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昱!”
搖晃不停的橫鎖上,梟哥在與五六個鬼面人兵刃相接雙方皆奮力抵住,僵持在一處艱難地保持著平衡。看向我時,他皺了皺眉,額角開始冒汗。
“我是在救你們鬼主!”梟哥手臂發力,腕上青筋暴起,咬牙道。
話音剛落,為首一鬼面人的袖中突然彈出把刺利刃,三下五除二便延展成爪狀,向梟哥抓來——再看其他人,也陸續長出各種機械肢乾,被撐開的衣服裂成條狀,破布一樣掛在他們身上。
…………
梟哥的呼喚讓我為之一震——
雖然已經被揪著衣服提了起來,雙腳懸空,異能被禁錮帶來的痛感讓我不由得咬牙和悶哼。但我還是將一股力量聚集在腳尖,伺機向抓著我的面具男發難。
“怎麽,怕疼?”面具男一面調笑,一面取出一串墨藍色的鍍銀鐵索,狠狠地抖落,“不如試試這個……”
“你自己去試吧!”我低吼著,一腳蹬向他的小腹!
只聽得一聲咒罵,面具男收手捂腹的同時,我“嘭!”地跌落,順著傾斜的屋簷翻滾而下。還好我及時抽出靴中短刀,用盡全力卡入瓦縫,這才阻止了下墜。但快速翻滾帶來的慣性,還讓我有那麽一瞬間以為自己要被甩飛。
“操,你這個螻蛄種!”面具男惱羞成怒,重又直起身子,操縱著冰刃齊刷刷地向我刺來。
我手握短刀,蕩來蕩去地躲閃。但由於腦中疼痛加劇,這個姿勢又不便行動,很快,我的肩頭,後背,小腿肚相繼中招!
我見全沒時間了,面具男手中的冰刃一擊快似一擊,再忍下去,我絕對會死!——念及此,我拚盡全力,怒吼一聲騰躍而起,忍著周身的劇痛在半空中拉開架勢,舉刀直取面具男的臉孔!
“廢物長本事了?”面具男輕蔑一笑,後退幾步,將鐵索掄圓了揮向我。
我在空中轉身,後仰到極致,閃爍著電流耀光的鐵索貼著我的面門橫掃過去,漾起冷冽的氣浪,又被面具男呼地收入手中。
直到此時,我才單膝點地,落地後不及耽擱,急急向他進攻。
“哐!”面具男抬起鋼鐵手臂,與刀刃抵在一處,炫目的火花一擦即逝。見三把鋼刀接連向我飛來,我忙收刀,張開雙臂後仰,寒光閃過,我額前的發絲竟自被削落!
保持平衡的同時,我隻感到剛剛留下的傷口正火辣辣地疼,連著經絡每抽動一下,疼痛就加深一分——無耐,我腳一蹬地,一個後空翻與對手拉開距離。“哢啪!”我的腳後跟卡在屋脊盡頭,不小心觸摸了一枚瓦片。
“沒有退路了……麽?”我暗自冒汗。
“這就不行啦?”話音落處,面具男從天而降,銀色長袍在風中鼓起,寬闊的陰影幾乎將我籠罩。一擊下來,我被迫抬手格擋——不料面具男在我確定方向之際忽然翻轉手中鋼刀,待我意識到那是虛招已然遲了,另兩把鋼刀早在他的控制下從背後刺來……
“嗞啦!”
“嗬……啊!”
在背部撕裂般的劇痛下,我終於忍不住,吐出一口鮮血。
緊接著,鬼面人中有人悚然,驚道:“是,是惡魔之眼!”
“不,不要……”我這才發覺自己身後的眼睛就這樣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
面具男滿意地冷哼一聲,抬手將我推下屋簷。
數次翻滾之後,我臉朝下,摔地不起。隻感覺天旋地轉,四肢發軟,
五髒六腑似乎都換了地方—— 一看到我,人們紛紛退後,好像躲避瘟神一樣,有的還在那交頭接耳,竊竊私語,我隱約分辨出幾個詞:“螻蛄種”“惡魔”“會死人的!”
“大家夥都看看,就是這樣一直螻蛄種,也能進入屍羅城?”面具男的聲音居高臨下地傳入我耳中,“還自以為配得上龍族血裔和梟家長子,真是厚顏無恥,可笑至極!”
——龍族血裔……?!
我微微抬眼掃過眾人,目光落下不遠處昏迷的藥蘺身上,不覺鼻頭髮酸,雙眼濕潤。隨後,面具男飛身而下,一腳踩在我身上。“嗯…!”我發出悶哼。
“慢,”一道人影翩然落地,橫刀而立,“誰說他不配?”
“喲呵,”面具男瞥了眼來者手中正滴血的刀,和從城那頭一直延伸到這裡的破碎軀乾,不由地揚起嘴角,“這位兄台,你也在啊!”
