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這間屋子，居然有單獨的院牆，並且院牆還是用黑磚砌的。

　這是鎮魔司裡，唯一有單獨院牆的房子。

　“感覺……好特殊，會是什麽人?”

　走到門口，李清風看著大門上的鐵環，突然怔怔出神，好像那門環上有什麽東西正在吸引他的心神。

　李清風一隻手抓住門環，身體開始忍不住的顫抖起來。

　他好像看到了無數鬼物惡靈在嚎叫，怨恨和死亡幾乎要從門縫裡鑽出來。

　但那些惡意並不是要攻擊，而是在逃竄，瘋狂的逃竄。

　似乎院子裡……有著什麽比這些惡靈更為恐怖的存在。

　李清風回過神來，已是滿頭大汗。

　他的手指還扣在院門的門環上，遲疑了一下之後，還是敲了敲。

　當！當！當！

　沒人回應，李清風就準備再敲一下，可這時房門卻自然敞開了。

　小屋就在不遠幾步的地方，這樣的距離還弄個院牆，實在有些詭異。

　“有人嗎，下官李清風，奉副司尉楊春花之命，前來送藥。”

　還是沒人回應，李清風繼續朝著屋子裡走去。

　他有點慫了，主要是這個地方太詭異，這裡又是鎮魔司分部，他又覺得不至於。

　妖邪什麽的，總不能跑到鎮魔司裡吧?

　沒道理的。

　篤篤篤！

　敲了敲院內的門，門竟然直接開了，並沒有鎖。

　李清風提著藥，繼續朝屋裡走去。

　房間很暗，暗到李清風根本看不清楚裡面的東西。

　“是你?”

　一個難聽的聲音從前方黑暗中傳出。

　聲音有些略微的驚訝，而李清風本人也覺得這個聲音有些熟悉。

　那種嘶啞和蒼老感，實在給他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

　乜老！

　“你是……乜老?”

　“當日你已有死氣，如今卻沒死，是十九救了你?”

　“額?是如此。”

　李清風雖然這麽回答，可還是感覺有些奇怪，當時十九救了他之後，這個乜老也是在的。

　怎麽會有此疑問?

　而且他現在的聲音……就像是用手按住了自己的嗓子，說話時會忍不住走音，從粗糙突然變得刺耳。

　即便心裡有很多疑惑，但李清風還是對陰影中的人影行了一個大禮。

　“當日之事，李清風也得多謝乜老。”

　借著道謝，李清風也仔細觀察了一下陰影中的乜忌。

　和之前穿著黑紅色鎮魔司鬥篷時的樣子截然相反，乜忌裸露出的上半身有些乾瘦。

　蒼白的皮膚包裹著那顯眼的骨頭，鎖骨的位置有幾個洞孔，其他就看不真切了。

　乜忌一隻手始終按著左臉，遮住他那正在晃動的瞳孔。

　右手捂著自己的胸口，像是在維持著他本就艱難的呼吸。

　“不必謝我，一個凡夫俗子的感謝，與我來說也毫無意義，救你只是十九的意思。”

　乜忌說話間，披上了之前的黑紅色鎮魔司大衣。

　凡夫俗子被貶低這種事情，他已經習慣了。

　李清風微微點頭，放下藥材，卻又突然一愣。

　乜忌的一隻手捂住眼睛，另外一隻手按著胸口，他的雙手都沒動，誰給他批的衣服?

　難道屋子裡有其他人?

　李清風掃視了一眼陰暗的屋子，

並沒有什麽新的發現。 或許是某種武功秘法?

　類似袖裡青龍那種?

　“乜老，我是受副司尉之命，前來送藥的，這藥，就放在這裡了?”

　乜忌剛想開口說話，卻猛烈咳嗽起來。

　咳咳咳！咳咳咳咳！~

　嘔！嘔咳咳咳！

　咳嗽的劇烈程度，李清風都不知道該怎麽去形容。

　一大團黑紅混雜的血液，直接從他口中噴了出來。

　染色在地上的血液，活躍的像是某種變異生物，在地面上亂竄了一會，又消失在陰影中。

　這詭異的一幕，讓李清風有些毛骨悚然。

　他依稀記得當時在河岸邊時，乜忌吐出的血塊會吃掉他嘔吐出的活物。

　當時李清風就感覺很詭異，惡心，可當時的他還沒經歷過那麽多詭異之事。

　現在看來，乜忌的血，恐怕不是一般的血液那麽簡單。

　“乜老，你，還好吧?”

