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陰陰沉沉的天色轉暗，像是有口鍋將日頭蓋住，襯得一路的花燈璀璨亮眼，恍若夢境。

　　上離城的人們估計是都出來了，街上站著的，樓上靠著的，台上坐著都，烏壓壓的全是人。

　　姬珠自然是要衝在最前面的，她快步追著那些安在輪子上的擬形花燈，抬著好奇的眼仔細觀摩，她見過不少精巧的紙人，但卻看不出這路上的花燈究竟是何等材質扎成，肌理分明，色澤自然，柔韌有余，不像綢也不像布，倒像是動物的皮層。

　　究竟什麽樣的動物皮層，可以做出如此驚人的效果呢?

　　“春歸，你說這些花燈是什麽做的?怎麽看起來有點詭異啊，太像真的了，要是天魔教有這等人才，樂維不得笑開了花。”

　　“你感覺是什麽做的?”林春歸看著一路幾乎望不到頭的花燈，眼神有些寒涼。

　　“應該是某種動物的皮，我剛剛戳了下，還挺有彈性，通透性能做成這種效果，莫不是蛇皮?”

　　姬珠將各種常用的動物皮都在腦子裡過了一遍，最後覺得蛇皮的可能性最大。

　　“若是蛇皮，一般都會有花紋，可是這些花燈，看上去沒有半點拚接的跡象。”

　　秦余恨終於擺脫了那堆鶯鶯燕燕，從脂粉堆裡脫身而出，迫不及待接了話茬。

　　“我想到了一種可能性，但我不想相信。”

　　姬珠轉頭望向林春歸，想要求證，更想讓他告訴自己想多了，沒想到對方肅著臉點了點頭。

　　“天呐！”

　　姬珠慌忙後退兩步，想要離那些花燈遠一點，奈何周圍人實在太多，她只能退到了林春歸懷裡，還順帶踩了秦余恨一腳。

　　秦余恨的眼角迸出淚花，一臉哀怨，為何不是反過來?便宜都叫那小子佔了，苦頭卻是他受著。

　　“聽聞有一種酷刑叫做‘點天燈’，將人的天靈感打開之後，慢慢灌入水銀，人的皮囊就會被整個脫下，人甚至在還有意識的時候，能看到自己皮肉分離的場景……”

　　林春歸用很低的聲音說道，但足以讓姬珠與秦余恨兩人聽清，而這兩人不約而同都對著他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兩雙生得都很漂亮的眼睛毫無雜質，純潔得像是初冬的第一場雪。

　　在那一瞬間，林春歸心底又生出那種不舒服的異樣感:仿佛他們二人才是一個世界的人，而自己卻是從地獄爬上來的惡鬼，見過太多血腥汙穢與勾心鬥角，一身風塵，滿懷倦怠。

　　於是他用宛若春風般的口吻，帶著一點惡作劇的心理，繼續講了下去:“這些花燈看上去非常完整，沒有一點瑕疵，而且數量之多令人咂舌，若我估計得沒錯，他們並非出於強迫，而是在清醒的意識下自願獻身。”

　　姬珠縱然膽子再大，也被這一番話嚇得夠嗆，立馬將箬帽上的面紗拉得嚴嚴實實的，連一絲空隙都沒有露出。

　　而秦余恨也好不到哪兒去，兩眼直視地面，再也不肯多看那爭奇鬥豔的各路花燈一眼。

　　“嗯哼，你知道的倒是挺詳細。”

　　從不覺得信息匱乏的他，感覺在林春歸面前，自己有點像個什麽都不知道的白癡。

　　為了找回場子，他的視線避開那些瘮人的花燈，瞥見臨時搭建的舞台即將開始表演，繼而兩眼一亮，清了清嗓子說道:“今天這場鬥燈大會怕是星寰聖殿的專場，那些人是要表演儺面火舞！”

　　儺面火舞是星寰聖殿的祭舞，由清一色的壯年男子表演，

頭戴面具，身打赤膊，手持火把，唱著神秘的祭歌，在月下轉圈踏步，虔誠跪拜行禮。　　姬珠再度抬頭，果然看到十來個青年男子登上了台子，一上台就把上衫給脫掉，露出小麥色的背脊，而他們的背上，都刺上了與她曾見過的令牌一模一樣的千眼圖案。

　　“盡量不要盯著圖案看，等下記得屏住呼吸。”

　　林春歸囑咐一聲之後，一手一個，將姬珠與秦余恨稍稍拉離人群，來到一個能夠看清全場，又不至於被蜂擁而至的人群擠壓之處。

　　姬珠用一隻手擋住眼睛，透過手指縫看台上，有林春歸在身邊，她不覺得自己會出什麽差池。

　　初始的表演還算正常，但後來就漸漸有點走向詭異。那些男子將刺著圖案的背脊面對著人群，左右搖擺，劇烈晃動，於是那些繁複的千眼圖案就形成了一個個漩渦，令人眼花繚亂。

　　接下，台上之人順著一根長竿攀登，上面的人踩著下面的人的肩膀與腦袋，順杆而上，在長竿的最上方有一個大大的紅綢布包，猶如蜂巢形狀， 爬至最高處的那名青年人用火把燒掉扎口的紅綢帶，頓時，紅綢布包像氣球一樣爆裂，在熊熊火光照射下，一些蒲公英種子一樣的東西在空中隨風飄蕩、遊散，猶如下了一場閃閃發亮的怪雪。

　　“遊離草！”

　　秦余恨不禁呼喊出來，他知道這個東西，在星寰聖殿的教眾中廣為流行，聞之心情愉悅、忘卻煩憂，食之會出現幻覺、飄飄欲仙，而他老爹對此就只有一句話，敢好奇嘗試就打斷他的腿。

　　隨著遊離草的四處飄散，台下的人們漸漸露出如癡如醉的表情。

　　不一會兒，就有人群瘋狂往台上爬，就像是被蜜糖吸引的螞蟻，他們衝向遊離草最為密集之處，用手捧著去接在風中飄舞的種子，雙眼迷離，用舌頭卷入嘴裡，像是在誘捕蚊蟲的蛙類。

　　從未見過這樣瘋狂的場景，姬珠和秦余恨面面相覷，都無比震驚，而林春歸則表現得太過坦然，讓姬珠覺得他肯定不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景象。

　　“你之前見過這種東西嗎?”

　　她好奇地搖了搖他的手臂，想要松動他不知為何顯得有些僵硬的表情。

　　“不止見過，還嘗過。”

　　林春歸沒有隱瞞，星寰聖殿之所以在後來變得難以鏟除，除了遍布極廣的狂熱信徒之外，通過遊離草來控制教眾以及尋常百姓，亦是原因之一。

　　這種東西經過特殊培植而成，可以入藥用作麻痹之效，一旦食用過度極容易成癮，他曾經因為受傷服用過此物，結果是即便意志力頑強如他，也費了很長的時間才戒斷，且過程極其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