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籍一路未敢耽擱,當日下午便到了新野,劉備聽到宴請之事後本想著即刻趕赴襄陽,也可提前見見張玄,伊籍卻在一旁提醒道,此次宴請本是為蔡瑁接風,席間或許會宣布長沙太守人選,此事如今及其敏感,二人最好不要在宴席前見面,劉備聽完覺得十分在理,於是也耐住性子,只等著宴席當日再出發。
終於到了宴會當日,午時剛過,蔡瑁便領軍到了南門,劉表親自在城門口等候,看見蔡瑁下馬不等他跪拜就一把將他拉住,兩人笑意滿面,一副主臣親善的樣子,內心裡卻是各有心思,劉表隻管噓寒問暖,蔡瑁言語間試探長沙平定之後的安排,皆被他一筆帶過。蔡瑁察覺到劉表言語間含混態度,心中越來越沉。
劉備遵照伊籍的建議,一路不疾不徐,算準了時間,趕在申時過半才進了襄陽城中。劉備讓伊籍先領著魏延去找張玄,自己則領著趙雲徑自往劉表處拜見。
伊籍不知魏延和張玄的關系,但看他興奮模樣,也能猜出二人交好。一路上伊籍不住向魏延表達對張玄的崇敬之情,魏延聽得饒有興致,當聽伊籍說道前幾日張玄被人行刺,雖然知道尋常人奈何不了張玄,也自著急起來。
兩人趕到張玄府苑,正好撞見黃忠在門口巡視,伊籍迎上前去向黃忠行了一禮,黃忠回禮道:“先生已在堂中等候您多時了。”
伊籍笑道:“我今日可是為先生帶來一位故人。”說罷將魏延介紹給了黃忠。
黃忠向魏延行了一禮,魏延雖然回禮,但看黃忠年已半百的樣子,心中暗道,這劉表竟選來這樣一個老兵來給我家公子看家護院,倒也太過敷衍了,不過他知道張玄為人重禮,面上還算客氣。
伊籍領著魏延來到堂前,還來不及打招呼魏延就加快幾步衝了進去,看著張玄就是一拜,說道:“魏延拜見軍師!”
張玄放下手中的《太平清領書》,看著魏延笑笑,說道:“定是主公怕你想我,所以才把你帶上了。”如今在旁人面前,魏延不再喚他公子,他也不叫魏延大哥,可二人真情卻沒有減弱分毫。
伊籍走進堂中向張玄行了一禮,說道:“先生還是先和故人敘敘舊,在下一會再來。”
張玄笑著招呼道:“那就委屈機伯兄稍候了。”
伊籍點點頭,退到了外面。
魏延見伊籍走了,急忙向張玄匯報起了這些日子自己的長進作為,張玄早知他將老家鄉勇籌募組織帶到了劉備營中,如今聽魏延說起,才知這千余人都是魏延精挑細選而得,其間更是需要掩人耳目,不教曹操和劉表的探子發覺,委實廢了不少功夫。於是好好誇讚了魏延半天。
魏延則不住詢問張玄平日起居飲食是否習慣,提醒他注意安全,儼然自家兄長一般,交代了半天,這才問道:“方才聽那伊籍先生說起才知,公子前幾日竟然遭人行刺,可還無礙?”
張玄道:“我知魏大哥定然日進千裡,但我也未敢懈怠,可惜眼下這身份不能和你切磋一番。”
魏延笑道:“那是自然,公子現在裝成這文弱書生樣子,怕是也憋壞了吧?改日抽個時間回新野,再請公子指點。”
張玄道:“如今有芸清在,還有黃將軍保護,想來也沒什麽施展的機會了。”
就算張玄不說,魏延也正想說這件事情,憤憤不平道:“那劉表也太過怠慢公子,竟叫那樣一個老兵來給公子護院,真是小氣。”
張玄笑道:“你可別小瞧那黃將軍,
依我看黃將軍本事如今也不在你之下。你若不服氣,等一下可以和他較量較量。” 魏延一聽就來了精神,急忙拉著張玄走到院子裡,讓他請黃忠過來較量。守在外面的伊籍從未見過張玄和誰人如此親近,看著張玄笑容真切,也十分替他欣慰。
張玄喚來黃忠,向他說道:“黃將軍,這位魏延將軍不僅是玄德大人營中的校尉,更是我的故友,你若不介意,可否指點其一二?”
黃忠上下打量魏延一圈,客氣說道:“魏延兄弟英武不凡,雖然如今只是校尉,但想必前途無量,先生既有所命,我便陪魏兄弟耍耍。”
魏延見黃忠一點也不露怯,興奮道:“那就有勞黃將軍了!”
