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和三年,正月二十二,天還是黑的,雞鳴聲響起,長安城門緩緩打開,一匹快馬奔行而來,進城如若無人之境,周遭守城士卒,剛想攔,便被其背後插著的令旗,口中大喊的話語,截留在了原地。
“朔方緊急軍情!匈奴犯邊!”
漢武帝原本多年不留宿未央宮了,昨日不知怎地,心血來潮,忽然留宿,並一夜睡得極好,直至雞鳴仍未醒。
朔方軍情傳來,先到了奉車都尉兼光祿大夫霍光,光祿大夫金日磾,太仆上官桀手中,三人接到軍報後,不敢有絲毫怠慢,直接呈給了漢武帝。
“念!”
漢武帝方才蘇醒,頭腦還有些發脹,其一邊讓霍光誦讀,一邊端起衛子夫剛剛沏好的茶水淺嘗,以作醒神之功。
霍光聞言,立馬打開錦書表文誦讀。
“朔方沃野彪猛校尉任平表奏,聖恭安!
自沃野被匈奴右賢王之子巴圖率三千精騎所擾,已過數月,臣每每想起,仍夜不能寐。
經臣反覆思慮,深覺巴圖犯邊,此事有疑。
臣走訪郡中老者,皆言往昔幾年,並無似巴圖這等數量的精銳騎兵犯邊劫掠。
征和三年,正月十六,臣料想匈奴今年會有反常之舉,便率五百騎,巡查邊境。
至長城時,見沃野段,已因戰亂,年久失修,不堪其用,心甚憂,複於二日,尋陰山山脈之矮小處,登高眺望,以探敵之虛實。
初至無果,夜幕降臨,山路崎嶇,臣無法及時下山,隻得率隊於山野留宿,待到人困馬乏之即,幸得天佑大漢,陛下雄威普照,自陰山以北約數百裡,有燈火連成一片之景象,以此為斷,臣推匈奴今年春季必然大舉犯邊,還請陛下早做聖斷。
臣朔方沃野彪猛校尉任平叩首!”
霍光念罷,在場眾人的臉色,皆是一緩。
大家原本以為匈奴已經南下,不曾想,這只是一篇任平料敵於先的推斷。
雖然這推斷有理有據,十分重要,但到底還未發生,他們自認為有充足時間應對,當然宮中氣氛,便放松了許多。
“稟陛下!冀州刺史有緊急軍情上報!”
“稟陛下!涼州刺史有緊急軍情呈報!”
未央宮中等人,還沒來得及,商討任平的奏表,殿外便傳來了兩個宦官急切的聲音。
漢武帝見此,絲毫不慌,其揮了揮手,光祿大夫金日磾立馬轉身去殿外將兩份軍報表文接過,呈於禦案。
漢武帝翻開一份表文,看了兩眼,神色微變,待到兩份軍報都看完之時,其勃然大怒,一把將軍報擲於眾人面前的地上,咆哮道。
“枉費朕秩,有何面目求援?”
霍光,金日磾,上官桀聞言,急忙拾起地上表文,相互傳閱之下,方才知陛下為何動怒。
征和三年,正月十九,匈奴大舉入酒泉,五原二郡,當值的兩名都尉被斬殺,現兩郡已然全部陷落了,故冀州刺史和涼州刺史,上表緊急求援。
若在平時,這兩郡都尉,雖然敗得快了些,但戰死沙場,也算盡忠職守了,漢武帝不僅不會動怒,說不得之後還要有些追封。
可今天有任平軍報的珠玉在前,同樣是都尉,校尉,兩相一對比,差距不是一星半點兒,漢武帝如何會不動怒?
再者朔方郡與五原郡比鄰,同屬冀州管轄,皆是邊境之地,為何匈奴入五原,殺了都尉,怎麽沒去朔方?
難不成是匈奴大發慈悲了?
