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飯吃的也算是波瀾不驚，楊麗萍一貫的悶頭吃飯，對面的霍爾本跟楊承運倒是頗有話題可聊，偶爾到她這兒，嗯聲敷衍一句。

　　這頓飯也是有史以來吃的最久的一次，足足吃了一個來小時。

　　楊麗萍吃完了坐在一旁刷手機玩，看到了微博上的新聞，某正在施工的商業樓盤大火，並且，造成整體架構垮塌，有建築工人被困被埋。

　　她的眉頭幾不可察的蹙了蹙，又是大火又是垮塌的，看來這豆腐渣工程得就此被曝光了，後續恐怕有的麻煩。

　　再往下滑，是附近網友傳上來的照片，點開一看，墨藍橙色的消防員們都在往危樓裡衝，火光映紅了半邊天，像是點綴了一抹最亮麗的色彩。

　　然後，下一張是坐在一旁待命的搜救犬們，她一眼就看到了子彈，卻沒有看到子彈身邊本應該牽著它的李曉晨。

　　再下一張，她看到了李曉晨，還是他一人的大特色，臉比較模糊，但是能看清他的認真，他扶著一個工人從危樓裡走了出來，自己的氧氣罩在被救者的臉上。

　　點開，看看下面的評論，毋庸置疑迷妹很多，什麽為消防員哥哥打call，消防員戰士666，消防員戰士安全第一，最美逆行者加油……等等。

　　這是半個小時前上傳的，也不知道現在怎麽樣了?

　　楊承運和霍爾本兩人一前一後的放下筷子，楊麗萍放下手機站起身來開始收拾，“你們繼續聊，我洗碗。”

　　“我幫你。”霍爾本說著也著手收拾起來，倒是跟他的形象頗有些格格不入。

　　“不用了，沒幾個碗和盤子。”楊麗萍說完就隨意的把霍爾本手裡的盤子奪了過來，摞好轉身往廚房走去。

　　楊承運看得出來霍爾本跟楊麗萍之間的生疏和客氣，但是並不知道這中間的因由，以為是上一次說的跟霍家的婚事讓楊麗萍對霍爾本敬而遠之。

　　“隨她吧。”楊承運對霍爾本說道。

　　霍爾本縱使在商界翻雲覆雨，可在長輩面前卻依然謙遜，笑了笑，坐了下來。

　　楊麗萍洗了碗走出來，直接對霍爾本說:“霍大哥，你送我回去吧，剛好有點兒事兒跟你說。”

　　這是她洗碗時決定下來的，他們現在這種狀態非常不好，說清楚，快刀斬亂麻，如果還能當兄妹的話就是最好的面，如果不能那就少來往吧。

　　“好。”霍爾本點頭，看向楊承運，“楊叔叔，我送來來回去，您放心。”

　　“霍大哥哥，你稍等一下，我跟楊麗萍有兩句話要說。”楊承運對霍爾本總是和顏悅色，那種喜歡溢於言表。

　　“沒事兒，你們先聊。”

　　進了書房，楊承運坐在太師椅上看向書桌對面的楊麗萍，從抽屜裡摸出一張照片擺在書桌上，“你上次跟我說有喜歡的人了，原來是個消防員。”

　　“是。”楊麗萍看向照片，是李曉晨的軍官照。

　　“我沒有門第之見，也沒有職業偏見，只不過你是我女兒，你找個乾消防的我就要管。”楊承運頓了頓，“所以，這事兒我不同意。”

　　楊麗萍笑了一下，這才慢慢開口，“您不同意的原因怕是因為您已經把霍爾本先入為主了，其他人都入不了您的法眼，我找誰您都看不上。”

　　果然是父女，這話倒是說到了點子上，楊承運不否認，“你說的沒錯，在我看來霍大剛剛各方面都好，我找不到還有比他更好的。”

　　“那是您的看法，

在我看來我喜歡的人哪兒哪兒都好，比霍爾本強一千倍一萬倍。”楊麗萍最聽不得誰說李曉晨的不好，誰說都不行，他在她心目中已經好到無法用言語來表達的地步。　　“楊麗萍，這是你的婚姻大事。”楊承運其實很少用這麽堅定的語氣跟楊麗萍說話，“我就一句話，跟他斷了。”