兩人各自擺好了架勢,伊籍在一旁緊張道:“先生,刀劍無眼,這怕是不妥吧……”
張玄只是笑著搖搖頭示意無礙,伊籍也隻好在一旁看著不再說話。
魏延見黃忠半蹲著身子,手按在腰間刀柄之上卻不拔出,不僅端正沉穩,更給人一種威壓之感,這才發覺眼前這老兵並非等閑,但他自忖年輕氣壯,也不含糊,舉刀便衝了上去。
這些時日以來魏延勤練不輟,不僅將從前張玄所教大開大合的刀法融會貫通,更得關羽指點,出刀變得又狠又準,這一刀之威不僅讓一旁不習武藝的伊籍看得目瞪口呆,連張玄心中也暗暗稱讚。
黃忠自然也能看出這一刀的厲害,可他沉定有若,直到魏延衝到了身前才拔刀橫掃,魏延急忙舉刀格擋,黃忠也不變招,一刀揮來竟然直接將魏延手上的刀砍成了兩截,勁力不見半分衰減眼看就要砍在魏延身上,魏延大驚,但他反應也夠快速,竟然使出搏命的法子,不管不顧直接將手上半截斷刀甩向黃忠,黃忠左手一伸將斷刀握住,右手的刀觸到魏延腰間便即收住,力道收發自如讓人歎為觀止。
一招之間高下立見。魏延已然輸了。好在魏延並不是什麽小心眼的人,哈哈一笑說道:“我輸了,黃將軍果然厲害!”
黃忠收刀回鞘,低頭行禮道:“只是仗了兵器之利,魏兄弟膽識過人,更教人欽佩。”
魏延卻看出黃忠腰間的那把刀並非什麽神兵利器,這麽說只是給自己留面子,但他生性爽朗,領情之余也全不遮掩,笑道:“黃將軍的本事,什麽刀劍在手都是神兵利器,在下確實技不如人,今後若有機會,定多多向黃將軍請教。”
黃忠聽魏延這麽說,才終於抬起頭來看向他,說道:“玄德大人手下,果然能人輩出,魏兄弟不僅本領高強,這等正直豁達的胸襟,更教人欽佩。”說罷解下腰間的刀雙手奉上道:“毀壞了魏兄弟的兵刃,便以此償還吧。”
魏延也不推辭,徑自接了過來,順勢扶起黃忠道:“黃將軍,刀我收下了,將軍沒了寶刀,便找我家軍師要吧。”
黃忠抬起眼來,與魏延相視而笑。
伊籍見狀高興道:“二位沒有傷到彼此就好,至於黃將軍的刀,便算在伊某頭上,明日在下就去為黃將軍另尋一把寶刀。”
張玄也笑著對魏延說道:“怎麽樣,這黃將軍的身手,可還過得去?”
魏延讚道:“豈止是過得去,簡直出神入化,就算與關雲長將軍相較也不遑多讓。”
黃忠聽魏延不吝讚美之詞,也難得露出笑容。
幾個人在園中聊得開心,眼瞅著天色漸暗,劉表差人來請張玄赴宴。魏延只是校尉,並不在邀請之列。好在魏延本就不喜歡這種應酬場面,又剛剛認識黃忠,有心多和他聊聊。張玄見狀,喚來馬芸清,叮囑她招呼好黃忠魏延,便領著伊籍前往劉表府上赴宴了。
張玄和伊籍到了劉表府門,就見到一眾荊州官員士人絡繹湧入。他二人也跟在人群之中進了府中。來到堂中,劉表和蔡瑁、蒯越、劉備皆已在座,眾人依次入席,今日是為蔡瑁慶功接風,所以他今日居於上座,張玄來到劉備身邊,行禮坐下,二人只是眼神相較,也並不言語。
眾人坐定之後,晚宴開場,今日場面隆重不輸於那日宴請劉備,把酒言歡之間,眾人皆向蔡瑁敬酒。可蔡瑁此時似乎已經察覺到了什麽,雖然也可微笑應對,心頭卻沉著長沙太守的事情放不下。
劉表看著眾人皆已向蔡瑁敬過酒了,這才開口說道:“今日之宴,一來是為德珪慶功接風,二來嘛,我也有一件事情要宣布。”
眾人翹首望向劉表,劉表看了一眼蔡瑁,說道:“德珪為我分憂,從來沒有什麽怨言,鎮守荊南這些年也委實辛苦,我心中對此一直有愧,卻總不知如何為德珪減輕些肩頭負擔。”
蔡瑁聽劉表這麽說,加上之前觀望他態度,已經有了一些預感,但此時也只能說道:“主公何出此言,從來為主公分憂就是屬下分內之事,何敢言勞。”
劉表急忙打斷他道:“德珪,你不用再說了,你多年苦心孤詣,我都看在眼裡,你我主從多年,本就該相濡以沫,如今平定了這長沙叛亂,也是時候為你分些擔子了。”說到這裡,揚手道:“韓玄,你出來。”
韓玄從席間站起,走到了中間,向著劉表和蔡瑁分別行了一禮。
蔡瑁此時臉色已然不大好看了,可劉表卻似乎並未看見,只是笑著道:“韓玄雖只是我身旁從事,但為人向來謹慎,做事從無半分差池,他本就是長沙人,於當地人情世故頗有了解,我想著,由他擔任長沙太守之職再合適不過。德珪以為如何啊?”