梟哥冷冷一哼,不易察覺得張開五指,加重了力度再次握緊刀柄。
面具男笑著頷首,撤回腳,誇張地活動期周身的筋骨。然後轉動手腕,嫻熟地將鐵鎖從我身上抽離,高高揚起後再次落下,發出響亮的爆裂聲;“這麽說,兄台也想領教這鐵鎖之力?”
我被連帶著翻滾落下,一頭撞在石階上。與此同時,擺脫束縛的惡靈回到我身邊。
梟哥也不答話,只在鐵鎖掃過的同時,腳尖點地,騰躍而起,旋轉著避開半空中殺來的冰刃。待冰刃落下,立即揮舞長刀,三把短刃順勢飛出,直奔面具男去。
面具男仰面躲過第一刺,緊接著腳尖離地,一個後空翻躲過其余兩刺,落下後單手撐地,向後滑出半裡。
梟哥見狀,橫刀在手,收回三柄短刃。
不曾想與短刃一同飛來的,還有被掄圓後打出的鐵鎖——眨眼間,那狂蟒般靈巧的鐵鎖已將長刀層層纏繞,繃緊後向前一勒!
梟哥解釋縱身躍起,腳踩屋簷上的瓦片,緊走幾步,從面具男頭頂掠過,突然調轉方向,長刀杵地,人隨後落下。
我搖晃著起身,扶住牆壁不讓自己摔倒。
面具男發覺自己遭了反綁,不覺呵呵一笑,伸出雙手比劃兩下,鐵鎖“嘩唥!”落地:“忘了說,這法器認主人的。”
梟哥一怔,面具男已然露出金屬右臂,隨著一聲響指,利刃伴著冰刃齊刷刷地刺來!
數縷金光在梟哥的掌心匯聚,在這些光芒的包裹下,兩人衝向對方,十指相扣。梟哥死死抓住那隻鋼鐵之手,往自己的方向拽……金屬被拉伸的“咯吱”聲中,我再次利用惡靈化作屏障,用盡全力替梟哥擋住迎面而來的冰刃。
面具男兩手並用,與我和梟哥對峙著,我甚至可以感到他手心那股足以凍結一切的寒冷,正在通過奮力抵住惡靈一點點吸食我體內的溫度……
我咬牙撐住,無意間瞥向梟哥——
強大氣流的衝擊下,梟哥的臉已然變了形,但我仍可以分辨出他那隱隱抽動的嘴角正在往外滲血:
“小昱,挺住!”
熟悉的聲音穿過氣流,傳入我的耳朵,濕潤了我的眼眶。
我重重點了下頭,任刺骨的寒冷將全身包裹,源源不斷地榨取最後一點溫存。
就在我感到天旋地轉之時,一道金光倏然闖入視野,定睛一看,竟是藥蘺胸口的那個手印——我的手印!
………
“那,我該如何召喚你呢?”
“只需要一個簡單的咒語。”滿天飛舞的瓊花間,藥蘺托住一朵,轉過身來遞給我。
………
“……以風與火之名,我要喚醒這被遺忘的血脈!”
話音剛落,面具男狠狠瞪向我,掌心之力。刹那間,強勢的氣流迎面而來,將我的頭髮吹起,我也不甘示弱,腕上青筋暴起,忍受著五髒六腑都要被擠爆的疼痛,怎麽都不肯撤手。
於是,晶亮的冰霜轉瞬間覆蓋我的整隻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胳膊蔓延……
………
“只要我念了,你就會出現麽?”我接過那朵花,放在手裡端詳一陣,又湊近聞了聞。好香啊,那是沉寂了一個嚴冬的熱情與芬芳。
“會,”藥蘺牽起我的手,捏緊了說,“一定會。”
…………
“以風與火之名……阿蘺…醒醒…”已然快要凍僵的我,單膝跪地,調動著最後一絲理智。與此同時,面具男右臂上的鋼針與零件,正在一個接一個被崩飛。
我沒有看到的是,金屬手臂斷裂之際,一對因熊熊燃燒而掀起層層烈焰的殘損翅膀,正在緩緩升起,巨大的陰影很快便將我們全部籠罩。
突然,那翅膀猛地揮來,毫不留情地將面具男打飛出去!
炎熱的氣流將我身上的冰霜瞬間融化,我晃了兩晃,一頭栽進不知道哪個人的懷裡……
“小昱?小昱!”
梟哥的聲音把我強製喚醒,我奮力抬起重得要死的眼皮,卻被所見之景嚇得陡然清醒,差點沒一屁股坐地上!