　此時乜忌整個人搖搖欲墜，似乎就要一頭栽倒在屋子裡。

　李清風見他要倒，連忙三步並作兩步衝到了乜忌面前，一把扶住這個看起來快要死的老頭子。

　比起普通人來說，李清風這個武者的身體素質絕對可以說是強壯。

　練血有成，淬骨成玉，不吹的說，現在他放在前世。

　喊一聲“我要打十個”也是輕輕松松。

　可就是這樣的力量水平，扶住乜忌的一瞬間，李清風居然有種要脫手的感覺。

　“臥槽，他好重！”

　李清風後退一步，腳跟撐地，這才扛住了乜忌的身體。

　乜忌顫抖的手指伏在李清風肩膀上，低聲說道:

　“弱不禁風。”

　這老頭嘴怎麽就這麽欠呢?不管是說他的，還是乜忌在說自己，都很欠。

　李清風感覺乜忌的重量輕了一些，應該是已經站穩了身體。

　於是便抬頭向他看去。

　可這抬頭的瞬間，李清風終於知道了什麽叫做瞳孔地震。

　他的瞳孔真的在劇烈收縮……

　眼前的乜忌下半身根本就沒有雙腿，是大量的黑色觸須，每根觸須上都吊墜著一顆白色眼球。

　而觸須的尾部，則是銳利的彎鉤。

　這些觸須支撐著乜忌乾癟的身體，那些眼球還時不時的眨眼，似乎對眼前的李清風充滿了好奇。

　李清風自己有一隻手眼，已經覺得自己很奇怪了。

　可眼前的乜忌多了那麽多眼睛……

　對視中，乜忌似乎已經通過那些眼球知道了，李清風在看他。

　於是，乜忌捂著自己的嘴巴，緩緩抬起頭。

　露出了自己的左眼！

　李清風再次忍不住後退一步。

　這根本不是人類應該有的眼球。

　一顆顆黑色橢圓形瞳孔正在乜忌的眼球裡互相擠壓著。

　當一部分瞳孔擠壓破裂後，新的瞳孔又會從極少的眼白處浮現。

　就像是沸水中不斷湧現出來的氣泡，上浮，擠壓，破裂。

　每個破裂的瞳孔，都會散發出一些灰暗，這些灰暗好似是在吸收周圍的光芒，讓整個屋子都變得黑暗起來。

　或許這就是整個屋子都很陰暗的原因?

　這些瞳孔和乜忌的右眼完全不同。

　它們像是在爭奪什麽東西，但很快，它們又齊刷刷的停下來。

　雖說還是在互相擠壓，但所有的瞳孔中都映出了一個畫面。

　李清風自己！

　看到李清風的時候，它們就像是發現了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異物一樣。

　惡意，排斥，殺戮。

　和乜忌極為靠近的李清風自然看到了那些瞳孔，頓感不妙。

　連忙松開了乜忌，後退幾步，小心翼翼的問道:

　“乜老?你看起來不是太好?”

　無人攙扶的乜忌剛想說點什麽，卻又一次的咳嗽起來。

　身體也再度失去了平衡，不過在他摔倒之前，身後的尾巴居然釘在了地面上，維持住平衡。

　尾巴的頂端，是一根蠍尾針。

　乜忌右眼有限的神采已經開始渙散，視線已經沒辦法集中在李清風身上。

　他指著面前的一團空氣，對著空氣喃喃道:

　“不好?只要我控制了天詭瞳，我就離天道更近了一步，怎麽不好?

　你一介凡夫俗子，又懂得什麽是好與壞?

　求道登天，誰人不想?

　朝問道，夕死可矣，伱又可懂?”

　看著對空氣說話的乜忌，李清風一臉尷尬。

　對於“朝問道，夕死可矣”這句話，他當然是讀過很多書，看過很多注解了，這畢竟是他以前的工作。

　但要說理解的話……

　“朝問道，夕死可矣的意思?這太簡單了。

　一定是早上打聽到了去你家的路，晚上你就得死。”

　這樣回答，完全符合沙河絕凶虎，粗鄙武夫的人設。

　而聽到這樣回答的乜忌，不知道是不是被李清風氣的，右眼徹底渙散掉了。

　只有左眼那些混亂的瞳孔還在抽動。

　在摔倒之前，乜忌賭氣似的咒罵了一句:

　“粗鄙武夫。”

　砰！

　灰塵揚起，乜忌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看著趴在地上的乜忌，李清風試探性的喊了幾聲:

　“乜老?乜老?”

