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拖到正月底，回款才有了著落，兩個村子的資料已經遞到鎮上，水產城再不做出交待，可就不是企業之間那點事了。

　　此後，楊傑和許如意接連聯系莊鵬市裡一敘，並約定了同一個日子，莊鵬意識到這大概率是個三人局。但他不想見這兩個人，準確地說是不想立馬見，他知道那二人也扮演了被動的角色，但自己熱鍋上轉了三個多月，這份消苦不說被理解，也總該讓他們明白明白。

　　一周後，向婉的一個電話，讓莊鵬立時備好了行程。電話裡向婉正要說養殖的事，莊鵬忙說正好去市裡有些事情，不如見面一談。

　　海洋大學外的窄巷，一眼望去滿是市井煙火，三輪車、小貨櫃、就地擺攤，亂中有序。透亮的拌海蜇、鹹鮮的螺肉干和無處不在的魚丸蟹棒炒米面，每走幾步都是不同的人間風味。

　　莊鵬來過不知多少趟江舟，茶館酒館大飯店也不知應了多少場合，從未覺得江舟還有如此親切的一面。有些場合，人要眼觀六路想方設法融入，而也有些場合，只要走進來就自動變成它的一部分。

　　二人來到一家名叫“老陳百味”的小店，看上去店家和向婉非常熟悉，店家看到莊鵬的時候，先是微有一怔而後笑容滿面點頭連連，這般神情直讓莊鵬覺得連自己也是老熟人了。

　　向婉給莊鵬推薦了這家的炒什燴，一聽到“燴”這個字，容易讓人想到雜燉，不過在江舟這是貧苦年代的一道年菜，不能說多麽精致，但也絕不粗糙。

　　菜上來的一瞬間，幾乎顛覆了莊鵬對炒什燴的印象，不知是手藝好還是心情好，這道菜光澤誘人、色相滿分。其內所含的食材，有墨魚蛤蜊、鵝胗鵝肉、大蝦魚丸、糖醋熏魚，筷子一撩有一種尋寶之感，即便每日與之相處，都不會膩。

　　見莊鵬吃得爽落，向婉不禁輕笑，內心也安然了幾分。記得上次見他還是兩個多月前，那時的莊鵬不比初見時紅柿子臉好多少，整個人愁得眼睛都圓不起來，像有個三腳架在那支著。

　　店家忽然端來一盤白灼淡菜，“陳伯，這個我們沒點，就不要了。”

　　“送的送的。”這陳伯剛一轉身忽又回過頭來，“對了丫頭，昨天又寄來一封信，你要不要……”話到這裡，老陳突然咳聲而出，一步一仰頭忙回廚裡去了。

　　莊鵬假意什麽都沒聽見，但他記得很清楚，乍見面的時候這老陳明明喊的是向老師，丫頭這種稱呼可不是隨便叫的。

　　“行了，別在那裝了，我考上海洋大學的時候來江舟打工，當時就是在這個店裡幫忙，陳伯接濟了我很多。老實說要是沒有他的幫襯，這個大學讀不讀得下來我都不知道。”

　　莊鵬這才仔細看著那位老伯，他雖然面容有些遲緩、身材也有些發胖，但手腳異常麻利，或許很多市井拚殺人都是這個樣子吧。

　　莊鵬一時無言，他想問些什麽又覺得過於具體，況且以這眼前人的性格，願意說的自然而然，不願講的問了不如不問。

　　“好了，該說說正事了。”見莊鵬已吃得七七八八，向婉把盤子摞到一邊，轉而從包裡拿出一張疊起來的大紙，抻開來看快鋪滿這張小桌子了。

　　整個輪廓大略就是九號塘，只是不像從前密密的網箱，在莊家幾塊塘的正中，出現了一個很大的圓形圖案。莊鵬循著比例算了算，這片空間所佔，至少可以容納四十個網箱。

　　“這是什麽?”

　　“我看了福建那邊最近的資料，

同一片海域隻用網箱養大黃魚，至多三年就會出現機能下降，導致肌肉酸軟脂肪過多。而且江舟市面上已經開始根據體型體色為大黃魚分檔，你該盡早嘗試其他的養殖方法，到時候就算價格跌了也跌不到你這。”　　實話說，莊鵬不想求變，這次回款雖然艱難但終歸還是回來了，在他的意識裡，未來的搏殺該是和市裡的那些大戶。網箱這個底子足以成就長嶼島的基本，他變了別人也要變，屆時又是催門下書無盡事，實在不想折騰了。

　　甚至在他看來，網箱就是棋盤上的黑子白子，不管路數怎麽變都和這些基礎單元無關，縱然技術再精進還能拆了網箱不成?

　　可這眼前人明顯是要對網箱下手，不然不會有那麽一個大圓盤，說起技術他在村裡很有分量，但在向婉面前他的水平也就是個小學生。

　　“在擔心什麽?擔心我做試驗壞了你的生意?”

　　“沒有，絕對沒有！我只是不清楚，這個大圓盤到底是什麽。”

　　“池塘。”

　　“池、池塘?池呢?”

　　“大海就是池， 從前把大黃魚框起來，現在把大黃魚圈起來，從四米下到八米。不再籠子一樣把魚困在水下，而是池底結網直至水面，八米縱深都是養殖場。”

　　莊鵬的糾結，向婉一眼明了，她知道莊鵬已經被折騰到隻想安分。但人若勸人，要麽勸他放下要麽勸他奮發，如果當下就很好，何來勸這個字。既然選擇走這條路，就得做好容納一切變數的準備，今天有人看鵬遠，只是因為它有甚合時宜的貨。

　　說千道萬，莊鵬全是明牌而沒有底牌，這個長嶼島的新生體，還沒本事從自我的角度講穩固，更不知這場劫的度過究竟到了上面的哪一層。

　　積了幾十年的規矩，多少人淪為炮灰，有的人哄著哄著就投了、有的路走著走著就黑了，只因隻知自我、不測前路，在時在勢也在人。

　　莊鵬不想承認卻也不得不承認，這筆回款遲而又遲，本質上自己就是一枚棋子。旗子營和深鮮國際的背後發生了什麽他並不知曉，但從他們的邀約可見未來還有合作，自己不是籌碼就是墊腳石，讓那千金走上生意路、讓那經理邁向事業新程。

　　鵬遠漁業的未來，莊鵬說不出會有多好、能有多壞，一切都不確定。

　　但這家小店外的一幕幕，讓莊鵬覺得格外真實，爐子裡燒出米香、泡沫上插著棒棒糖、大學情侶正在選著禮物。小女孩用剛剛收下的鋼鏰去對面買糖葫蘆，糖葫蘆大叔挑了又挑，給她找了一個果子最大的。

　　以及，眼前這個藍衣女人。

　　“我聽你安排，這塊塘我回去就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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