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把月乾埋了,在貧民街附近的土坡上。
按先前說好的,前輩就住在我們的套間裡照顧夏沐,所以我們進門第一件事,就是去關心夏沐。
夏沐已經變回人形,披了件睡袍坐在梟哥床上,前輩在一旁給他剝紅薯。窗外,彩霞漫天,嘉陵江倒映著火燒雲,好像燃著了一般。
“小夏,還好嗎?”藥蘺往床榻上一坐,關切道。
夏沐點點頭,抱著紅薯啃了一大口,不曾想嚼了沒一會兒,他竟啜泣起來,淚水止不住地往外湧。
“怎……怎麽了小夏?”前輩趕忙起身,將手伸向他,卻不知該往哪放。
藥蘺也慌了神:“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別哭啊小夏,我這就揍他去!”
“是…是,”夏沐早已泣不成聲“他們說,我是怪物……”
“誰?”我剛剛把洗好的水果放進盤子裡,端進來時就聽見這句,忙問,“誰說的?”?
夏沐雙手抱膝,將頭埋進被褥裡,含糊道:“吸血鬼!”
“他們混蛋!”我放下托盤,陶瓷與桌面發出響亮的撞擊聲,“他們自己才是怪物,見不得光的怪物!我就說姓紀的怎麽突然對咱這麽好,果然是有陰謀,說不定就是他們自己想要瓊筵……不管怎麽樣,阿蘺,這把咱可不能忍了!”
藥蘺聞言,也輕拍夏沐的後背,聽見梟哥進來了,便抬頭說:“是啊哥,小昱說的對,這事真的不能忍!”
梟哥沒有答話,只是在窗邊的躺椅上坐下,蹙緊了眉。
“小夏,你記得自己是怎麽變成那樣的嗎?”藥蘺突然想起什麽,問道。
“他們有一股奇怪的香味,我一聞就……就控制不了自己了。”夏沐情緒激動的時候會變出狼耳朵,現在他的狼耳就緊貼在後脖梗,耳尖隱隱顫抖。
“是烏頭草。”前輩肯定道,眼神一掃先前的溫柔,被他攥緊的被單露出深深褶皺,“市面上早就禁售了。”
“太過分了!梟哥,我們明天就找到證據,證明他們私藏烏頭草!”我看出來前輩已經很隱忍了,鐵了心要替他和夏沐出頭,“齊默博士說過,我的惡靈對這些刺激性植物很敏感,如果可以幫上忙的話……”
“甜鬧!”藥蘺打斷我,“這風險太大,別到最後你自己也失控了!”
“不會的阿蘺,梟哥。”我站起身,眼神堅定地掃過他們,“你們訓練我,難到不想看見我證明自己麽?阿蘺,你還記得我們的契約麽?”
說到這裡,我面向藥蘺:“明天你們去找另外兩個投資人,我去找烏頭草。如果我意識到自己對付不了,會第一時間召喚你。”
“小昱你不能去。”前輩一把拽住我.“要冒險也是我去。”
“我們是家人啊,我不會眼看著自己的家人受人凌辱而坐視不管的!”我大聲辯解,“而且,小夏他才不是怪物!他是人,一個善良的,可以變成狼的人!他是真正的狼王!”
突然,夏沐抬起臉來,抹乾眼淚不再哭了,在所有人的注視下一把抱住我,越抱越緊……
……
“小哥哥,給我彈首吉他吧!”
黑暗中,一個紅衣少女款款走來,黑色劉海擋住雙眼,只露出煞白的面孔和一對尖牙。
“看來,有人想置我們於死地啊…”白發青年山鬼和布偶貓南爵緊挨在一起,看著狹窄巷街裡越聚越多的少女殺手,山鬼不由咬緊牙關。
“哐啷一”一聲,
山鬼抓住吉他柄,使勁一拔,竟抽出一把鋥亮的寶劍,這劍附在吉他裡很多年了,如今用起來依舊自如。 面對十幾個從天而降的殺手,山鬼原地起跳,長劍在半空中一掄,各色少女連同她們那在風中鼓起的長裙,一齊化作灰燼——“可惡,又是幻術!”
