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月光下的幽影,李清風立刻收斂氣息。
此乃厲鬼,武夫血勇只會引起對方的注意,甚至是特別關注。
“按照張青的說法,只有解決掉怨靈源頭,才能平息這場白石之變。”
李清風低聲道,梁薇看著那形如實質的溫寧,聲音也有些艱澀:
“問題是,怎麽平息?”
“我正在想。”李清風臉色也不好看。
按照書中說法:
【妖怪精獸,悠有實體,依仗智慧利器,尚可一搏。】
【幽靈鬼物,無實無形,凡夫俗子不可及也,唯有血勇之氣,尚可觸之。】
他們確實經歷過武備院的集訓,淬了骨,練了血,實力提升。
可那又怎樣呢?
沒有破境入品,那凡夫就還是凡夫,面對鬼物依然沒有任何辦法。
血勇之氣是可傷鬼,但也有個極限。
他的血勇之氣,打個孤魂野鬼都滿頭大汗。
眼前的溫寧,呼風而行,詠歌成界,很明顯已經不是一般的鬼物,這讓他衝臉,就和送人頭差不多。
思索再三,李清風沉聲道:
“解鈴還須系鈴人,怨鬼既是情感至極所催生,那多是心願未了,念有不甘。
若是把她的心願還了,或許這一切就平息了。
我把白啟明帶上,除了給我們認路,也是有這方面的原因。
白啟明,看你了。”
白啟明本就談不上什麽氣概膽色,這時候再讓他面對化作幽鬼的織女溫寧。
更是雙目失神,口鼻不合,滿臉惶恐。
“大哥,大哥你不能害我,她,她,她是鬼!”
白啟明一邊哆嗦,一邊往李清風的身後躲去。
如此懦弱,連色厲膽薄都算不上,李清風看了都直搖頭。
一手抓住白啟明的胳膊,李清風看了一眼對面的溫寧,腦子已經將接下來應該做的,不應該做的都過了一遍。
溫寧叫白啟明“白郎”,這很明顯是一個愛稱。
怨魂之物,都是情感強烈,又遭天道眷顧的產物。
她對白啟明的愛稱,很有可能就是依然喜歡,甚至深愛白啟明的一種表現。
這個時候他要是再對白啟明打罵,萬一這溫寧幽鬼直接暴走,那就完蛋了。
李清風很清楚,對方是鬼。
作為人,永遠不要想著去跟一個鬼講道理,那樣很蠢。
所以李清風此時對白啟明的動作異常輕柔。
他小心翼翼的拉著白啟明的手,一點一點將他從螃蟹身上放下去。
就差喊一句“啟明兄弟,你慢點”了。
可白啟明這不識好歹的東西,被李清風放下去的時候還在鬼叫。
“鬼啊,鬼啊,你別放我下去,求你了,別放我下去。”
李清風聽了再次直搖頭。
放你下去和你老婆孩子團圓,你卻如此抗拒,著實不知好歹。
“白啟明啊,作為一個男人,有些事情終究是要面對的。”
李清風中指一彈對方手背,吃痛的白啟明只能松手,落在地上。
他後背緊貼著陰陽螃蟹,似乎只有靠著這剛才快要把他嚇死的怪物,才能獲得一點點安全感。
“白郎,伱快來,來看看我們的孩子,你看他的眉毛,多像你啊……”
溫寧朝著白啟明招了招手,
示意白啟明過去。 可白啟明只是貼著螃蟹,說什麽都不敢動。
站在螃蟹上的李清風,這個時候也不敢做什麽多余的動作。
只是站在上面勸說道:
“白啟明你到現在還不明白麽?無論你怎麽躲避隱藏,你自己造的孽,終究是要還的。”
李清風不知道自己說的有沒有用,總之白啟明聽了之後,比之前稍微冷靜了一些。
看來是有些用的。
不過讓他走到溫寧那邊,恐怕不現實。
這個人要是有這種氣魄,也不至於造成如此禍患了。
“溫寧,你為何要害我……”
“白郎,奴家為你拋棄了一切,身體,錢,名譽,所有,從未想過害你分毫,你怎得如此說奴家?”
溫寧目光低垂,聲音泣泣,人見猶憐。
“我,我……”白啟明說不出話來。
李清風對這種怨女渣男的戲碼不感興趣,他悄悄戳了戳梁薇。
“怎麽說?”梁薇壓低聲音,口型都沒怎麽動。
“你還記得我們檢查溫寧屍體時的情況嗎?”
