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朱弦越與劉月朝坐上了回廠裡的車子。
他們運氣不錯,搭上了總廠剛好有一隊運輸車隊,從市區回廠拉原料的。
東風EQ140卡車副駕駛雖然不寬敞,但擠一擠,兩個身材偏瘦的年輕人都坐得下。
上了車,朱弦越招呼了一聲卡車師傅,丟了兩包散花,說道:“師傅,辛苦了。”
師傅含笑著招手,鄭重地接過散花煙,這東西可是高級香煙呀。
他舍不得抽,仔細地放好,內心也不由感慨道:
這到底是哪家的公子哥兒呀,一出手就是兩包散花,為了快去快回,還特地花了幾十塊,讓總廠的運輸隊為了能夠捎帶他倆,專門改了運輸計劃。
八十年代的路況很差,還好中原地勢平坦,兩人又有個座,對於趕路的艱險能夠稍緩解,只是,那種顛簸還是讓人頗為難受。
一路上,劉月朝見朱弦越面色不佳,關切低問道:“身體不舒服麽,是暈車還是吃壞肚子嗎?”
朱弦越苦笑著說:“不是暈車,也不是吃壞肚子。
就是這年頭,路況太差,顛的。
等我有錢了,我一定要買一輛小汽車。還得是那種減震性能好的,不然趕路去哪兒都是一場煎熬。”
劉月朝點了點頭,顯得有些心不在焉,嘴巴呢喃著:
五千塊工資獎金,兩千五廣告費,兩根小黃魚是六千多,再算上下月初又要結的貨款,時間,有些不多了呀……
朱弦越迷迷糊糊聽了幾個關鍵詞,連蒙帶猜後,明白了劉月朝心中所想,說道:“是在擔心廠子裡的情況嗎?”
劉月朝輕聲應下:“是啊,廠子的資金太緊張了。
哪怕我們前後投入了將近一萬多,也頂多只是一筆啟動資金。辦廠子和個人的開支是兩碼事,兩個數量級。
一萬多塊,對於平常人來說是一筆巨款,對於廠子來說,卻只夠運轉一個多月。”
她秀眉輕蹙,掰著手指頭將一筆筆費用列出,缺口列出。每一個數字,都好像是壓在她心頭的一筆大山。
算完這些後,她點出了最關鍵的一個數字:“之前答應你的,在過年前至少一個月準備好兩萬個罐頭,廠子裡的生產是就緒得差不多了。
這次廣告定好後,也能夠開始最後的包裝。搞完這些,就該發售了。我感覺,好像又參加了一次高考,好緊張呀。”
得到了朱弦越的大力支持,她已經內心多了一些堅定與輕松。
可是,伴隨著發售上市的時間越來越近,她又變得神色不安起來。就仿佛所有人準備了一個學期,準備了三年,即將走上大考。
哪怕再自信,面對如此影響今後余生的緊要關頭,都會緊張,人之常情。
朱弦越明白,這個時候,再多的寬慰之語,都並非關鍵。
但他也很清楚知道,該怎樣給予劉月朝支持,他輕輕拍了拍劉月朝的手,緊緊握住,說道:
“我們是合夥人,你解決了生產管理,我解決了營銷,相信我,有我在。”
劉月朝怔怔地看了朱弦越一眼,不知怎的,沒有松開。
即將到達漢華廠的時候,司機師傅低估了幾句,驚訝地自言自語道:“咦,那不是省裡的車隊嗎?
怎麽直接到咱們這個荒郊野外來了呀。這方向過去,也就咱們廠是一號大單位了吧……”
前面的小轎車裡,坐在副駕駛上的一名男子看著遠方一個高聳的水塔心中明白,
距離漢華廠已經快到了。 作為省委裡的年輕俊彥,嶽松華有些沒想到,自己有一天的調查對象,竟然會是一個小小的大集體廠。
如果說漢華廠因為是第一批軍改民的廠子,他代表省委過來研究還說得上重視外。
上級領導突然讓他來查漢華廠下屬的一個大集體廠,這難免會讓外人驚異:這是不是大材小用了呢?
嶽松華既然稱得上是年輕俊彥,那自然想得很透徹。
他不覺得這有什麽大材小用的。
如果說,一個全國第一個國企改革承包人的身份,都稱不上重要,那他只會覺得,自己覺悟太低,政治敏銳性不足,還要好好學習。
這一點,他在路上,也對隨行的幾名幹部再三耳提面命:
“正因為這件事情重要,敏感。我們到了地方以後,就更要觀察細致入微,絕不能走過場,走形式。
對於任何東西,都要仔仔細細調查,認認真真研究。同志們,明白了嗎?”
“是,嶽處。”
……
連陽縣城的老城門樓子旁邊,有一個尋常人見了總是奇怪的地方。
好像一年四季都關著門,但偏偏又時常能見到有人將熊掌燕窩,鮑參翅肚等等各色山珍野味昂貴食材送進去。
今日,羅哲早早便到了這裡,他左看看,右看看,心中不由讚道:
原來,這裡就是二叔喜歡的私房菜呀。
見客人長輩都還沒來,羅哲便坐在一張椅子上,蹺著二郎腿,細眯著眼睛,仿佛在回想著什麽。
他很氣憤地發現, 自己好像真的有些看走眼了。
那個女人的靠山,仿佛真的不是潘正華,而是那個死了爹娘的孤兒朱弦越。
三根小黃魚拿去承包罐頭廠,加起來就是將近一萬塊呢,這是多麽龐大的一筆財富!
每次想到這裡,羅哲都會有些遏製不住的嫉妒,憤恨:
“這個姓朱的,到底是藏了多久祖上的黃金,用什麽本事,躲過了那麽多次的運動,最終在這個緊要關頭拿了出來嗎?”
隨著調查的深入,羅哲又發現,事情好像變得更加迷霧重重了。
如果朱弦越真的有金子,又怎麽會一直吃百家飯,受那麽多罪了嗎?
好在,自己知道的還不算晚,他心想:這個朱弦越的錢,說不定就是偷了廠子裡的。
正好,三舅家的孩子虧空了幾千塊,算到他身上正合適。
先把人抓了,再好好搜一搜,肯定能有罪證。就算搜不到,也能想辦法搜到。
如果能順著這個線索,找到劉月朝與朱弦越同流合汙的證據,那更是一樁美事。
忽而,他又想到二叔今天湊起這頓昂貴飯局的來意,心中更加火熱。
潘正華的改革久久沒有成效,反而讓廠子裡的資金更加困難,不得不繼續追加申請搬遷經費。
這個事情,讓不少一心想著早些去城裡養老的領導幹部心生怨氣。
上一次廠委會議就是例子,動一動廠領導班子已經成了不少人的心聲。
這一回,他羅哲……抓到了機會!
沒錯,這一次飯局宴請的客人,赫然就是祁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