊籍聽後心領神會。
次日,張玄領著馬芸清和黃忠前往城外楚昭王墓踏青憑吊,而伊籍則趁機前往劉表府上,按照張玄指示,假意向劉表匯報張玄近日動向。
伊籍向劉表說道,自從那日宴會之後,太初先生並未見過其他人,除了偶爾出門,大多時候都是在府上讀書,並不見有異動,不過那黃忠自打去為太初先生看家護院之後,暗地裡卻有不少怨言,還向伊籍傾吐自己希望回歸軍中的想法。
劉表生怕黃忠有沒有言語間冒犯了張玄,問及伊籍,伊籍卻說,黃忠這人雖不善與人相處,但對文士還算有禮,倒是不曾見過他言語間對太初先生有什麽衝撞,不過太初先生自己作何感想就不得而知了,而且這幾日太初先生常常向自己說起,不該向劉表進言, 雖然自己一片真心,如今卻導致自己和劉備遭人猜忌。伊籍一番渲染,讓劉表心中生出不少歉疚擔心,急忙問及張玄今日動向,伊籍說道,張玄今日領著仕女和黃忠前往楚昭王墓憑吊,還說回來時會順道去一趟官學,拜見劉睿。
劉表計上心來,他聽說張玄要去見自己的妹妹,想著正好趁此機會與張玄製造一場偶遇,一來可以觀望張玄和自己妹妹相處的進展,二來也好打探張玄是否因為前次進言之事和近日與黃忠相處有了怨氣。劉表計定,即刻命伊籍回府,免得露出馬腳,自己則著人備好馬匹,準備前往官學與張玄“偶遇”。
張玄和馬芸清乘著車輿,黃忠騎馬在一旁保護,一行出城來到了楚昭王墓附近,這裡雖是墓葬,卻已有經年,草木叢生,只有遠處一座丘陵昭示著當年楚昭王陵墓的盛況。張玄一行踏著青草,在田野之間漫步,頗有些愜意。馬芸清最是高興,一邊跳躍在四周摘花弄草,一邊問張玄道:“先生,為何今日踏青卻選了這樣一個地方?”
張玄緩步走在田野之上,笑著說道:“這楚昭王當年遭逢吳王闔閭入侵,險些滅國,卻忍辱負重,多年不改其志,所以善敗不亡,更讓楚國複興,更加繁榮昌盛,所以當年孔子也稱讚他,說他知大道矣。其不失國,宜哉。這樣的人物,怎麽不值得咱們來憑吊一番?”
馬芸清聽得半懂不懂,身旁的黃忠卻聽出張玄話語間的深意,所謂忍辱負重,多年不改其志,不就是自己下一步需要做到的事情麽?這麽想著,對張玄更感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