“南爵,那個懷表自帶引爆器——”山鬼剛落地,便起身四下格擋,“你把它調到十二點整,再按一下計時鍵,數三十下,扔出去!”
布偶貓慌忙照做,不料趁他低頭,又一殺手提刀趕來,目標直指懷表——山鬼一個箭步將其擋下,刀劍相撞,迸出一串金色火花!
來者身披紫袍,長發下朱唇輕挑,那笑容使山鬼不由地一怔。來者隨後跳出圈外,在一處開闊地站定,丟了刀俯下身,瞬間化為一頭牛犢大小的黑貓,揚起九尾向山鬼撲來!
貓妖就是這樣,修為達到九年及以上便可以自主變幻形態,如果想要人類形態強一點,那得失去八條尾巴,也享受不了九尾的威力;如果想要貓的形態強一點,就得失去嬌小的身形,和眼前這位一樣。
很顯然,山鬼的選擇不同於大多數貓妖,戰鬥方式也和他們大相徑庭——只見他踩著貓腦袋一躍,手起刀落,單膝點地,兩條貓尾被齊齊斬斷。
暴怒的黑貓窮追不舍,山鬼緊跑兩步,縱身而起,側過腰來,腳尖輕點牆壁,借助彈力飛向空中——
“快扔!!!”他朝南爵喊完,便合上眼,張開雙臂……
南爵目光收攏,猛地將懷表扔出去。與此同時,黑貓已在半空中將身子伸展到極致,眼看張牙舞爪地就快抓到山鬼了……突然間,一股熱浪將白發青年從她的視野中推開,不等睜大眼睛看明白,她便在爆炸中四分五裂!
“撲通!”一聲,山鬼重重跌進臭氣熏天的水潭裡,周圍漂浮著因爆炸而破碎的木屑。
“老大!”南爵匆忙趕來,山鬼在他的攙扶下直起身,環顧四周。
幻術化成的少女殺手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迎面走來的端著改造機械槍的蒙面人,兩個巷口都有,粗略一數,大約有三十多個,無一不對他倆虎視眈眈。
“殺他丫的……”山鬼目露凶光,壓低聲音對南爵道,“一會兒打起來,你爬到我肩上,千萬照顧好自己。出了事的話,你能逃就逃,不要管我!”
“可是……”布偶貓拾起劍,還想說什麽。
然而不等他講完,兩邊人就開始了瘋狂的掃射,南爵跳起來一把抓住山鬼的後領,腳踩在他肩上。無數子彈撕裂空氣,呼嘯而來,被他們拿劍擋下或成功躲開。山鬼一躍而起,子彈從他跨下飛過,他把劍捅出去,歪過腦袋,子彈從他耳邊擦過,他抬起肩膀,另一枚子彈被南爵用劍崩飛,反彈回去正中一人額頭,那人倒地的同時,他的同伴也被山鬼捅穿了胸口。
山鬼提起兩把機械槍,這種重金屬在他看來早已不在話下,在眾蒙面人震悚的目光裡,他開始了瘋狂的反殺。
狹窄的巷子裡,耀眼的曳光閃爍著,將濺在兩邊牆壁上的血照得忽明忽暗——“突突”的槍聲中,不斷有人倒下,子彈穿透他們的身體,他們或向前撲,或向後仰,或蜷曲,或僵臥,總之,疊了一堆又一堆。山鬼的面孔一下又一下地被照亮,不變的,是他臉上那抹驕傲的笑容。過了這一夜,兩幢樓裡所有的居民都會記住這個白發異瞳的青年,這個噩夢般的殺神:他像是那頭被群狼圍獵的雄獅,被迫進行無休止的屠戮,直到……
“咣,哐…”“咣!”槍口轉了三圈,冒出的仍舊只有青煙。
山鬼和南爵無意間闖入了死胡同,此刻他們正背對一堵磚牆,所剩無多的蒙面人陸續圍攏過來,其中幾個拉響了槍拴。
山鬼低頭看了看裂開好幾道口子的上衣,還有數條子彈擦傷留下的淤痕,懷想曾經古城酒吧的無限風光,不由心頭酸楚,轉對同樣狼狽的南爵道:“聽好了兄弟,我本想回來給你個驚喜,沒想到懷表被人利用了。今兒個咱能跑一個算一個,變成厲鬼也要把元凶揪出來!”