李清風也差不多,盡量壓低聲音,減少口型,避免被溫寧注意。
“記得,她的出血量不對。”
“沒錯,溫寧的屍體出血量不對版,這意味著,她不是昨天死的。”
要是沒有見識過溫寧屍體的詐屍,梁薇恐怕還會對李清風的話有所質疑。
但經歷過之前的戰鬥,她對這種分析瞬間認同。
“她是死在這裡的?這片田間?誰殺了她?”
李清風遲疑了一會,對著這片田間唯一的那顆柿子樹,努了努鼻子。
“你覺得,她有沒有可能是自殺?”
“細說。”
“溫寧與白啟明私會,情動至深,隻覺幸福。
可她之後遭受凌辱,又打掉了孩子,再被白啟明拋棄。
多重打擊之下,怕是早已經沒了求生意志,最終才自縊於此。”
“上吊?可她的脖頸上沒有勒痕。”
“沒什麽不可能,畢竟她詐屍的時候,連皮膚上的風霜都沒有了。”
梁薇點了點頭,隻覺李清風分析的有點道理。
“我們要做什麽?”
李清風腦子閃過之前溫寧對他說的那句話:
“屍體,應當享受安寧。”
“讓她安息麽,試試吧。”
梁薇從褲兜裡掏出自己的那張符紙。
【鎮】
李清風這邊也默默做好了準備。
【疾】
事到如今,他們兩個粗鄙武夫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
抱著孩子的溫寧,緩緩朝螃蟹走來。
隨著她的靠近,李清風聽到蟹老板身上發出“哢哢”的響聲,像是肌肉繃緊,做出了戰鬥的準備。
“白郎為何這樣對我?”
“你我人鬼殊途……”
“人鬼殊途?我信你,念你,愛你,疼你,事事順你,你可還記得?
那藥郎、屠夫勒索脅迫與我,我從未開口暴露你的身份,你又可還記得?”
李清風聽到這裡一愣,原來白啟明不是溫寧主動暴露的。
那就是他自己露了馬腳?
真是個畜生啊!
“我腹血劇痛,失去腹中孩兒時你在哪裡?
我日日被那三個畜生侮辱虐待時,你又在哪裡?
白郎,我經受的折磨與痛苦,豈是一句人鬼殊途就能了卻的?”
溫寧說這話的時候,李清風感覺有些不對勁。
她眼神清明,思路清楚,根本不像是那種孤魂怨鬼,只會無度哭鬧,反而說話有條有理,情緒穩定。
看著溫寧越來越近的腳步,李清風突然提醒梁薇。
“她在故意接近我們!”
“什麽?”
環繞的黑風中突然伸出一隻鬼手,從螃蟹背後的方向,一把抓住了梁薇的小腿。
“砰”的一聲。
梁薇失去平衡,身體重重摔倒在螃蟹殼上。
李清風抓住梁薇手臂,可梁薇突然驚恐道:
“李清風,小心!”
李清風張開手眼,看向身後,只見那溫寧已經張開雙臂,渾身散發著濃鬱的黑氣,朝著他們呼嘯而來。
“蟹老板!”
咚!
大鉗與鬼手相撞,黑氣衝擊直接炸在了李清風和梁薇兩人臉上,將兩人炸飛出去。
噗!~咳咳咳。
李清風吐出一口血,這只是溫寧和螃蟹對轟的余波,就已經把他震的髒腑幾乎位移,渾身劇痛不已。
要是正面挨上一下,怕是當場暴斃。
“李清風,你沒事吧?”
“呃,還行。”
李清風被梁薇扶起來,就見那幽鬼溫寧漂浮於空中。
“我與白郎幽會之地,豈容你等在這礙事?你說是吧,白郎?
別急,等我解決掉他們,再與你好好相處。”
溫寧說罷,又一次化作黑風,直接纏繞在螃蟹的周圍。
好在螃蟹的護身妖氣也不是吃素的,它周身一震,竟然將那纏繞身體的黑氣震了出去。
可溫寧實在太強,這黑風旋渦又是她的主場。
周圍黑風源源不斷的補充於她,讓她有無限的精力與螃蟹纏鬥。
轟!轟!轟!
螃蟹砸地,橫掃,卻不能擊中溫寧。
黑氣不斷滲入螃蟹身體,李清風知道,這樣打下去蟹老板根本堅持不了多久。
“我們得做點什麽。”
“她太快了,根本沒有出手的機會。”
李清風思索一番,便將砍刀丟在地上,拿出【疾】符。
“我給你創造個機會。”
“你不帶刀?要怎麽做?”
