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遠志與聖子談至深夜,而後便被仆人引著帶回了早已安排好的住處。
他本想叫徐意連夜去那山寨解救諸葛芸,但此時夜色已晚,這城主府又是庭院深深,他自己倒不好找尋徐意的房間,是以心下便想著明日清早再說。
不過他卻是沒想到,此刻早有兩人在他房中等候了多時。
姬寧見仆人帶了黃遠志進屋,忙上前拱手道,“黃醫師,在下姬寧。日間您施救之人正是家父。此來姬寧特意再行拜謝。”
徐意也隨著姬寧迎了過來,只是笑著看向黃遠志,卻沒說話。
今日來時,姬少陽傷勢危急,黃遠志一心只顧著為其施救,倒是沒來得及參見聖子和姬寧等人。
此時細看下,才發覺這姬寧也是二十歲左右的年紀,身材矮壯,生得雖算不上儀表堂堂,眉宇間也自有一番沉穩堅毅之風流。
“使不得。小人拜見少城主。”黃遠志對著姬寧躬身道,“在下分內之事而已,少城主言重了。”
姬寧的臉上此刻早已沒了白天時的慌亂之色,見黃遠志對自己躬身行禮,忙避讓開,又道,“黃醫師對我家恩同再造,便是讓姬寧做牛做馬也不為過,何來言重一說。”
他不等黃遠志搭話,複又說道,“深夜叨擾本是實在失禮。只不過在下心中不安,故此鬥膽前來,煩勞黃醫師能再幫忙瞧一瞧家父的傷勢如何。”
黃遠志點點頭,道,“無妨無妨,理當如此。少城主這便帶在下去瞧瞧罷。”
姬寧大喜,趕忙又拱手道謝,隨後帶著黃徐二人去見姬少陽。
黃遠志和徐意比姬寧略慢一步,並肩而行。
這城主府院落錯致,若是沒有人帶路,外人倒的確難找。
“我昏睡了一天。”三人默默走了一會兒,黃遠志終於看向徐意,低聲道,“一會兒給城主看過傷勢,咱們連夜去救諸葛姑娘。”
已然過去了一天一夜,黃遠志不敢想象一位小姑娘在那山寨之中會是怎樣的險境。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不知道諸葛姑娘她——”
徐意沉吟道,“黃兄,今日小意已向寧公子說起那山匪之事。”
黃遠志腳下步子一滯,疑道,“少城主?他也知道此事?”
姬寧走在前面卻是聽得分明,不禁回頭看向兩人,輕聲道,“黃醫師可莫要再叫少城主了,顯得生分。白天時徐老弟和在下說了黃醫師和諸葛姑娘的遭遇。只是自昨夜至今日,黑水城的兩千守備軍已然將方圓百裡的山匪掃蕩一空,該抓的抓,該殺的殺,卻是沒有上報發現諸葛姑娘和那黑彪與笑面無常的蹤跡。”
這姬寧把殺伐之事說得卻如稀松平常一般。
“黑彪、笑面無常?”黃遠志皺著眉頭,念叨這兩人名字。
“黃兄,據你今早所說,在山寨中你碰見那二人,應當便是黑彪和笑面無常。”徐意沉聲道。
他這才與黃遠志說起昨夜的黑水城之變。
黃遠志步履沉重,面色淒慘。
原來那黑彪與笑面無常竟是犯上作亂的逆賊,而姬少陽的重傷也是笑面無常一手所為,可自己卻還助其療傷調息,更害得諸葛姑娘也下落不知。
凶手成了無辜者。這世間之事當真是百般弄人。
黃遠志緩緩行至姬寧前面,一躬到地,“寧公子,在下死罪。”
姬寧趕忙扶住黃遠志,以雙手相攙道,“黃醫師,萬莫自責。你本就是醫師,治病救人乃是天職而已,
當時又不知那笑面無常的身份,何罪之有。何況家父全賴黃醫師之神手方才起身回生,在下感激還來不及,又怎可怪罪。” 徐意也在一旁道,“正如寧公子所言,此事本不怪黃兄,今早小意便是怕黃兄自責,這才不與你講。當下咱們還是先將城主醫好,至於那笑面無常與黑彪,便是逃到海角天邊,小意也是要找他們算帳的。”
他說著心中卻是浮現出了諸葛芸那刁蠻嬌俏的模樣。
雖則隻與她相處了短短一天,這諸葛芸卻令徐意覺得莫名親近,更是生出一股呵護憐愛之情。
