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寧沒有立刻答應,但也沒有拒絕,只是停在原地思考。
正如李清風所料,初生的溫寧幽魂,和她原本的性格相似。
她還只是幽魂,還沒有因為怨念和戾氣的累積,成為怨鬼。
如今的她,是唯一可交流的時期。
“為何不值?”
“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如此遭遇,實為不值。”
聽到李清風所說,溫寧眼神裡多了些驚奇和詫異:
“此句,何解?”
“與意中人相處如果只是像剛剛相識的時候甜蜜、溫馨、深情和快樂,又為何出現團扇害怕秋風到來的情況?
我只能說事事本無常。”
溫寧細品一番,對著李清風抬抬手:
“這詩,有下一句嗎?
等等……還是別說了吧,此句,已經很好。”
溫寧看向李清風,眼神和語氣都變得溫柔起來:
“朱門對朱門,竹門對竹門,門當戶對,方可親之。
人生若隻如初見……世間俊才何其多也,是我鬼迷心竅了。
你說的對,這人間,真是不值。”
溫寧最後似是想要摸一摸那白啟明的臉,可白啟明卻畏懼的躲開了。
李清風看到這一幕,差點沒衝上去呼他臉。
這個崽種!
溫寧只是釋然一笑,微微搖頭。
她走向了自己的屍體,輕輕躺了下去。
靈魂歸位的屍體竟然又一次起身。
李清風連忙後退一步,可溫寧只是輕笑一聲,將插入自己胸口的那把剪刀拔出來,遞給了李清風:
“奴家罪孽深重,這個,就當是奴家的補償吧。”
“這是?”李清風一臉愣,他要裁縫剪子能幹啥?裁衣服?
不過既然是溫寧給的,他也沒辦法拒絕。
“你說的對,死者,應該享受安寧。”
溫寧說罷,身體便化作顆粒,同那些飄散的麥粒一般,徹底消散在了這片田間。
再也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黑風漸漸平息,麥田的顏色,也恢復了原本的幽藍。
李清風回頭看向螃蟹,卻見蟹老板已經奄奄一息。
黑色的顆粒嵌入了它的甲殼,留下了密密麻麻猶如黑色馬蜂窩一樣的洞孔。
這等傷勢……
“蟹老板?”
螃蟹用大鉗碰了碰李清風的胸口,便化作煙塵,與那織女溫寧一同消散在天地間。
“艸!”
李清風感覺到左手傳來陣陣熱流,手口一陣蠕動。
是命歸!
可他的心情卻一點都興奮不起來,無奈,鬱悶,沉重。
心頭鬱氣難消,李清風轉身看向白啟明。
白啟明對上李清風那凶狠的眼神,頓時嚇了一個激靈。
“那妖鬼已除,你,你要幹什麽?”
“李清風?”
梁薇見李清風已經提刀,似乎想要攔一下。
可此時的李清風根本沒有停下的意思,走到白啟明面前,揮刀便斬。
當!
梁薇的鋼刀擋在白啟明面前,攔住了李清風。
“梁薇……”李清風聲音有些低沉。
而白啟明就像是發現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樣,連忙衝過去抱住梁薇的大腿。
“女俠,救我,女俠!”
梁薇一臉厭惡的踹開白啟明,
回首一刀,直接攮進他肚子裡。 這才對李清風使了個眼色。
李清風先是一愣,然後漸漸咧嘴,對著白啟明猙獰一笑。
噗嗤!
一刀斬首。
頭顱飛起,念頭通達。
李清風長須一口惡氣,乾脆坐倒在地上,對梁薇說道:
“我還以為你要攔我。”
“如此賤種人渣,人人得而誅之,怎能不算我一份?”
看著梁薇,李清風眼神有些複雜。
此時梁薇的做法,倒有些像是投名狀了。
想到這裡,李清風也不多廢話:
“確實,說他是畜生,都算侮辱了豬狗。”
一夜經歷,讓李清風和梁薇多了幾分默契和情誼,有點戰友的意思了。
不說別的,這批武備院的新人中,也就只有梁薇一個能夠跟上李清風的節奏。
其他人,不是混子就是吉祥物,實在上不得台面。
“梁薇。”
“嗯?”
“你真是沙河麗景村的村姑?”
“村姑有什麽不好?難道要像你那樣招搖才對麽?”
李清風一愣,他覺得自己已經夠低調了,平時都不怎麽愛說話的那種。
“我還招搖?”
