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沙彌釋仁和小和尚真清兩個人離開了大雄寶殿後,其內的氣氛有些凝重,也不知是不是為了打破僵局,鄭雲逸隨口問道:“方丈大師可否為在下詳盡解釋一下海悟大師的事情,我猜測這件事情有可能就是那名江洋大盜所為。”
老方丈苦笑道:“那恐怕大人問錯人了,貧僧也對這位師弟的過往生平知之甚少。”
鄭雲逸蹙起眉頭,靜待老方丈下一句話。
“出家人斷絕七情六欲、忘卻紅塵俗世,所以自師弟出家以來,貧僧就很少過問他的事情。”
“那方丈大師總該知曉海悟大師出家前的名諱吧!”
“這是當然,海悟師弟原名海百川,取義海納百川。”
鄭雲逸點點頭,微笑道:“都說人如其名,相信海悟大師一定是個胸襟廣闊之人。”
老方丈欣然道:“承蒙大人誇獎,不過海悟師弟的確虛懷若谷,乃我輩典范。”
“除此之外,方丈大師對海悟大師還有什麽了解?”
老方丈不好意思地搖搖頭道:“抱歉了,我對這位師弟的了解僅止於此,其他的一概不知。這還是因為當初師父為師弟剃度時,多次提及的緣故。”
鄭雲逸似乎仍有話要說,只是此時小和尚真夏跑進了大雄寶殿,打斷了兩人的交談,他手裡還捧著那本泛黃的名冊,簡單地和老方丈行了個禮,便畢恭畢敬地將之呈給了鄭雲逸。
鄭雲逸毫不客氣地大手一揮,把名冊拿在了手中,連書皮都沒注意,急匆匆地翻開了第一頁。
第一頁的內容很簡潔,只是介紹了下蒼楓廟的百年歷史,感謝了下歷位參與蒼楓廟修建的捐贈者。
鄭雲逸對這些不感興趣,一頁接一頁翻到了十四年前,這時名冊才將將翻過三分之一。
他一邊翻看,一邊不解地道:“這十四年間為什麽會有這麽多的記錄?”
老方丈苦笑一聲道:“唉,這十四年間天災不斷,許多流離失所的百姓被逼無奈不得不出家為僧,純粹是為了討口飯吃。出家人慈悲為懷,所以貧僧就把他們暫時收留了下來。只是山上的日子實在清苦,好多人熬不過去,而且蒼楓廟也無力收容太多無家可歸的百姓,等他們能自食其力,便會自行離開,重返世俗。”
鄭雲逸眉頭緊蹙著大體翻看了一遍,然後合了起來,沉思片刻,不容置疑地說道:“我要拿去與本地的戶籍對照一下。”
老方丈沒有拒絕:“大人需要,盡管拿去便是。”
稍作思量,忽然一抹笑容浮現在鄭雲逸俊秀的臉龐上,他溫和地道:“另外,在下初來乍到,對蒼楓廟的許多事情還不了解,希望方丈大師為在下安排一名小師父梳理一下,勞煩了。”
雖然話是對老方丈所說,但他的眼睛卻有意無意地向身畔的小和尚飄去,寓意不言自明。
被他這樣一看,真夏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那微笑沒有帶來絲毫的溫度,反而令他脊背生寒。
真夏轉過頭去,看向師尊,希望他能拒絕這個要求。
心思敏銳的老方丈自然察覺到了這點,正在醞釀措辭時,鄭雲逸突然開口道:“方丈大師,我看不如就派這位小師父吧。”
老方丈微蹙眉頭道:“大人有所不知,真夏一直在幫貧僧打理寒寺裡的事務,少了他的話,恐怕有寒寺內許多事情周轉不.........”
鄭雲逸打斷了他的話,陡然拔高聲音,振振有詞地道:“那正好,
小師父既然一直在幫方丈大師打理貴寺裡的事務,想來對貴寺一定了若指掌,最合適不過。看在那名江洋大盜手下那麽多冤魂的份上,還希望方丈大師能夠成全在下。” 話說到這份上,老方丈已經沒有了反駁的余地,剛剛他可是親口說過,為民除害義不容辭,看一眼滿臉焦急的真夏,他心中苦歎一聲,道:“那好吧,真夏,你就隨千戶大人下山一趟吧!”