張玄順著劉表目光看向蔡瑁,只見蔡瑁余光忍不住瞟了蒯越一眼,雖然不露慍色,卻也再難以露出半分笑容,深吸了一口氣方才說道:“主公既然已經決定,屬下之後便與韓玄大人溝通交接之事。只是屬下擔心,韓大人從未領兵在外,是否需要屬下揀選些精兵校尉調撥與韓大人。”蔡瑁看出今日之局劉表應該是早有準備,索性甩開負擔試探下去,看劉表有意在荊南給自己插一顆釘子之余,是否還想削弱自己手中兵權。
劉表怎會聽不出蔡瑁的意思,但他心中不想蔡瑁恃寵而驕,故意道:“此事倒是不急,容後再說,今日是為德珪慶功,來,韓玄,你單獨敬蔡將軍一爵。”
韓玄依言走到蔡瑁面前,舉起酒說道:“將軍坐鎮荊南,不僅勞苦功高,亦對當地情勢了如指掌,今後還請多多提攜照顧,韓某感激不盡。”
蔡瑁盯著韓玄良久方才說道:“韓大人客氣了,說起來主公身旁,我雖是軍師,可說到博學多識,運籌帷幄,怕是和異度兄還無法相提並論,韓大人不妨在上任之前多去和異度兄請教請教,他定可助你在長沙一帆風順。”說罷看向蒯越,說道:“從前我與異度兄本也是無話不談的好友,如今我二人一個常駐荊南,一個久居襄陽,真是聚少離多,話也比從前說的少了。每想到這裡,我心裡就十分惋惜,今後若是有機會,我也願意多聽聽異度兄的教誨指導。”
蔡瑁這麽說,就是向蒯越表明自己知道這太守任命的事情是他暗中做了手腳。劉表見狀,為免話說的越來越過分,場面上不好看了,趕忙打圓場道:“德珪所言甚是,你二人都是我的老部下了,今後還是該時常聚聚,如今荊南還離不了德珪,異度若是得閑,倒是可以時常代我前去探望,你二人也好多聊聊當年情誼。”
蔡瑁也不再說什麽,向劉表行了一禮便坐下了。他此刻心中十分不是滋味, 平定叛亂,論功行賞暫且不說,自己從來掌握荊南人事任免的大權,雖然他早知劉表不會看著他日益勢大,但他自問每每推舉職缺都謹小慎微,從不曾惹得劉表這樣針對他。更讓他想不明白的是,劉表向來知道他與蒯越之間暗鬥不斷,即便有心偏袒也從不似今日這樣態度明確,也不知這蒯越到底用了什麽法子讓劉表下了如此之大的決心。
蒯越看見蔡瑁吃了這樣一個大虧,雖然心中暗喜,卻也仍惦記著一件事情,他本就詫異這件事情上劉表的態度為何如此明確,經兄長提醒也在懷疑是不是這太初先生對劉表施加了一些影響。蒯越本盤算著趁著今日宴席旁敲側擊一番,卻見張玄和劉備二人除了隨同眾人向蔡瑁敬過酒後就不再有什麽動靜,若是自己突然將話題轉向二人,反而會讓劉表懷疑自己得寸進尺,所以也只能繼續耐住性子觀望二人動向,借機把話題引向二人。
他卻不知張玄早已和劉備暗中通好了氣,在這件事情上絕不主動表態,而劉表也不想在眾人面前表明張玄在這件事上說了什麽,所以自從韓玄在宴席上向蔡瑁敬酒之後,再無人談及這話題。
眾人酒足飯飽,劉表略有醉意,提前離席而去,臨走前不忘叮囑蔡瑁抽時間到府上拜望其姐蔡夫人。蔡瑁根本無心宴席,看見劉表走了,他也不想再多停留,也起身離去。眾人見主人和主賓都走了,便各自紛紛散去。
劉備和張玄也就離席走向府外,二人起身並肩而行,剛走出大門就聽見蒯越在身後喊道:“太初先生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