“別問那麽多,把刀丟了,跟我來!”
面對這樣的鬼物,砍刀不能附著血勇就完全是累贅。
若是附著血勇,他根本沒有那麽多的體力。
所以總結一下,砍刀就是累贅。
“好。”事已至此,梁薇選擇相信李清風,丟刀跟上。
螃蟹還在與溫寧纏鬥,可黑風中那些被汙染的麥粒,被溫寧聚集到了螃蟹肢體的縫隙中。
一顆兩顆倒是無礙,可隨著這些黑色麥粒的增多,螃蟹的關節處已經被卡住。
顆粒越塞越多,螃蟹的妖氣已經無法抵擋。
巨大的身體沾滿了黑色麥粒,就像是海龜沾滿了藤壺一樣,徹底無法動彈。
溫寧手掌化爪,刺向螃蟹頭腦,就要斬殺螃蟹。
李清風將疾符貼在身上,身體頓時多了一股奇怪的外力,腳步好像都輕盈了許多。
“梁薇!”
“來了。”
梁薇屈膝墊手,李清風一腳踏在她膝蓋,二腳踏在她墊手上。
他發力一蹬,梁薇抬手一舉。
身體立刻如炮彈一般飛向了天空。
血勇!
半空中,李清風翻出雙掌,流水碎岩勁發而出。
勁力入體,溫寧悶哼一聲,身體失去了平衡,被李清風抱住身體落向地面。
砰!
溫寧是鬼物無形,李清風卻只能重重摔在地上,大喊道:
“鎮了她!”
其實不用他喊,梁薇也已經做好準備。
抽出黃紙抬手貼在了溫寧頭上。
嗡!
鬼物瞬間定型!
梁薇又看向李清風,鎮魂符只能定住這鬼物,並不具備殺傷效果。
這破符就是給武備用來嚇唬鬼的,能堅持幾息,她自己都沒譜。
“怎麽說?”
李清風沒回梁薇,只是大喊一聲:
“蟹老板!”
他與這瓶中物,說不上是心有靈犀,一點就通。
可他的意志,他的話語,都可以較為準確的與瓶中物互相傳達。
由此可見,瓶中物應該和他有著莫大的關系,只可惜他不知這瓶中物到底是如何得到,如何製作的。
在他的感知中,知曉陰陽螃蟹有一技絕招,名為生死一線。
這招在螃蟹的精神意志中,十分強烈明顯,是最後的殺招。
現在,就是使用這招的時候。
聽到李清風的呼喚,陰陽螃蟹瞬間心領神會。
它的身體已經徹底僵住,可嘴巴的位置,卻不受顆粒影響。
啵啵啵啵!~
螃蟹吐出幾十個氣泡,口器也開始隨之轉動。
被鎮魂符籙定住的溫寧感覺到危險,猛然發出一聲尖嘯。
啊!~
李清風與梁薇顱腦幾乎炸裂,耳朵和鼻孔統統滲出血液,可這種時候,沒人敢放手。
“梁薇,躲開!”
“好。”
兩人一左一右,拉住溫寧的雙臂,讓她呈現一個十字架的狀態站立原地。
咻!~
一道黑白光束,從陰陽螃蟹的口中噴出,灌入溫寧胸口,直接擊穿她的幽魂之體。
固化的魂體猶如敲碎的鋼化玻璃一樣,瞬間炸裂。
李清風與梁薇雙手血糊退開。
溫寧也如同碎化的玻璃人一樣,一點點的消散在原地。
“解決了嗎?”梁薇覺得自己好像問過這句話。
“不知道。”李清風的回答也是與之前差不多。
他想給自己松口氣,可看著周圍還在不斷轉動的黑風,臉色又是一苦。
“好像沒有。”
周圍的黑風還在不斷滲出幽影,這些幽影會重新匯聚在田間。
匯聚在白啟明的面前。
漸漸的,幽影又重新生出了織女溫寧的樣貌,只是不再如同之前那樣暴戾。
“額……”白啟明怔怔看著眼前的溫寧,雙腿發軟,不敢動彈。
“白郎何故如此,我只是想見見你罷了。”
溫寧的溫柔,讓李清風又一次想起了之前屍體對他說的話。
“李清風,你幹嘛?”
在梁薇的注視下,李清風抱起了溫寧的屍體,緩緩走向白啟明和溫寧幽魂。
來到雙方面前後,李清風輕輕將溫寧的屍體放下。
“溫寧小姐,安息吧,不值得。”
“為何?”
“你曾經告訴過我一句話,我覺得很有道理。
屍體,應當享受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