真夏沉默了半晌,才心事重重地道:“是,師尊。”
鄭雲逸臉上浮現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奸笑,手握名冊合十一禮道:“那就多謝方丈大師了。”
他轉過頭去,又向真夏道謝:“有勞小師父了。”
真夏勉強地笑了笑,還之一禮,嘴上卻不言不語。
鄭雲逸當然看得出來真夏笑容背後的苦楚,不過事情已經由不得他了。對此視而不見,他一扭頭,對老方丈說道:“方丈大師,還有一件事需要你能答應。”
吃了一記暗虧,老方丈此刻有些杯弓蛇影,沒說什麽“但說無妨”之類的客套話,只是微微點頭,算是回應。
鄭雲逸笑道:“剛才那番話,還希望方丈大師能夠守口如瓶,不然打草驚蛇,我這一年的努力可就要功虧一簣!”
老方丈道:“大人請放心,貧僧一定守口如瓶。”
兩人剛磋商完,田先生就走了進來,持劍女子如影隨形,前者笑盈盈地道:“不知大人公事辦的如何?有需要在下的地方,盡管開口,在下願意鼎力相助。”
鄭雲逸將名冊握在手中,笑逐顏開道:“這就不勞煩田兄了。有大師相助,要解決這點小事易如反掌。”
田先生道:“那就好。”
鄭雲逸道:“田兄,這裡的風景怎麽樣?”
田先生道:“隻恨不能久居於此。”
他招招手,持劍女子很默契地掏出一錠白銀遞向了老方丈。
田先生微笑道:“在下與方丈大師一見如故,雖然有些俗氣,但還是希望大師笑納。”
他的目光卻悄然落在了鄭雲逸身上,眉眼帶笑,卻讓人感到分外陰寒。
鄭雲逸迎上他的目光,毫不退讓。
短暫的相視後,兩人似有默契地同時移開目光,看向了老方丈。
看著三尺之外的十兩銀錠,即便是超脫世俗的老方丈也有些激動,名叫真夏的和尚更是瞪直了眼睛。
老方丈定定地注視了許久,才唯唯諾諾地道:“無功不受祿,這十兩銀錠施主還是收回吧。”
田先生笑道:“非也非也,這番出行受益良多,方丈大師怎麽能說是無功呢?”
想了想,老方丈最終還是拒絕了,搖搖頭道:“那也只是施主的機緣到了,與寒寺毫無乾系。”
田先生把白銀接過,強行塞入了老方丈老繭叢生的手心,笑道:“方丈大師就不要推辭了,在下還要在此地小住幾日,未來還希望能與大師討教佛法。”
老方丈看著手掌中的十兩銀錠,一時感慨萬千,心緒難平。
出家人也好,世俗之人也罷,不論從事何種營生,也不論行為舉止如何荒誕不經, 與眾皆殊,只要是人,終究逃不過柴米油鹽醬醋茶這瑣碎小事。
人生或許有百味,不可完全等同而視,唯獨這一味貫穿始終。
蒼楓廟內雖然也有兩畝良田,種植著一些時令蔬菜,但顯然不足以養活這麽多口人,縱然有心開辟荒山,也無奈於眾多弟子年紀尚幼,不事生產。如此一來,也只有香客施舍、下山化緣兩條路可走。
這兩種雖然彌補了些微的日常開銷,但不過是杯水車薪。
早些年還能依仗於賀卅城某個大戶人家的救濟,勉強度日,如今這條路也斷了,屋漏偏逢連夜雨。
也難怪老方丈心情激動,眼看熬不過去今年凜冬,突然有人雪中送炭,自願奉上百兩銀票,而且也不是讓自己乾些齷齪勾當,只是討教佛法。
老方丈還有什麽理由拒絕呢?
良久,他合十一禮道:“那貧僧替蒼楓廟三十余名僧侶謝過施主了。”
田先生還之一禮,笑而不語。
鄭雲逸道:“看田兄出手闊綽,為何要暫棲於地處偏僻的神軒樓呢,賀卅城雖不是繁華都會,但也有幾家不錯的客棧。”
田先生笑道:“在下生性喜靜,不願去那些嘈雜之所,故而才選了一家偏僻的客棧。”
鄭雲逸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道:“奧,原來如此。”
旋即,他又說道:“在下的公事完了,閣下的私事也了了,時間正好快到晌午,不如我們這就返程,去小酌兩杯?”
略作沉默,田先生欣然道:“正合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