　沒有反應?

　李清風也沒掉以輕心，他原本想用自己的砍刀戳一戳乜忌。

　可手指剛放在刀上，乜忌觸須上的眼球就像是有所感應一樣，齊刷刷的看向他。

　眼球在警惕，觸手也開始遊動起來。

　隨著他的手指移開砍刀，那些觸手才重新變得散漫。

　“就算昏迷，觸手和眼球依然保持著防禦?”

　面對那麽多觸須和眼球，李清風自然是不會有什麽動作的。

　可就在這時候，左手卻一片灼熱，幽書居然出現了反應?

　這種時候……

　沒有猶豫，李清風直接後退幾步來到屋外，找個角落讓幽書浮現。

　有些出乎預料，【李清風傳八】竟然在這個節骨眼上出現了。

　【翌日，清風先生奉命司職，與高人送藥，見之卻是故人，扶高人入屋，繼而攀談。

　立而論道，巧勝高人一籌，高人嘔血一升，危。————李清風傳八】

　看著傳八，李清風的眉毛和嘴角一起抽搐。

　立而論道，巧勝高人一籌！

　“果然，只要按照粗鄙武夫的方式來說話，肯定是沒錯的。”

　可現在的問題是……危?

　危的是他嗎?

　李清風左顧右盼了一會，看起來沒什麽危險，應該不是自己。

　那就是眼前的乜忌了?

　被自己一句話說“危”了，這個人心態著實有些不太行。

　那現在的問題，便是接下來他的選擇了。

　是留在這裡，還是離開?

　離開的話，乜忌會不會有危險?

　可若是留在這裡，那需不需要接觸乜忌?

　照顧他?要不要用刀戳一下?或者用流水碎岩試試水?

　這個想法剛剛冒頭，那些觸手和眼球立刻就有了防禦的反應。

　李清風無奈，趕緊把這個念頭掐了。

　“好好好，立體防禦，惡意感知是吧?”

　停在原地一會，李清風便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他緩緩走到乜忌的身旁，口中說道:

　“問道登天這種事情，我只在雜談小說裡看過，雖然我人小力薄，卻也知道量力而行。

　凡是太過強求，多只是求而不得，罷了，今日我就當一回好人。”

　說這話時，李清風突然想起了自己當年做舔狗的日子。

　哎，誰沒有過那樣一段時光呢。

　有些吃力的將乜忌扛起來，朝屋裡走去。

　李清風沒留意到的是，在他說完這句話之後。

　乜忌的右眼抽動了一下，但沒睜開。

　扛著乜忌，李清風走進了屋子裡面。

　迎面而來的就是一個類似中藥藥房的格子櫃，每個格子上有一些他看不懂的符號，也不知道是不是某種文字。

　另一邊是桌椅，裡屋才有一張軟塌。

　這些東西都很正常，一直到李清風轉過身之前，都很正常。

　將乜忌吃力的放在軟塌上，李清風長舒了一口氣。

　太重了， 還好他是武者，不然還真扛不動這老家夥。

　觸碰到軟塌的時候，他感覺這東西實在太軟，乜忌那麽大年紀，睡上去會不會腰疼?

　放下乜忌，李清風開始在房間裡掃視起來。

　首先就是之前的那個中藥櫃，這會他再扭頭看櫃子的時候，總感覺櫃子上的符號變了一些。

　錯覺?不可能！

　然後李清風又注意到一旁的桌子好像比之前靠近了。

　他吞了吞口水，沒有輕舉妄動。

　跟老子玩邪祟作亂是吧?

　行。

　不動聲色的握緊了刀柄，身體重心慢慢下移，擺出了一個隨時都可以發力的姿勢。

　突然，一根觸手纏住了他的手腕。

　李清風眉頭一皺，轉身揮刀便斬。

　可剛剛轉身，身後便傳來了一聲低吼。

　李清風扭頭看去，竟然是藥櫃不動聲色的靠近了自己，然後猛然張開巨口，一口將他手中的砍刀吞了進去。

　失去武器的李清風完全沒有停頓，也沒有一絲慌亂。

　刀法這種東西……不熟。

　氣流如同水波一樣回旋在李清風掌心。

　“住手。”身後傳來了乜忌的阻止聲，但根本來不及了。

　李清風對著藥櫃猛然出掌，同時發出了一聲低喝。

　【人傑-血勇】

　匹夫一怒，血濺五步，惡煞一出，神鬼具散。

　“區區邪祟，安敢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