“沙河鄉賢,絕凶之虎,這不夠招搖?”
李清風眨了眨眼,別說,好像有點道理。
兩人歇息一陣,李清風見梁薇突然起身,開始用刀刨坑,便開口問道:
“你幹啥?”
“這屍體捅腹斬首,都是刀傷,若是讓人看見,伱我如何交代?”
李清風微微點頭:
“言之有理,埋了埋了。”
一番對話後,兩人便一起刨坑,將白啟明埋了。
“走不走?”
“走。”
……
當兩人回到白石村時,村民已經平息下來。
小和尚圓其正在念經超度,捕頭路開等人也在照顧傷員,村裡的場面有些混亂,不過這時候也無人再去鬧事。
遠遠看向那些臨時搭起來的木床,有一個白色的身影混跡其中,似是正在給人治療。
這人李清風根本不認識,也不知道是何時出現的。
正要上前詢問,李珍珍先一步跑了出來。
“李清風,你們回來了?靈異已經解決了嗎?額,想來是解決了……”
見到李清風和梁薇,她便忍不住想問靈異幽鬼的情況。
可想到黑風已經平息,那只能是已經解決了問題。
沒能參與其中,李珍珍心裡有些愧疚。
“沒事了,已經解決了。”李清風語氣平淡,也沒怪罪別人的意思。
都是萌新,心裡懦一點很正常的。
在很多時候來說,堅定的心智都是通過需要長期鍛煉來成長。
李珍珍怯場沒關系,以後能成長起來,就沒問題。
談話間,村長白平突然走了過來。
“我兒呢?我兒呢?你們帶他出去,怎麽沒有把他帶回來?”
李清風臉色冷淡,看向白平的目光沒有絲毫躲閃遊移:
“那怨鬼之變,就是白啟明所引,怨鬼見到白啟明後,便追魂殺之。
白啟明死後,那怨鬼也就平了怒火,昨夜那冤魂之變才堪堪平息。
所以昨晚那事,都賴你們家,別不識好歹。”
李清風指著白平的鼻子罵,一點都不帶含糊的。
白平臉色漲紅,就要再與李清風爭辯。
卻聽一名村民喊道:
“死的好,這豬狗不如的畜生,早就該死了。”
“是啊,自己引了那麽大的禍事,還好意思怪朝廷。”
“白老頭你不是想搞事吧?”
“若不是這幾個鎮魔武備,我跟你講,第一個死的就是你。”
大禹朝百姓就是這樣子的,許多人凶狠尚武,突出一個不慣著。
白平被人懟的說不出話來,乾脆閉門謝客,不再去找李清風麻煩。
沒了村長干擾,李清風得空來到村中央的那些木床周圍。
昨晚的傷員,此時都被安置在這裡。
其中也包括了張青、徐銘兩位鎮魔武備。
見到李清風趕回,躺在床上的張青咧嘴一笑,朝他伸出一隻手。
“你,回,來,了。”
聽到張青的聲音,李清風頓時一愣,他的嗓子就像是被許多刀片碾過去一樣,發聲都很撕裂。
“張大人,你的聲音?”
“別和他說話,他的喉嚨被毒霧腐蝕,又遭麥粒撕裂,才成了這個樣子。
你現在和他多說話,就是在害他。”
聲音從身後傳來,李清風轉身看去,見到了之前遠遠看到的那個白衣女人。
她白衣勝雪,身材凹凸有致,膚白如玉。
面容雖然清麗脫俗,可表情卻十分清冷,一副拒人於千裡之外的感覺。
整體而言,就像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和他們這些凡夫俗子不是一個次元的。
沒穿鎮魔司的衣服,也不是武備,氣質上也不是普通人。
李清風一時間摸不清對方的底細,只能虛聲問道:
“閣下是?”
“在下雪姬。”
白衣女子抱拳,身上那種仙氣頓時少了一半,反而多了幾分江湖氣息。
李清風“哦”的點點頭,不認識……
然後他也抱拳回禮:
“久仰。”
雪姬點頭示意,隨後便轉身去張青身邊,開始為張青塗抹傷藥。
看情形,確實是個醫者。
“你認識她?”梁薇小聲問道。
“完全不認識。”
“不認識你就久仰?”
“她在這裡幫忙救人,一看就是醫者,作為武夫,那我不得吹一下醫者?”
“為何?”