倒塌的房屋廢墟蘺,面具男單膝跪地,邊狂笑邊咳血。旁邊助陣的鬼面人早已逃之夭夭,反剩下一個長發披肩,上衣稀爛的年輕人合攏雙翼,一步步朝他逼近。
藥蘺雙眼血紅,胸前的蓮花炫目無比,鎏金般的液體自翼稍低落,打在地上,瞬間化成一股青煙,留下一路焦痕。
“我就知道,龍,哪有那麽容易死!”面具男喃喃道。
我循聲望去,發現面具的一半已經脫落,露出一頭炫目的金發和一張棱角分明的白種人臉。
“弗朗西斯?”梟哥脫口而出。
“什麽?”我震悚道。
“快,”梟哥拍了拍我,似乎有意讓我回避什麽,“去把山鬼救下來。”
我一看,才發現洞頂那半截鐵鎖已經斷掉,山鬼整個人吊在離地面十多米的地方,搖搖欲墜。
我隻得應了一聲,拔腿向城對面跑去。一路上跨過死屍無數,街道兩旁,房屋倒的倒,塌的塌。破碎的酒旗橫在街頭,有的蓋在死屍身上,好像漆黑的帆布,一戴面具的小孩正坐在斷裂的牌匾下,手裡抓著布娃娃一動不動,我跑過去半晌了,回頭看他還保持著原樣。
突然,一陣強大的氣流滾滾而來,盡管,我加快了腳步,但它仍在我身後窮追不舍,很快便將我蓋過,波及向整座城。隨著一聲氫彈爆炸般的轟響,我緊張地停下腳步。
此起彼伏的蠕動聲和令人毛骨悚然的低吼從身後傳來,我瞪大雙眼,完全不敢回頭!
“你們真的以為,我就這點兒能耐麽?啊哈哈哈……”
弗朗西斯的聲音。
“小昱快跑!”
——是梟哥!
與此同時,成了屍衛的鬼面人嘶吼著從四面八方撲來。我急中生智跳上屋簷,緊跑幾部躍向半空下垂的鐵鎖,一把抓住,朝前蕩去——無數屍衛跟著我劃過的軌跡起跳,又紛紛撞在一起。
它們剛剛跌落,我便腳踩石壁,借助彈力調轉方向,朝山鬼蕩去。
好在整個過程耗不到五秒,我眼疾手快,松開右手的同時用左手拽住綁山鬼的鐵鎖,雙腿合攏迅速下滑。
就在這時,一股疾風湧來,不等我做出反應,這陣風便被隨即抵達的熱浪淹沒,伴隨著房屋倒塌的巨響徹底消逝。
待我反應過來,只見藥蘺已然收齊雙翼,消然落地,踹開腳下凌亂的焦屍,來到放棄掙扎的弗朗西斯身前。
“好啊,好…可惜,不能看到神明覆滅,生靈塗炭的那一天了…”弗朗西斯表情扭曲,嘴角每抽到一下便會滲出血沫,不等他說完,藥蘺便一腳踩住他劇烈起伏的胸膛,彎下腰來,二話不說,揚起鱗片倒豎的利爪,狠狠刺進他的心窩——
弗朗西斯悶哼一聲,笑容瞬間凝固,身體一下繃緊。與此同時,滿城的屍衛都僵在原地,隨後,一個接一個癱倒在地……
一時間,到處都是殘肢相撞,碰落之聲。
藥蘺見狀,猛地將利爪抽回,任鮮血四濺,弗朗西斯的身子被帶動著前傾後又倒下,冰藍色雙眼在火焰的籠罩下緩緩閉合。
與此同時,在屍衛的包圍中,橫刀在手,拉開架勢的梟哥也抹了把臉上的血,直起身來。
“嘩唥!”一聲,鐵鎖因承受不了兩人的重量,轟然脫落。我抱起山鬼率先調下。緊跑幾步躲過了砸下來的鐵鎖。
然而在我掀起山鬼面上那層紅紗之際,一張慘白的人臉映入眼簾。
“紙,紙人?”我悚然想起先前那小姑娘的話——沒想到真應驗了!
只是這下半句,竟然,全無印象……
“銅雀鎖相知。”
我應聲抬頭,正撞見梟哥那張古井不波的面龐,只是在血跡的點綴下,顯得越發冷傲逼人。
“阿蘺,”梟哥轉身,對藥蘺道,“辛苦了。”
藥蘺那張殺神似的臉上立刻浮現比陽光還燦爛的笑容,他湊上前一把抓住我的手。紙人落地,我的手被貼上了藥蘺的胸口,片刻過後,他身後燒灼的翅膀,長發上籠罩的光暈,胸口滾燙的觸感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無比熟悉的溫存。
“不好意思,”他指了指赤色的瞳孔,“眼睛還需要一些時間。”
我“撲哧”一聲笑了,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熊抱,絲毫不介意兩人都光著上身。
相擁過後,我倆分開,相視一笑,同時轉身撲向梟哥——死氣沉沉的鬼域中,三個渾身是血的少年緊緊抱作一團,沉寂的廢墟鋪展向四面八方。好想就這樣,天長地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