話音剛落,只聽“砰!砰!砰…”接連幾槍將對面的蒙面人統統乾翻!槍聲是從紅磚牆上傳來的——山鬼一見牆頭那個還保持射擊姿勢的黑衣青年,立刻大喜過望,脫口而出:“赤尤!”
那人一見山鬼,也忽地丟了槍,趴上前大喊:“老大,快上來!”
聽見他的聲音,南爵不由一怔。
那人顯然察覺到什麽,對南爵道:“別愣著呀,你也上來!”
布偶貓這才幡然驚覺,三步並兩步,隨著山鬼輕盈的步伐躍上橫在巷子裡的晾衣繩,攀著滑膩的水管來到牆頭。
黑衣男一把扶起山鬼,將他拉到自己身邊,兩人緊緊相擁。
月光下,那人天藍色的亂發蹭著山鬼的頸窩,白發青年閉上眼,面露欣慰。
突然,山鬼的雙眼陡然睜大,腹部的刺痛迫使他低下頭去——黑衣男後退兩步,將帶血的刀子猛地從山鬼腹中抽出,看著踉蹌不穩的他,滿意地走上前去。?
“赤尤,你找死!”南爵一下子衝到山鬼近前,攔住黑衣男。
“讓開,南爵……”山鬼的腰已經直不起來了,整個人搖搖欲墜,“這個刀……有毒!”
“你……”憤怒在布偶貓的藍瞳中匯聚,他提了劍就要拚命,不曾想黑衣男反手掏出一支槍,指向山鬼:“老實點兒,小貓。”
南爵無奈,隻好咬牙收手。
黑衣男見狀慢慢放下手槍,眼瞅著南爵緊張的神色稍有緩和,突然一腳上去,將山鬼踹下牆頭!
慌亂間,南爵一躍而下,死死護住山鬼背後的木吉他……
“南,南爵…”山鬼仰面著地,隻覺得身子底下軟綿綿的,又聽到幾聲氣若遊絲的嗚咽,不由悚然一凜。
奈何腹部毒素擴散,稍一動彈,他便失去了知覺。
……
“莫昱,你真想這麽做,我們也不反對。”梟哥裹了浴袍,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正在削一隻蘋果。?
“嗯。”我抱著枕頭,光著腳丫縮在他旁邊。
入夜時分,夏沐和前輩都已睡去,幾分鍾前他們還說要回自己房去,被我們強行留下了,我說夏沐都這樣子了,肯定需要多幾個人照顧,而且我們現在並不確定這棟樓是否安全,為了保險起見,大家還是聚在一起吧!前輩聽完以後,就同意了。
落地窗外,嘉陵江上的遊輪還亮著燈,來來往往,笙歌不息。
“但是,你要記住我們來的目的。”梟哥道,“見好就收,保證瓊筵會在拍賣會場出現就行。”?
“那鬼哥呢?”我問他,“任務裡不也有找到鬼哥嗎?”
“鬼哥他……”梟哥低下頭去,似在組織語言。
“那個混蛋早就不管我們了!”藥蘺從浴室裡出來,憤憤地把髒衣服往沙發上一甩,挨著我坐下,“呦,梟哥也在啊?”
“滾開好不好!你身上太濕了…我被他倆夾在中間,很是難受。
“嫌棄我?”藥蘺黏得更緊了,面露不爽,“我跟你說,山鬼他就是個大騙子、叛徒!我勸你趁早搞清楚自己的陣營——”
說著,他狠狠捏住我的手腕:“——別到時候我和那廝動起手來,你還敢護著他!”
我被他眼神裡的戾氣嚇蒙了,一松手枕頭掉在地上,他順勢厲聲問:“記住了麽?”
“好,好的...”我急著伸手推他,“快放開,梟哥都看你了……”
“蘋果削好啦哥?”藥蘺毫不客氣,一把將去了皮的蘋果奪下,坐回原處啃了起來。?
梟哥冷冷地盯著他看了一陣子,直到他鼓著腮幫子說了句:“謝謝哥!”
“……”梟哥轉向我,“我重給你削一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