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皎月近日的心情很好。

　　她一度以為自己只是個喜歡漂亮皮囊的庸俗膚淺之人，但這次新招攬的侍君讓她刷新了對自己的認知——她居然對天生一副風流坯子的悅君沒有多大興趣，反而對相貌隻稱得上文秀端正的玉君深深癡迷。

　　你問，能癡迷到什麽地步?

　　她幾乎可以一天什麽都不做，只是呆在他身邊，看著他讀書、作畫、下棋、喂鳥，就能得到心靈莫大的愉悅，仿佛他的一舉手一抬足都有著神奇的魔力，牽引著她的目光，讓她深陷其中。

　　她試著跟耿丘探討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耿丘只是神色古怪地瞥了她一眼，戲謔著丟過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玩玩就算了，可別當真。

　　她一聽這話就怒了，玩，怎麽可能是玩?這個字眼怎麽可以用在玉君那般純粹不染塵埃的人身上，那簡直就是褻瀆。

　　她喜歡玉君的沉靜氣度，不管是否能得她青睞，都是如此寵辱不驚;她喜歡玉君的怡然自洽，他看她的眼神平淡而美好，像是多年不見的知己終於重逢;她喜歡玉君的的侃侃而談，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琴棋書畫無一不精……

　　這一日黃昏，她步入堂中，便尋玉君不見，直找到一處隱蔽的石桌旁，見玉君正在揮毫蘸墨，肆意揮灑。

　　“玉君，你在躲我不成?”

　　她今日穿了一身石榴紅的裙裳，顯得嬌美如花，腰肢搖曳，玲瓏有致，令人心迷神醉。

　　“豈敢，不過是怕礙了旁人的眼。”

　　玉君的語氣無比自然，不帶絲毫爭風吃醋的意味，畢竟，他從不在乎旁人是如何看待他，那些侍君不知派了多少眼線盯著他，但他仍舊安之如素、從容不迫，大大方方任人觀賞。

　　“呵，玉君也會開玩笑了嗎?要是那些人太過分，我就將他們都打發出去，你覺得可好?”

　　“沒有必要，徒增麻煩。”

　　玉君沒有迎合上官皎月的話語，即便她是高高在上的密宗，能夠在談笑話語間生死予奪，但他就將她看做一個女人，一個從世俗眼光來看，既美麗又聰明，既魅惑又危險的女人。

　　再聰明的女人，碰上令她心動的男人，也會變成一個傻瓜。

　　這句話，是在他出發之前，樂維鄭重告訴他的，起初他不理解，只是一笑置之，直到進入了星寰聖殿，他才知道樂維算計得有多準。

　　因為除了這句話之外，樂維還囑咐了他一句:你不必刻意討好，做自己就可以。他知道自己是一枚棋子，棋子不會動心，只會設局。

　　“你在畫什麽呢?在這個鬼地方，連一顆星星都看不到，沒啥好畫的，難不成，在畫我?”

　　上官皎月湊近玉君的臉頰，帶來一陣清甜的香風，她很滿意地看到玉君從耳朵到脖子都染上了紅色，如此乾淨的羞澀，讓她的眼神愈加熾熱。

　　“這是我見過的江南之春，我覺得很美，畫給你看看。”

　　在石桌之上，原來擺著的不是一張畫紙，而是一個風箏，這個風箏看起來是手劄的，扎得很是笨拙，形狀並不完美，但顯得非常誠懇;在風箏上，有絢麗盛開的桃花與隨風飄蕩的柳條，河流彎彎，芳草萋萋，春風縈繞，燕子歸來，好一個草長鶯飛的春！

　　瞬間她的記憶被打開，原來她也曾有過無憂無慮的兒時，那時，有一雙沉穩的手，幫她掌著風箏的線，而她則笑靨如花，望著天空中飛得高高的紙鳶。

　　“畫得真不錯，玉君，

我很喜歡，謝謝你。”　　“你喜歡便好，改日，我與你一起放紙鳶。”

　　玉君見她確實喜歡的樣子，和顏悅色地說著，將風箏最後一筆完工，連同線軸一起放入她手中。

　　可惜，星寰聖殿本就是黑暗中的所在，無法在光明中長存，美好的允諾，聽起來像是夢幻泡影。

　　此時此刻，她心中突然生出一個邪惡的念頭，想要拉著這個白紙般的男子一起躍入汙泥池，在濃黑的泥濘中打滾，將他由內而外染黑，這樣他才不會在某一天對她失望，才不會在失望之後一聲不吭地離開她。

　　“等著看吧，會有那麽一天。”

　　“好，我等著。”

　　玉君帶著一絲憐惜的眼神，將眼前明豔的女子擁入懷中，低頭嗅著她的發香，心中有幾分感傷，他原本以為自己是不喜歡與女子親近的，在天魔教中，除了姬珠之外，他從未特別關注過任何女子。

　　起初聽聞上官皎月有些狼藉的名聲，他下意識是排斥的，然而見到她的第一眼時，他便知，他並不討厭她，甚至，他能夠透過她強硬而任性的外表，看到她內心與姬珠有些相似的本質。

　　飛蛾撲火的孤勇?忠於本心的率真?不管不顧的執拗……具體他也說不上來。

　　“我曾在路邊書攤上見過一本書的批注，倒是跟著風箏有些應景，我寫下來。”

　　他松開她，轉身重新執筆，在風箏畫面的空白處，提上了兩行龍飛鳳舞的詩句。

　　“我還記得那行字的筆跡很秀氣，像是一個小姑娘趁著大人不注意偷寫下來的。”

　　“——寧為王謝堂前燕，——不做人間富貴花。”

　　上官皎月看到這句並不能算作詩只能算作對偶的句子後，瞳孔開始急劇收縮，臉色也瞬間慘白，因為寫下這兩行句子的不是別人，而是年幼時的她！

　　那年，她還承歡祖父膝下，聽他與好友高談闊論，烹茶對弈，還時常用腹中並不充足的墨水，在他心愛的書籍上留下令自己沾沾自喜的評注。

　　“玉君……”

　　能夠與君相識，讓她再次尋覓到快要被時光湮沒的珍貴記憶，是天大的緣分。

　　她牽起玉君的手，越過石桌，並肩站在布滿藤條的陡崖前，這裡原本有一個出口，為了修建聖殿被堵住了，但她心裡很清楚，有些“出口”，譬如人心的出口，是堵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