“平日裡打打殺殺,總要受傷的吧?不得認識一下大夫?”
“言之有理。”
兩人小聲討論,卻沒想馬上就討論到了自己這裡。
只見雪姬處理張青和徐銘的傷勢後,直接朝著梁薇走來。
她指了指梁薇腹部的口子,輕聲道:
“把衣服掀起來。”
梁薇愣了愣神:
“啊?我嗎?”
“他的傷比你輕,自然要先給你治療,快點吧,屍氣入體了。”
雪姬指了指李清風,說的輕描淡寫。
可梁薇也是懂些藥理的,聽到屍氣入體後,她連忙掀起衣服,露出自己平坦的小腹。
上面溫寧留下的抓痕,此時已經發黑,確實有侵入血肉的感覺。
“我,現在怎麽樣?”
只見雪姬雙手結印,兩道靈光由手而生。
“天地無極,乾坤借法,法由心生,生生不息,驅邪。”
如玉般的手掌貼在梁薇腹部,很快便將傷痕上的屍氣驅散,隨後拿過一卷白布,開始給梁薇包扎起來。
臥槽!她是個法師!
李清風有些驚了,不對不對,雪姬剛才使用的是道法。
按道理來說,應該是修士或者道士,法師有些不嚴謹。
隨著雪姬的一手治療包扎,梁薇的臉色好了許多,她對著雪姬就是一陣抱拳,語氣也尊敬了許多。
“多謝雪姬小姐。”
“不用客氣,為你們治愈,本就是我與鎮魔司說好的工作,職責所在罷了。”
雪姬說完,又轉向李清風。
“你,伸手。”
“額,哦。”
李清風不知對方品級地位到底如何,可這種時候,他是不可能再多廢話的。
就像是前世在醫生的面前時,他也是會乖乖尊醫囑一樣。
雪姬的手掌雖白,可按在李清風手臂的傷口上時,卻給人一種溫潤如玉的感覺,十分舒服。
靈光乍現,李清風手臂上褶皺的皮膚,還有那些枯萎的汗毛都恢復了生機。
“行了,這幾天好好休養,多吃肉蛋。”
“好。”李清風點頭答應。
雪姬沒有多逗留,在檢查完所有人的傷勢之後,便自行離開。
鎮魔武備和捕快路開他們,問白石村借了幾輛家車,要了幾頭騾子,將傷員放在架車上,返回群遠縣。
沒辦法,在這種地方馬很少,馬車更是不可能。
村長白平家可能會有,可現在他死了兒子,怨氣都在武備身上,基本上不可能借。
駕著騾車,一行人朝著群遠縣趕去。
路上閑來沒事的時候,李清風開始有一搭沒一搭的和徐銘、張青聊天。
“這雪姬到底是什麽來頭?”
“她是道宗弟子,來此地懸壺濟世,修行道法的。”
“道宗?很厲害嗎?”
“道宗又稱天道宗,可是六大宗門之一,甚至是之首,那自然是極為厲害的。”
李清風心頭一驚,六大宗門,不知道有沒有用的知識又增加了。
“那這六大宗門, 和我鎮魔司比起來,孰強孰弱?”
“我鎮魔司臥虎藏龍,自然是要比那六大宗門厲害……”
張青喉嚨有傷,徐銘又是個悶葫蘆。
話題聊到了這六大宗門也就停下了。
天黑時,群遠縣已然到達,返回鎮魔司別院的他們,先是安置受傷最重的張青。
隨後便是徐銘安置他們一行新人。
武備也有自己專屬的宿舍,而且是單間,這可要比盧安武備院好多了。
“今日之事,司尉他們已經知曉,你們好好休息,白石村報備的事情,等司尉回來再說。”
“是。”
待徐銘離開,李清風又與同伴們一一道別。
和梁薇打招呼時,雙方更是會心一笑:
“今日之事多有收獲,好好休息幾日,得空再與你切磋。”
“當是如此。”
……
獨自回到房間,關上房門。
李清風準備今天晚上好好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緒,還有這幾日的武功收獲。
可剛進屋,左手的蠕動就有些不能自控。
他連忙伸出自己的左手,手口的位置,彌漫的黑霧幾乎已經要溢出來了。
這些黑霧順著手側流下,不過卻沒有落到地面上。
而是主動鑽入李清風的懷裡。
李清風默默拿出懷裡的東西。
正是那把織女溫寧最後留下的剪刀!
“這,是什麽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