黃遠志默默隨著姬寧走了幾步,突然又道,“我是昨夜回來的,所以夜裡去山寨的路我會更熟悉一些。”
徐意停住腳步,望著黃遠志。
黃遠志一定還有些僥幸的以為那個山寨沒有被守備軍圍剿。
他心中自然清楚,聖子的雷霆手段之下,又怎會有落網之魚。況且那黑彪作為黑水城的副城主,怎能想不到聖子會連夜下令剿匪。而笑面無常那樣的老江湖這種時候更是斷然不會在黑水城管轄內久留。只怕他們在剿匪的守備軍到達之前便即已離開那山寨了。
但他同樣也明白黃遠志此刻的心情。
所以他重重點頭道,“好!那便等黃兄為城主看過傷勢,咱們一同再去那山寨走一趟。”
黃遠志眼含感激,卻是嘴唇緊閉沒再說話。
山寨或許已被剿了,但如果他不親自去看一看,恐怕這輩子都難以心安。
哪怕只有一線生機,他也要去試試。
只因諸葛姑娘是徐意的朋友。
那便也是他黃遠志的朋友。
姬寧靜靜地看著二人,目光中滿是欽羨。
他自幼身邊從不缺少奉承跟隨的朋友,卻自然是絕無一人能如眼前的徐意和黃遠志這般,兩兩肝膽,惺惺相惜。
“二位,如今黑水城轄管內的所有山匪頭子都已被下入大獄。黃醫師一會兒不妨先去獄中看看有沒有昨夜那山匪頭目,若是沒有劫走你們之人,再去那山寨也不遲。”姬寧輕聲道。
黃遠志深吸一口氣,點頭沉聲道,“多謝寧公子!”
當下三人很快來到深宅一處房間,隔了老遠便能聞到屋中飄出一股藥香。
值守的十幾個兵丁見來人是少城主,紛紛見禮,小心翼翼推開房門。
姬少陽一直沒有醒。但饒是不通醫道,只在一旁負責煎藥換藥的仆人,也能察覺到這位城主的呼吸漸漸勻稱而有力,生命似是在一點點恢復。
黃遠志走上前去,提起鼻子聞了聞,空氣中幾乎沒有了先前的血腥味。
他又檢查了一下傷口,診了診脈,心中了然,回頭對眼神急切的姬寧道,“寧公子,城主大人現下已無大礙,將養些時日,自然便可下床走動了。不過因先前失血過多,精氣流散,故此才遲遲未醒。想必明日寅刻陽氣生發之時,便會醒轉。我再開個生骨養血的方子,待這傷口上的藥泥連敷七日之後,便不必再用,改成服食這生骨養血的湯劑。另外,一年之內需戒食葷腥辛辣,更需戒色戒酒,不可勞筋動骨,不可受風寒之苦,如此,方才能保痊愈。”
黃遠志一口氣向姬寧交代了許多,姬寧不住點頭一一記下。
不過他聽黃遠志言語間似乎並沒有留在黑水城的意思,是以待黃遠志說罷,便開口道,“黃醫師,還請您務必在城中多停些時日。若是您不嫌棄,等家父醒來,在下便讓家父給您在這城中醫舍謀個一官半職以屈尊委身。只怕往後家父的傷勢還有多多勞煩您之處。”
黃遠志面露難色,但也只是一閃而過,隨即他望了一眼徐意,對姬寧沉聲道,“寧公子,城主的傷只要按方才所說的修養便是,我在與不在實則無關緊要。況且在下還另有他事在身,還望寧公子海涵恕罪。”
姬寧抿了抿嘴,見黃遠志神色決絕,也隻得點點頭,不再多說。
他雖則自幼生在官宦之家,雷厲風行殺伐果斷比之其父更甚,然而天性卻是耿直敦厚的老實人。是以若他打心底欽佩認同一人,那便總會處處多想著對方,絕不願看著那人勉強委屈。
黃遠志見姬寧默許,也是一躬到地。
他心中自是對姬寧感激萬分,此刻卻也無需多言了。要知道以姬寧的身份,只需搖搖頭,讓其留下來為城主治傷,那他黃遠志便是肋生雙翅也決計飛不出這黑水城。
而姬寧如今看似輕松的應允,卻是全然放下了對父親安危的關切,隻為不令自己兩難。
廟堂之上,百姓便如草芥般輕賤。掌權者向來頤指氣使,又有幾個會在乎平民的所思所想?
似姬寧這般推己及人者,倒確乎是少之又少了。
黃遠志不奢求能高攀結交這位少城主,但今日姬寧的寬懷他卻會記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