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
香風陣陣,停歇之後,李玲兒躺在曹大柱懷裡,小聲說:
“你養傷期間,為了請醫買藥,在外頭借了十八兩銀子。”
“其中村正家就借了十五兩,大姐和三叔家各一兩。”
“五叔和二姐那天過來看望裡,兩家湊了一兩銀子。”
“正因為借的銀子都用完了,我才拿金手鐲去換糧食的。”
曹大柱問道:“村正家,沒收利息?”
“收了,年前還,收二兩銀子利息。”李玲兒回答道。
“年後,就利滾利了,三月盤一回帳。”
曹大柱點頭含笑道:“我就說嘛,村正沒那麽好心。”
“不過話說回來,他肯給咱們借銀子,也算仁至義盡了。”
別看村正收了二兩銀子利息,但比起當鋪九出十三歸,並不算高。
而且也不是什麽人,都能在村正家借到銀子的。
他會看借銀的家裡,人品如何,有沒有能力還上,適當規避風險。
“二十兩銀子呢!”李玲兒輕歎道。
“你如果再不好,我都打算請大姐,找些刺繡的活拿家裡做了。”
曹大柱疑惑道:“刺繡的活?可以拿回家做?”
“嗯,不過要抵押十兩銀子,還要找擔保人。”李玲兒頷首道。
“我沒銀子,到時就又得哭兮兮去找村正借了。”
曹大柱詫異道:“你每次去借銀了,都哭兮兮?”
“不然呢,不裝可憐,村正會借銀子?”李玲兒皺了皺鼻子說。
“我臉上抹著灰,哭的梨花帶雨,好可憐的!”
曹大柱忍不住笑,上前親了她一下,柔聲道:“委屈你了。”
“不委屈,實際上我最怕的還是你不理我。”李玲兒輕歎道。
“當初劉老五的媳婦兒造謠,我說命太硬,克這個,克那個。”
“然後你總對我敬而遠之,知道我暗地裡哭了多少回嗎?”
曹大柱無言以對,這鍋他背了,解釋沒用,隻得岔開話題道:
“看情況,劉家算是完了,這不報應不爽嗎?”
那些差役來了村裡,總不能白來。
雖說張蠻子的丈人,會使不少銀子,但誰會嫌棄銀子多?
劉張兩家的官司,總得有一方倒下,才能結案。
李玲兒狠狠點頭,說:“對,就是報應!”
……
清晨,大雪依舊。
李玲兒忙著烙餅子,曹大柱在茅房喂毛驢。
突然聽到三嬸兒拍著院門,扯著嗓子說:
“大柱、玲兒,快去看啊!”
“蠻子媳婦兒回來了,劉老五媳婦兒被帶走了,官差正抄家呢!”
曹大柱從茅廁出來,緊走幾步,打開院門,問:“三嬸兒吃了沒?”
“沒呢,天兒還早,半晌再吃也不晚。”三嬸兒笑吟吟回道。
“快去看熱鬧,官差這會兒正抄家,你三叔他們已經過去了。”
這時李玲兒卷著衣袖走出廚房,來到屋簷下淺笑道:
“三嬸兒來了?大柱,你們去吧,我就不去了。”
於是曹大柱和三嬸兒一塊兒前往劉老五家。
還沒到,隔得老遠,就聽到劉老五媳婦兒撕心裂肺的哭嚎求饒聲。
還有三個孩子喊著媽媽的淒厲哭喊聲,聞之讓人心酸和同情。
但曹大柱卻沒有同情,原主的仇,實際上劉老五也要算一份兒。
當然了,拋開仇恨不說,劉老五的妻兒老小,肯定是被冤枉的。
甚至村裡大多人都知道他們是被冤枉的,可那又怎樣?
這就是這麽個世道!
“哎,造孽,造孽啊!”
三嬸兒紅著雙眼,吸著鼻子,輕聲罵道,也不知道在罵誰。
到了劉老五家院外,外面擠滿了人,根本看不到院子裡的情況。
只聽到大人和小孩兒的哭聲,還有差役不耐煩的唾罵聲。
“冤枉!老天爺呀,你怎麽就不開眼呢?”劉老五媳婦兒悲憤道。
“滾開!別動手動腳!你們這些賊眉鼠眼的狗東西!沒一個好人!”
“叫你滾開啊!你們這些黑心爛腸的狗砸中,我詛咒你們……”
“你們不得好死,你們全都不得好死……”
沒罵幾句,劉老五媳婦兒的聲音戛然而止。
這時就見門口的幾人都紛紛皺眉,張著嘴,倒吸涼氣。
後邊兒的人用力往前擠,七嘴八舌好奇問:“怎了?快說怎了?”
前面有一人輕吐了口氣,歎說道:“撞牆了,這女人性子烈呀!”
“好端端的,怎麽就撞牆了?”有人好奇問話。
“聽剛才她在罵人,是有人對她動手動腳?”
門口那人默默點頭,卻沒說話。
後面的人你看我,我看你,都面露怨憤之色,卻沒一人敢說什麽。
周圍頓時安靜下來,院兒裡幾個孩子淒涼悲慘的哭聲讓人心寒。
差役們依舊罵罵咧咧,甚至還帶著些令人反感的淫笑聲。
“造孽啊!”有人小聲喃喃歎道。
“不要命了?不說這些上差,郭屠夫那人也不是好惹的!”旁邊人提醒。
先前那人咬牙憤恨道:“這就是郭屠夫造的孽!”
“若沒他撐腰,張蠻子在村裡,敢這麽橫行霸道,無法無天?”
正交頭接耳, 有倆衙役來到門口,刷地抽出佩刀,大聲呵斥道:
“都圍著幹嘛?散開!立即散開!”
圍觀人群頓時作鳥獸散,離得遠遠的。
很快,就見昨天來過的那個帶頭捕快,抬頭挺胸、龍行虎步從院兒裡大步走出來。
後邊兒跟著四個衙役,一個個提著包袱,喜笑顏開。
最後跟出來的是一臉凝重的村正和強裝笑容的劉家族人。
而院子裡,小孩兒的哭聲依舊還在持續。
等人走遠,頓時有人開口:“這死的死,抓的抓,幾個小的怎麽辦?”
“你操心幹嘛?他們劉家的人又沒死光?”
“話不能這麽說,劉家那幾個黑心爛腸,怕是想吃絕戶哦!”
“那也跟我們這些外人沒關系,自家人都養不活了,還空操心!”
“……”
曹大柱背著手站在人群中,皺眉看了那幾個差役一眼。
又側頭看了村正和劉家族人,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正準備回家。
眼神余光又看到了不遠牆角處,張蠻子的媳婦兒和他的丈人。
張蠻子的丈人姓郭,全名叫啥很少有人知道,大都喊他郭屠夫。
郭屠夫已近花甲之年,兩鬢雪白,臉皮皺紋堆疊,面帶煞氣。
他身材高大,看得出來年輕時有把子力氣。
身著綢緞,右手拇指戴著翡翠扳指,一派富貴威嚴之像。
當曹大柱看過去的時候,郭屠夫也看了過來,並齜著黃牙笑了笑。
“幾個意思?”曹大柱皺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