　　楊麗萍冷冷一笑，“斷不了，我認定他了。”

　　“你……”楊承運拍案而起。

　　“十年前如果不是他。”楊麗萍站起身來，看向楊承運，一字一句的說:“如果不是他，我早就死了。”

　　楊承運知道楊麗萍說的十年前指的是什麽，那些過往被刻意埋葬的記憶又紛飛而起，他望著楊麗萍轉身開門的背影，語氣輕了不少，“如果是報恩，有很多方法。”

　　楊麗萍擰門把手的手按在上面沒動，人也沒回頭，那澄澈的嗓音裡夾雜著義無反顧的篤定，“不，我愛他。”

　　右手用力朝下，門被拉開，楊麗萍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半響，楊承運才從那句話裡回過神來，拉開抽屜拿出一個相框，相框裡的女人溫婉而美麗，他望著她驀地失笑，“當年你也是這麽決絕，可結果呢?”

　　楊麗萍跟霍爾本走出家門後，她才斟酌著開了口:“那晚你喝醉了，我可以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你還是我最敬重的哥哥。”

　　一道風揚起了她的發梢，光影下兩人的影子卻被緩緩拉伸開來，久久的沉默，好像連樹葉都不舍得落下來。

　　“來來，難道你對我真的只有兄妹之情?”霍爾本看著楊麗萍，“哪怕一絲一毫的心動都沒有?”

　　“沒有。”楊麗萍想都沒想的回答，是那麽的肯定，“一點兒都沒有。”

　　驀地，霍爾本笑了起來，其實外人眼前的霍爾本是一個不苟言笑的人，可是外人並不知道他的笑隻留給了這個沒心沒肺的小丫頭。

　　“行了，我答應你，一輩子都是哥哥。”其實決定回來再見她，就已經有了這個打算，這丫頭什麽脾氣他很清楚，他不想失去她，如果能作為哥哥留在她身邊那就這樣吧。

　　這下換做楊麗萍傻眼了，她還準備了一大堆的話來說，沒想到這麽快就決定好了。

　　“你說真的?”她問。

　　“從小到大我對你說過假話嗎?”霍爾本驀然失笑。

　　楊麗萍搖搖頭，印象中的他從來不跟她說假話，她暗自籲了一口氣，“那倒沒有。”

　　霍爾本邁步向前，見楊麗萍跟上，緩緩而言，“你跟那消防員的事兒楊叔叔知道了。”

　　“嗯，不太同意。”

　　“你怎麽想?”

　　“你覺得我會在意嗎?”

　　楊麗萍看向霍爾本，那種久違的笑容又出現了，雖然彼此心裡的疙瘩不會立刻消失，可是還能這樣心平氣和的談論本該閉口不提的事兒，也算是好事兒了。

　　回到家，楊麗萍脫了外套，開了電視就去廚房拿水喝，然後耳邊響起了主持人字正腔圓的聲音，她手上的水杯一個不穩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音，腳也被水給打濕了不少。

　　她跌跌撞撞的跑出廚房去摸手機，打電話，一遍又一遍，無人接聽。

　　“陸啟宇，陸啟宇……接電話……接電話……”她又一遍一遍給陸啟宇打，還是無人接聽。

　　出租車外吹進來的風有些刮臉，她就一件薄T恤著身一臉的強裝冷靜，被吹得渾身沒了感覺，耳邊一直回響著主持人跟現場連線的的聲音，“建築樓某單位樓裡有大量的燃爆物品，在消防員進入救人時遭受到了燃爆，據現場發回來的消息一位中隊長被衝擊波擊中，現已送到市醫院進行搶救……”

　　市醫院的急診室裡人滿為患，工人，老百姓，消防員，醫護人員都在來回穿梭，楊麗萍腳底下的軟的，她白著一張臉扒開一個又一個擋路的人，發了瘋似的去找穿消防服的人，滿腦子那句話‘中隊長被衝擊波擊中，中隊長被衝擊波擊中……’