歸根到底,
還不是你五原郡的守軍,自己太菜了。 漢武帝自然不知道,朔方郡的其他都尉,原本同五原郡皆是一樣貨色,大家都忙著找關系,盡量擺脫李廣利門下的標簽,對邊防之事,一點沒有心思。
但朔方郡有任平,他自那日從陰山山脈回到沃野城後,便即刻修書數封,派快馬,一面上報給漢武帝,一面通知朔方郡的其他四名都尉。
在征和三年,正月十九,五原郡被匈奴大舉劫掠之時,匈奴的左賢王波爾多,率兵三萬,分三路攻向朔方郡。
而這個時候,縱然是距離沃野城最遠的北部都尉,也已經收到他的提醒書信一天了。
兵力差距且不提,只要這些都尉不是傻子,便知道任平這份書信的重要性。
有心準備下,匈奴人再想攻城,即便朔方郡的幾個都尉,抵擋不住,也不至於像五原郡那般,敗得那麽快。
任平在沃野城給都尉,漢武帝寫完書信後,別的事不乾,專心就是連夜安排人,在沃野城內樹碑。
一共兩行碑,分東西立於沃野城中街道,一行是築城碑,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一萬九千九百三十三人的名姓,一行是衛城碑,只有寥寥數人,皆是在敗巴圖和探陰山犧牲的沃野軍士卒。
碑成之後,任平怕城中大多數百姓,奴隸,士卒,不懂其義,直接召令全體,親自宣講。
“沃野城的建立,離不開爾等的汗水,爾等是大漢子民,亦是沃野的主人,這座城不僅僅是大漢的,亦是爾等的!
從今起,凡是因保衛沃野城而犧牲的勇士,不論其生前是何身份,死後都會被刻在那些衛城碑上,以供沃野城的後代子孫瞻仰,緬懷,城不毀,則香火不絕!”
適夜,整個沃野城中營地內,大家皆對白日裡,任平所言,議論紛紛。
“俺以後死了,也要入衛城碑!讓你們天天給俺磕頭,看你們還敢不敢搶我菜吃!”
奴隸帳中,五六個人都端著高粱米飯,正在大快朵頤,其中一年約十三歲左右的少年,因為沒搶到鹹菜,當即跳腳,捧著飯碗,對著一眾奴隸,大放厥詞。
“哈哈……”
“就你小子?”
“嘿嘿………”
其他奴隸見之也不惱,反而大笑者不少。
少年吃了憋,一時又找不回場面,正急得滿臉通紅時,他身旁一壯漢站了起來,一把將其拉到火盆旁坐好,還從碗裡分了鹹菜給少年。
“二狗子,好好吃飯!”
二狗子聞言,並沒有著急吃飯,反而滿眼放光的問壯漢。
“陳阿哥,你是俺們伍長,最有見識,你說說俺能不能入衛城碑?”
“去去去,上一邊吃去,伍長,我聽說,匈奴人要來了,你說到時候咱怎辦?”
少年二狗子還沒有等到回話,便被另一邊的矮瘦漢子,推到了一旁。
其推完二狗子後,自家湊到伍長陳阿哥面前,問東問西。
矮瘦漢子這一問,帳中其他奴隸,雖然沒出言,但眼神卻都齊齊望向了陳阿哥,等待著他的回答。
陳阿哥見此,放下了碗筷, 掃了一眼眾人,不急不慌的回道。
“六子,你也是交州人,今年和我一起被押送到沃野城的吧?”
“正是!我是交州南海郡人,還和阿哥你是同鄉呢!”
聽到此處,陳阿哥點了點頭,接言問道。
“你在老家村中,可一天三頓,都有高粱米飯管飽,還配鹹菜?”
“有個屁!”
提起此事,名為六子的矮瘦漢子,顯然頗有怨氣,其先罵了一通後,方才回言。
“漢軍沒來的時候,我在族中,也不過是三等民,平時連野果都分不上幾個,別說其他正經吃食了。
漢軍來了,也沒好多少,分了田,種一年,結了幾鬥米,少說得給縣衙交七成,剩下三成,再給村裡族老交一成,最後兩成,留一成做種,只靠一成,連冬天都熬不過,若不是實在餓得急了,我也不會去盜族老的糧食,被充做奴隸。”
六子越說越氣,說到最後,其氣得狠狠又吃了兩大口高粱米飯。
“咱們同是南海郡人,你吃不飽,我就能了?我不識字,不懂什麽衛國碑,築城碑。
只知道咱任將軍,能讓我一天吃三頓高粱米飯,還管飽。
不管是啥匈奴人,還是漢人,誰打任將軍,就是不讓我吃飽飯,不讓我吃飽飯,我就跟著任將軍打他!”
“對!”
“哪個不讓吃飽,就打哪個!”
“跟著任將軍!”
………
陳阿哥所言,得到帳內眾奴隸的高度認同,大家一時間爭相呼應,群情激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