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冰寒。
曹大柱端著一陶盆熱氣騰騰的肉湯,前往三叔家。
李玲兒提著燈籠照路。
曹大柱的父親行二,兄弟五人,活著的只有三叔和五叔。
其中五叔當了倒插門,去了隔壁縣,曹大柱的二姐也是嫁那邊的。
因為隔著縣,平時沒什麽事兒,很少來往。
這次曹大柱受了重傷,兩家人倒是過來看望過,當天又回去了。
三叔是個病秧子,乾不得重活。
不過因為是個篾匠,手裡有活,倒也能掙錢養家。
只是名下有四兒一女,半大小子,吃窮老子,家裡也過的拮據。
雖說如此,哪怕再窮。
曹大柱受傷後,三叔家也會隔天買隻雞燉了送到家裡來。
要不是今兒早上,曹大柱在村頭跟三叔叮囑過,他們還會買。
世上沒有理所當然的事,禮尚往來才能長遠。
所以今兒曹大柱打了獵物後,分了將近一半的肉湯送過來。
到了三叔家院外,裡邊兒靜悄悄的。
“這麽早,應該沒睡,都躺著呢!”李玲兒小聲說。
三叔家的老大和老二,都去了縣城同福客棧當學徒。
沒有工錢,但管吃管住,既能學手藝,也能為家裡減輕負擔。
剩下的一家五口人,只有三叔和倆兒子每天吃兩頓飯。
最近要給曹大柱買雞吃,隻得從其他地方節省。
三叔要乾活,肯定不能餓著,所以倆孩子每天就只能吃一頓了。
“以往經常看到他們在村裡跑著玩,最近一直待在家裡。”
不待家裡不行,別的能作假,肚子餓了卻假不了。
曹大柱默默點頭,深吸了口氣,吩咐道:“敲門吧!”
李玲兒應了一聲,輕輕拍著門,並大聲喊:
“三叔三嬸兒,我是玲兒,大柱跟我一塊兒過來了。”
“稍等,我這就來。”三叔在屋裡回了一句,很快有腳步聲傳來。
李玲兒笑嘻嘻對曹大柱說:“我跟三嬸兒說了。”
“說了啥?”曹大柱愣了一下,疑惑道。
李玲兒的小臉在燈籠映襯下,紅撲撲的,大眼睛閃爍,嬌羞道:
“說我是你的人了。”
曹大柱嘿嘿直笑,正要說話,院門開了。
三叔很瘦,近四十歲,頭髮半白,他側身讓開,語氣溫和道:
“快進屋坐。”
“不坐了,今兒去打獵,有些收獲,所以分些送過來。”曹大柱微笑道。
三嬸兒從後邊兒跟來,嗔怪道:“我們不缺這一口。”
“傷筋動骨一百天,你正需要補身子,都端回去吧!”
曹大柱笑道:“我們留了一半,夠吃了,別客氣,客氣就見外了!”
說著,就把陶盆塞到三叔手裡。
這時,屋裡的三個孩子也跑了出來。
齊聲喊了聲大柱哥後,就都眼巴巴的看著肉湯流口水。
“三叔別猶豫了,我如今身體已經康復,以後天天能打獵呢!”
聽他這樣說,三叔也不再推辭,家裡幾個崽子,最近確實餓狠了。
“行吧,左右不是外人,我也就厚顏收下了。”三叔笑呵呵道。
“對了,今兒小六子回來過,說縣城的米價、肉價又漲了。”
“同福客棧的掌櫃,讓小六子送話回來。”
“說今年獵物的收購價,全都往上提兩成。
” 小六子正是三叔的大兒子,在同輩人中排行第六,因此得名。
而紫竹村獵戶打到獵物後,大都賣到同福客棧。
曹大柱笑了笑,點頭道:“行,我心裡有數了。”
……
回到家,李玲兒擺著碗筷,蹙眉道:“這些地方豪紳,心太黑了。”
“打今年起,米價就一漲再漲,根本不給老百姓活路。”
“從年初鬥米才40文,到年中漲到130文,現在竟然要160文。”
曹大柱還真沒想到李玲兒還有憤青的一面,不由笑著說:
“你生哪門子氣?縣城街上糧鋪全關了,黑市就是為了賺錢的。”
“一些個官員、豪紳,就指著這個大發利市呢!物價上漲才正常。”
在青山城,甚至附近的城市,所有人想買糧食,都只能去黑市。
那些黑市明面上是由幫派組建的。
實際上卻是衙門官吏和地方豪紳世家相勾結,在背後支持。
絕大部分的利潤,也都進了這些人的口袋。
所以為啥紫竹村的獵戶,打到的獵物不少,為何依舊吃不飽飯?
原因很簡單。
除了要繳納繁重的苛捐雜稅外,還要承受各方面的重重盤剝。
而壟斷控制物價,則是貪官汙吏、地主豪紳世家慣用的手段。
晚上吃的是野雞、野兔和麅子亂燉,外加白面大餅。
肉湯雖說沒啥調料,味道卻不差。
世道艱難,有肉吃,也沒啥好抱怨的,轉眼李玲兒的心情就好了。
“你可別光顧著我,自己也吃。”曹大柱叮囑道。
“你得把身子養好嘍,來年給我生個大胖小子,知不知道?”
李玲兒白了他一眼,風情萬種,展顏笑道:“知道了……”
吃飽喝足。
李玲兒洗了碗筷後,給曹大柱打了熱水過來洗臉燙腳。
“這日子過的舒坦!”
曹大柱看著蹲著給自己洗腳的李玲兒, 感歎萬千道。
“嘻嘻,這在深山老林裡,跋山涉水後,就得燙燙腳。”
李玲兒笑嘻嘻仰頭說,精致的小臉上兒,洋溢著幸福的甜蜜笑容。
曹大柱笑了笑,問:“有想過和家裡人聯系嗎?”
“年中寫信聯系過,一直沒有回應,慢慢就死了這份心。”
李玲兒抿了抿嘴,搖頭淺笑道。
頓了頓,她又說:“我在家是庶出,親媽死的早,不受重視。”
“就算和他們聯系上了又如何?反倒要過謹小慎微的日子。”
曹大柱微微點頭,疑惑道:“看你家的條件不錯。”
“什麽樣的天災人禍,讓你們這種條件的家庭,也不得不逃難?”
李玲兒想了想,說:“具體的不清楚,官府說是海嘯。”
“但聽我爸的意思不是海嘯,是上品武道強者相鬥造成的。”
“那晚後半夜,天空轟的一聲炸響,接著就有海水倒灌的聲音。”
“當晚我們乘坐飛舟逃了,那種情況,估計老家的人十不存一。”
“因為情況緊急,錢財什麽的,也隻撿值錢細軟隨意拿了幾樣。”
“等到了一個大城市,剛下飛舟,我就和家人失散了,哎……”
曹大柱看了她幾眼,問:“會是家人故意丟下你的嗎?”
“那倒不會,我雖然不受重視,但也不至於惹人嫌棄。”
李玲兒咬了咬嘴唇,深吸了口氣,搖頭十分肯定道。
說著,把曹大柱放在盆裡的雙腳拿出來,抱在懷裡,取了乾布擦拭水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