　　終於，她在5號搶救室門口看到了幾個消防員，沉默的站在那裡，一身髒兮兮的，臉上更甚，除了眼睛還在眨，什麽都看不清。

　　那感覺就是那麽的陌生，陌生到誰的臉都不認識，是真不認識還是因為不敢上前認清，她自己也不知道。

　　可是那種氣氛，她艱難的吞咽著口水，喉嚨火燒火燎的疼痛。

　　就那樣傻呆呆的立在原地不敢上前，一步也挪不動了，半步都難於上青天。

　　搶救室的門打開，那群消防員急忙上前，醫生遺憾的搖搖頭，然後一張蓋著白布的推床從裡面被推了出來。

　　第一次，楊麗萍發現自己的心跳停止了，在人來人往的地方，她如一灘爛泥跪倒在地，死死的盯著那個推床。

　　其實不過半分鍾，對於地上那個被奪走靈魂的姑娘來說仿若過了一輩子，直到耳邊那熟悉的聲音響起。

　　“楊麗萍?”不確定的一聲呼喊。

　　楊麗萍尋聲看去，用雙眼撥開人群，男人在白熾燈的照射下泛著白光，向她走來，蹲下伸出手扶著她，問:“你怎麽來了?”

　　“李曉晨?”楊麗萍恍惚的看著他，不知道眼前這個男人是人是鬼，“你死了嗎?”

　　李曉晨搖搖頭，伸手拉住楊麗萍的手放在自己的臉上，柔聲道:“這不好好的嗎?”

　　楊麗萍捏了捏這張臉，很真實，雙手齊上，揉了揉他的短發，額頭，深邃的眼睛，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最後捏了捏他的下巴，“有下巴。”

　　“嗯。”李曉晨點頭，肯定她的想法。

　　楊麗萍圈住李曉晨的脖子，緊緊的摟著他，深怕他不見了似的，一直強忍的眼淚如洪水爆發，一發不可收拾，“你嚇死我了，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李曉晨的脖子都被打濕了，一下一下的伸手順著姑娘的背脊，“乖，我沒事兒，早就說了，沒你的允許，我不敢死啊！”

　　楊麗萍用力的點點頭，把李曉晨抱得更緊。

　　陸啟宇他們也趕到了，看到了地上抱著的兩個人也猜到了一些， 暗自歎口氣，跟隊員揮揮手，示意大家別打擾。

　　李曉晨松開楊麗萍，小丫頭像個小朋友似的滿臉淚痕，還一個勁兒的啜泣，真是哭的他心都疼了，都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好了，我要去處理點兒事兒，休息一會兒好嗎?”李曉晨耐心的像是在哄孩子。

　　楊麗萍知道李曉晨所謂的處理點兒事兒是什麽事兒，她點點頭，就著李曉晨的手想要站起來，卻使不上勁兒。

　　“腿軟了。”楊麗萍朝李曉晨擠出一個安心的笑容，“你去吧，我休息一會兒就好。”

　　然後，她隻感覺重心不穩，隨即整個人騰空，趕緊摟著男人的脖子，被抱到一旁的排椅上放下來，說了句‘等我’，就大步流星的離開了。

　　太平間外的大廳，女人和孩子的哭聲震痛每個人的心臟，卻讓在場的每個人都感到那麽的無能為力。

　　李曉晨過來的時候看到推床邊上哭泣的人，走了過去。

　　這次除了他們特勤中隊，還有二中隊和三中隊的，而犧牲的便是二中隊的隊長。

　　李曉晨跟這位犧牲的中隊長有點交情，嫂子也是認識的，他從其中一個隊員的手上接過老戰友的消防安全帽，放在推床上。

　　口令響起:“全體都有，立正。”

　　大廳上來自各中隊的幾十個人應聲而立，整齊劃一。

　　“敬禮。”聲音在空中回響，莊嚴而肅穆。

　　所有消防戰士全部朝著英雄致敬，包括剛剛趕來的總隊和支隊領導們，也立在原地，舉起右手。

　　此致，敬禮。